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傅梨華一樣,姚氏同樣也做着女兒成爲王妃的美夢,並且這夢,在她看來已經近在眼前,即將成真。
她心中,傅梨華即便是做東平郡王的側妃,也好過做那些窮學生的夫人。
若東平郡王能夠順利登基,他的側妃就不只是側妃了啊,若是命好,做皇后也是可能的。
傅家一門的榮辱,便都維繫在傅梨華的身上了。
可是他到底能不能立儲成爲太子呢?
姚氏不懂這些,傅琨那裡,也不是她能夠試探出來的。
從清晨到日暮,她一直等着傅琨派人來通傳消息。
東平郡王到府,可是她這個做主母的,卻連出去招待的資格都沒有。
多諷刺。
夜裡上燈的時候,翹首企盼的姚氏終於等來了傅琨的傳召,她強撐起精神,由僕婦扶着去了正堂。
傅琨一向喜愛節儉,府裡的燈都不會點地太亮,可是今夜卻不同。
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傅家下人都知道,今天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姚氏到了正堂,卻發現傅家的小輩們幾乎都到齊了,服裝整齊,畢恭畢敬地站立在旁,等着一家之主傅琨發話。
傅梨華也來了,有些戰戰兢兢地站在傅琨跟前,兩隻手侷促地不知往哪裡擺。
大房裡傅淵、傅念君、懵懵懂懂的傅溶,甚至膽小羞怯,一隻手正握着身邊奶孃衣角的漫漫,都過來了。
其他幾房的小輩也都悉數到齊。
上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姚氏已經不大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傅琨身上的公服還沒有換下來,依然是他去見皇帝從宮裡回來時的裝束。
姚氏見到他投過來的視線,心裡陡然咯噔了一下,一種難以言說的緊張情緒瀰漫在心底。
今夜的氣氛似乎不大對。
姚氏在僕婦的攙扶下走到了傅琨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傅琨掃了一眼堂下,點點頭。
“既然都到齊了,我有些事也要和大家說。”
傅家的小輩們都垂着頭,無一人敢應答,只有傅梨華縮在袖子裡的拳頭微微顫抖。
爲什麼會是這樣的陣仗?
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難道不該是宮裡風風光光地下旨意,然後是流水一樣的御賜之物往府裡擡?或者賜下衣飾讓她進宮去見張淑妃?
然後她就只要笑着接受別人羨慕的視線就好了啊。
怎麼會是爹爹用這樣嚴肅的語氣把大家叫來這裡呢?
她給自己鼓氣安慰,或許是傅琨有旁的事要交代吧。
可傅琨的下一句話卻立刻將她推入了深淵。
“不肖女傅梨華,跪下!”
“老爺!”
姚氏忍不住驚叫出聲。
傅琨卻根本不理會她。
“爹爹……我……”
傅梨華出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跪下!”
傅琨沉眉冷喝,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傅梨華只得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身後落針可聞,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其實那幾首童謠早就流傳到了府裡,如傅允華、傅秋華都能明白那童謠中所指之事。
傅梨華的性子她們也多少是知道的,這回這樣大的事,一定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揭過去了。
只是她們想不到,傅琨會這麼快就發作傅梨華……
兩人心中都是懼怕,尤其是傅允華,想到自己往日那些歪心思,不由渾身打顫,開始慶幸起自己的婚事來。
若當日她也像傅梨華這麼大膽不服輸,現在跪在那裡的就是她了吧……
還好還好,現在想想嫁給陳留縣的徐信也很不錯了,起碼以她傅氏女的身份,斷不可能被婆家看輕。
“老爺,爲、爲什麼……”
姚氏神情恍惚,若沒人攙扶,怕是要跌到地上去了。
傅琨吝嗇給她一個眼神,只是對着堂中衆人道:
“明日一早,我便會請來傅家族中幾位叔伯,開祠堂,將傅梨華出族除名,從此以後,傅家再無傅四娘,我傅琨也沒有這個女兒……”
他話還沒說完,傅梨華驚叫一聲,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地上,而姚氏,因爲幾天來的焦慮和擔憂,本就精神不濟,這句話一出來,她立刻就暈倒在了身後的僕婦懷裡。
那婆子眼疾手快地掐她人中,似乎也無濟於事。
傅家大夫人昏倒了,可是堂中沒有人動,也沒有人嚷嚷着去請郎中。
沒有人敢。
傅琨臉上的凝重,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他只是繼續着他的話:
“都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稀稀落落的回覆聲響起。
傅梨華早就眼淚淌了滿臉,顫抖着用手去抓傅琨的公服下襬,傅琨微微退開一步,冷冷地說:
“髮膚之恩,和十幾年的養育之情,我不用你還了,你欠你母親的,等她醒來後你們自行了斷,從今往後,你不再姓傅,我與你,也再無半點瓜葛。”
絕情至此,讓她以爲這只是一場夢。
“爹……爹……”
傅梨華哽咽着哀求,爹爹怎麼會突然成了這樣?
爲什麼?
她還沒有做王妃,她的夢還沒有實現啊!
就破滅地這樣徹底……
被自己的父親開祠堂親自除名出族的女兒,她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啊!
“爹爹!”
傅溶見到親姐姐這樣狼狽,也顫抖着跪到傅琨的跟前,吸着鼻子小聲哀求:
“爹爹,不要趕姐姐走,爹爹,不要啊……”
傅梨華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立刻爬起來摟住了弟弟,哀哀哭着:“六哥兒,我可憐的六哥兒,姐姐不能離開你,姐姐也離不開你啊……”
姚氏不頂用,她們母女的苦肉計施展不開,還好有個傅溶。
傅念君側眼看着這對姐弟。
到了最後,傅梨華想的,還是讓爹爹難堪。
傅琨在下定決心後,就不會再有半點優柔寡斷,他只是睇着傅溶說:
“你要認作她的弟弟,就別再叫我爹爹,兩條路,你自己選。”
傅溶徹底呆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
替姐姐求情,就連他也不認嗎?爹爹怎麼會變成這樣?
傅溶跪在地上,將頭仰起,這個角度,他甚至無法清晰辨認出自己父親的面貌,在燭影幢幢中,他只感到父親陌生又攝人的氣勢壓迫着自己,通體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