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默了默。
而且不止這裡,東京城中內外二十來個城門口,官府竟個個都設置了樂棚,而街口巷子,則是影戲棚子接連,供老人和孩子們觀賞取樂。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傅念君透過一張張帶着愉悅和歡喜的笑臉,看到了更多東西。
百姓們都很激動,他們遙遙望着高大的宣德樓城門,若是月色夠亮,他們甚至還能見到皇帝隱約的身影。
這就足夠他們欣喜好幾夜了。
傅念君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現在皇帝,這位光宗道武皇帝。
固然他不像他的伯父,是開國之主,能征善戰,他也不像他的父親,坐穩了江山,一手規劃出了新的國家。
他在日後人們的評價中甚至有些昏庸,他寵信張淑妃,壓不住徐太后,鬧出了一堆的外戚之患,他性子太弱又太過溫厚,身邊不是能臣越主,就是宦官逾矩。
他不夠英明,不夠神武,甚至因爲自己的優柔寡斷,間接導致了自己的兒子們骨肉相殘。
可是傅念君知道,三十年後的百姓,並不比如今更快活。
如今的百姓,他們起碼在這個一身毛病的皇帝治理下,享受到了自由快活,無拘無束,如此前無古人也可能後無來者的上元燈節。
太平盛世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傅念君作爲一個閨閣小娘子,她無法評說。
她只知道三十年後的上元節,充斥着皇城司舉着刀槍冷着臉的官兵;城內城外的市民必須覈查身份,非東京在籍市民必須驅逐出城;百戲賣藝之人需接受官府調查和限制,外地入京者不予批准;正月十七十八也再看不到皇帝下令燃放的各式煙火,而百姓們也絕對不可能在城樓上再看到皇帝的身影……
他們臉上的愉悅,比現在,淡了好幾分。
傅念君嘆了口氣,她習慣了三十年後的東京,再見到這樣的盛況之後,她卻不由地想,或許這纔是盛世該有的面貌吧。
“娘子、娘子……”
芳竹和儀蘭欣喜地拉着傅念君的衣袖,要去旁邊的燈橋邊玩耍,廣場邊的橋樑上樹起了木桅,置着如塔形的竹架,逐層張燈,遠遠望去,這橋彷彿連接着天上人間,火樹銀花,無限華麗。
傅念君算算時辰,還不到去見魏氏的時候,因此也願意跟着人羣賞一回花燈。
今天這場面,着實有些混亂,橋面上跑着三五個調皮的小童,他們手裡都滾動着大球燈,貼着地面呼啦啦地穿梭在人羣中,擠亂了結伴的人們。
“哎,你們……”
芳竹和儀蘭急得護住傅念君,怕她被他們衝撞了,人潮洶涌,傅念君一下子就被擠到了橋邊,腳下略微踉蹌了下,踏空了一個石階,她差點摔了下去,傅念君勉力穩住身子,覺得腳踝崴了崴,顧不得呼痛,她就聽見芳竹和儀蘭的驚叫:
“娘子!”
傅念君覺得眼前有影子晃動,擡頭一看,原來是頭上一個用生絹糊成的大方燈正搖搖欲墜,眼看就要落下來。
傅念君腳上正疼,芳竹和儀蘭又逆着人流一時走不過來,她來不及挪步,頭頂那燈就晃了幾晃,終於支撐不住掉了下來……
好在傅念君感覺到手臂被人捏住,轉眼就被轉了個圈重新立到橋面上。
那燈摔在她原來站的位置,已經粉碎。
四周的人都被嚇了一跳,竟也自發騰開了一塊地方。
傅念君鬆了口氣,正要回頭道謝。
芳竹和儀蘭立刻衝到了她身邊,芳竹卻瞪着一雙眼睛望着傅念君的身後……
手臂上的力道放開了。
“你沒事吧?”
那人的嗓音聽起來是個少年。
“沒事,多謝郎君……”
傅念君轉頭,頓時就明白了芳竹爲什麼眼睛要瞪地那麼大了。
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
無論是作爲“傅饒華”這具身體的新主人,還是作爲已經死在東宮的太子妃傅念君,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這麼坦然坦蕩,將一城燈火作爲背景,毫無掩飾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一張比春花還漂亮瑰麗的臉,可這人身上,已經滿是肅殺蕭索的氣息。
傅念君垂了垂眸,她的頸後有一陣涼意掠過。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情況。
這是齊昭若,那個調戲過自己的混賬,這也是周紹敏,送她進了黃泉的仇人!
齊昭若望着眼前這個小娘子,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她認識自己。
“阿精。”
他側頭喚了一聲,人羣中費力鑽出了一個小個子的機靈小廝。
自從自家郎君失憶後,阿精憑藉着出色的概括能力和記憶力,被長公主親自點了名指派在齊昭若身邊,幫助他“記起”各色人物。
阿精看了一眼傅念君,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雞一樣“呃”了一聲。
“傅、傅……”
傅家那位二娘子啊!他該怎麼介紹?
這位花癡了您很久,您到底和這位有些啥,他這個小廝怎麼知道!這不是爲難他嗎?
您自個兒的桃花債,還要我這個下人來轉述嗎?
關鍵這位傅娘子背景也相當強大啊。
阿精不知道該從何解釋齊昭若和傅念君之間曾經的那些“難以描述”。
齊昭若蹙了蹙眉。
芳竹不知是不是在上元這節日的氛圍裡被薰陶地格外膽大,竟突然膽氣十足,做主一把把傅念君攬到了自己的身後,叉着腰,潑婦氣質重出江湖,兇狠地盯着阿精:
“傅什麼?”
她家娘子已經說了要和姓齊的了斷乾淨,摘清關係了,若是今晚叫人看見他們又在一處,又招來一個上門罵人的邠國長公主可怎麼辦?
芳竹挺了挺胸膛,突然無所畏懼起來。
“傅、傅、傅……”阿精在這樣兇狠的目光洗禮中,舌頭開始打結,竟也被唬住了,隨口就有些自暴自棄地說:“不就是附近的人嘛!”
齊昭若:“……”
傅念君也:“……”
阿精咳了一聲,只能偷偷拉了拉齊昭若的袖子。
這暗示,就是說明有些話主僕倆等會單獨說。
————————
灑灑狗血,一個充滿荷爾蒙的夜晚總是有很多故事。以及,上元是個大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