晉國公趙家夫人薛氏辦文會這天,大概只有傅家人比他們起得更早。
姚氏和傅梨華、傅允華都極其看重這次機會。
自上回傅梨華與傅允華大吵之後,傅梨華一直不願意多理睬她,傅允華即便想與她親近些,她倒反而擺了一副高架子。
但是總也是有人能夠促成她們回到親密的姐妹關係的。
比如共同的敵人,或者是說,傅梨華的敵人就夠了。
傅念君出現的時候,傅梨華差點沒氣暈在車邊。
“你、你怎麼敢來!好不要臉皮……”
傅念君卻只瞧着她微微勾脣。
“住嘴!”
姚氏姍姍而來,一來就聽到女兒又在發威。
她竟是這樣教都教不好,真真氣煞人。
“阿孃,她……你……”傅梨華指着傅念君,望向姚氏。
傅念君怎麼會來?阿孃同意了?
她頭上新梳好的髻邊墜着米粒大小一串珍珠晃得人眼花。
姚氏倒是淡淡的,只說:“上車去,再讓我聽到一句,你就待在府裡吧!”
傅梨華睜着一對大眼睛,只能眼巴巴盯着親孃瞧,咬了咬脣,纔不甘心地一轉身拉住傅允華的手上車去了。
姚氏的目光轉向傅念君,傅念君和她身後顯得有些嬌怯的陸婉容朝她行了禮。
姚氏反而和婉地笑了笑,“念君和陸三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多謝母親掛心,睡得很好。”傅念君輕輕握了握陸婉容的手,對着姚氏說道。
姚氏見她們倆如此動作,也不說什麼,只道:“快快上車吧,別誤了時辰。”
等到轉頭之後她才輕輕咬牙與身邊的張氏道:“二弟妹竟要來同我作對了嗎?”
陸氏不知爲何與傅念君關係似乎不錯,以往常常不叫她看在眼裡的陸氏,如今在姚氏看來,也多了兩分面目可憎。
張氏勸她道:“夫人勿要多心壞了妯娌情分,陸三娘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二夫人不愛出府,怕是有意讓她露露面,您不要多想。”
只是陸婉容喜歡與傅念君來往罷了。
姚氏道:“性情模樣倒是不錯,卻是個糊塗的。”
晉國公府趙家的門前今日十分熱鬧,來來往往的女眷坐的香車自半條街外就多得人眼花繚亂。
繞過大影壁,趙家門前也收拾地利落整齊,許多機靈的小廝兒張羅着迎接各位夫人的車架。
坐在車裡,就能聽見外頭笑語不斷,氣氛相當不錯。
姚氏心道:趙家這回是來對了,瞧今日這陣仗,必是有大人物出席。
趙家夫人許氏雖喜愛辦文會,卻從沒有哪次用這麼大陣勢。
傅念君和陸婉容下了車,跟了趙家領路的丫鬟小廝,進了內院。
幾人在客間次第更衣,重整儀容,纔去往花園。
文人辦文會多愛挑個依山傍水的去處,女子們不可能全數騎馬出城,到那百十里外的地方去,便愛挑這些場地大,風景好的富貴人家後花園玩耍。
今日許夫人已叫人將園子裡沿着廡廊糊了天棚,紙糊天棚似雪景一般,方磚滿地卻光平,院裡坐東朝西一間大敞軒,四面開闊,裡頭放着茶盤茶碗,丫頭們暖茶鍾迎賓待客,而捲金條勒上,卻都是文房四寶着壓書冊,天棚一路連着靠水的兩座亭子,些許人影正在亭中瞧着水裡的小舟,遠遠地傳來歡聲笑語。
“當真是雅趣。”
姚氏不由嘆道。
陸婉容扯了扯傅念君的袖子,“你聽,可是聽到有人唱歌?”
傅念君指指小湖對岸的高閣,“裡頭是女伎們在奏樂彈唱。”
“由高而下,樂音順着水面而來,許夫人當真有品味。”
陸婉容不由讚歎。
姚氏身爲傅琨嫡妻,自然是許夫人親自接待,兩人雖差了許多年紀,可談笑之間卻好似姐妹一般親密,許夫人更是將傅家幾個小娘子都誇獎了一番,還問她們會作詩寫文不會。
有傅允華和傅梨華在,傅念君和陸婉容自然躲在她們身後不用多說話。
又是一陣熱鬧,沿着青石板路踏來一羣女子,傅念君眯了眯眼,她此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她。
連夫人帶着幾個小娘子笑着走了過來,也與許夫人見禮,姚氏倒是對她淡淡的,兩人讓女孩子們互相道好。
連夫人帶了一個女兒來,年方十六,閨名喚作拂柔,生得窈窕多情,人不雖很美,姿態卻婉約動人。
另外一個,卻是衆人意想不到的。
這小娘子竟來自吳越錢氏,此次隨同她兄長一起入京的。
“我小時候在江南長大的,與錢家多有往來,這也算是我的世侄女了,她自來京還不曾出門見見世面,我便帶了她來,請姐姐不要見怪。”
“如何會,”許夫人笑道:“吳越錢氏的小娘子,莫怪風儀如此之好。”
錢婧華身形嬌小,身上有一種江南女子獨有的如水樣的溫情,笑起來的時候露出珍珠一樣潔白的牙齒,又添了幾分俏皮。
她爲人也很落落大方,與諸小娘子見禮十分自然,仿若早已相識一般,比連拂柔還多幾分颯朗。
傅念君只一眼,就暗歎這錢婧華是個俊秀人物。
她後來怎麼樣了?
在她記憶中,吳越錢氏的嫡女,似乎就是嫁給六郎周毓琛做了他的王妃。
錢家押錯了寶,周毓琛被崇王親手屠殺以後,他的夫人似乎就瘋了,這花一般的小娘子,最後也像污沼中的爛泥一般,被所有人遺忘,被殘忍的皇權鬥爭碾爲塵土。
傅念君身邊的陸婉容也睜着眼睛瞧她們,偷偷與傅念君道:“這兩個小娘子看來都十分出色,教養真是好。”
同樣是世家出身,陸婉容自有她一套評判標準。
傅念君沉眉,連同她身邊的陸婉容在內,這些鮮妍如花的女孩子,都沒有一個好的歸宿。
盧小娘子這人她不記得了,可是她的父母,她的家族,在新帝繼位後,做了第一批犧牲的前朝勳貴,她還能逃過一劫嗎?
傅念君笑笑,低下頭。
其實又何止她們呢,她自己,不也是一樣的嗎,她救不了自己,或許也同樣救不了她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