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寧是軒轅國的首都,亦如中國古代的長安、洛陽、汴梁等城市一樣,承載着一個民族的氣度與底蘊。走馬觀花,必然會被其絢爛繁華的外表所迷惑,若想真正深入瞭解一個城市,便要去體驗平民百姓的生活,去看看他們怎麼生存,怎麼相愛,怎麼老去。
當紫陌一行人走進染病名單上第一戶人家時,紫陌被眼前景象深深地震撼了。幽暗潮溼的房間,一張桌子翻倒在地上,唯一的一把椅子只剩了三條腿,斜靠在牆邊,上面擺着一隻搖搖欲墜的破木頭碗。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女子躺在土炕上,身上只蓋了一領席子,她吃力地大口喘着氣,一雙充血的小眼睛注視着紫陌他們。
屋內空氣裡帶着一絲血腥味,紫陌低頭看到牀腳下有幾灘血跡,豎起耳朵可以聽到有老鼠在房樑上跑來跑去、吱哇亂叫。
“耗子、耗子……”中年女子用手指了指紫陌身後,還不待紫陌反應過來,早有衙役一劍砍掉了老鼠的頭。
中年女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哇得一聲吐了一地,黃褐色的液體混着血塊落在地上。紫陌見她眼睛發紅、口腔污穢,身體腫脹,胳膊上還有幾片紅斑,心知她時日無多。
紫陌正要走過去摸摸中年女子的額頭,看看她是不是發燒得厲害,卻被軒轅依鴻架住了胳膊。
紫陌回過頭,注視着軒轅依鴻的眼睛:“王爺,請放手。”
軒轅依鴻從未見過紫陌如此凝重的神情,下意識地放開了手:“小陌……”
紫陌走到中年女子跟前,摘下手套,摸了摸她的額頭,熱得發燙。中年女子眼巴巴地瞅着紫陌,紫陌知道,她把最後一點點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了,但自己卻無能爲力。
紫陌勉強衝她笑了笑:“這位大嬸,可有什麼親人嗎?”
中年女子含混地說道:“我女兒,她……出去了。”
紫陌轉過頭去,小聲吩咐衙役們去尋來中年女子的女兒。不一會兒工夫,一個衣冠不整的小矮個女子便被衙役帶了進來。
女子一進門便罵罵咧咧說個不停:“這幫丫頭片子,合起夥來想騙奶奶我的銅板,也不瞅瞅,奶奶我是……”說着還不停地耍着手裡的骰子。
軒轅依鴻咳嗽了一聲,那女子才緩過神來,見自家裡竟然站了這麼多個衙役和侍衛,門口還站着一個穿着上好料子的女子,又想起剛剛在賭坊聽看場子的說,今日攝政王親自去了下韭菜旅店調查大頭風的事情。這女子雖然是市井流氓,卻也沒笨到無藥可救的程度,見狀連忙跪下磕頭。
紫陌聽見門口有響動,便大聲說:“那位姑娘可是大嬸的女兒?”
“小的是。”那女子不明白,這攝政王調查大頭風爲何調查到自己家裡來了。
“進來說話。”紫陌說道。
那女子依言進了屋,見紫陌正站在牀邊望着自己。
“娘?”這名女子名叫王達,平日裡也沒有正當職業,和幾個地痞無賴湊在一起,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手裡稍有些銅板便會去附近的賭坊試試手氣,但常是輸多贏少。
今天早上她出門的時候自己母親因爲發熱躺在牀上,說肚子有些疼,她也沒往心裡去便走了。誰曾想,中午回來竟然見到這家裡亂成了一鍋粥,牀頭還有好幾攤血,王達心一驚,帶着哭腔奔到了中年女子身邊:“娘,是我,是我。”
中年女子見着了自己的女兒,滿足地笑了笑,然後又俯身吐了起來,吐完之後她渾身抽搐了幾下,眼睛沒合上便嚥了氣,那泛着血絲的眼睛在幽暗的房間裡像是一團鬼火,讓看得人膽顫心驚。
安靜了幾秒鐘,王達撲倒在牀邊,雙手抱着她母親的頭大哭不止:“娘跟我把苦受盡了呀……我的娘啊……”
紫陌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看着這一幕,紫陌很想轉身逃離房間,逃離什字衚衕,甚至是逃離太寧城。但紫陌知道,她不能逃。她嚥了口唾沫,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孃親最後見到你,也算是滿足了心願。”
王達不理紫陌,依舊是哭哭啼啼。
紫陌很清楚,這個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沒有用,一個人失去了自己至親的人,那種痛苦只有同樣失去過的人才瞭解。紫陌吸了吸鼻子,自己,連了解的資格都沒有。紫陌想起了上一世被親人和愛人拋棄,心裡一陣鑽心的疼。紫陌咬了咬牙,努力把那段記憶拋在腦後。
“你聽我說,這大頭風是會傳染的,即使……即使故去了,這……這身子還是會……”紫陌發現她怎麼也講不下去,便回頭看了看軒轅依鴻。
軒轅依鴻心領神會:“所以,這屍體要帶回衙門。”
聽完這話,王達才擡頭,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她死命抱住自己孃親的身體,不讓任何人接近。
“去。”軒轅依鴻一招手,幾個衙役便走上前去架開了王達,把她母親的屍體用麻布裹好擡了出去。
王達一邊痛哭一邊掙扎着嚷道:“沒天理啊,這造得是什麼孽啊……”
紫陌黯然地低下了頭,一個母親死在了自己面前,她的女兒甚至不能安葬她的母親,哪怕和她母親的遺體多呆會兒都不行。
軒轅依鴻悄悄地握住了紫陌的手,紫陌只覺得一陣溫暖從軒轅依鴻的掌心傳到自己身上。紫陌仰起臉,衝軒轅依鴻假笑了一下,便抽回了手,拿出名單,準備去下一家,臨走時紫陌讓衙役給王達留下了幾兩銀子,算是撫卹。
第二戶人的家和王達家只隔了兩間屋子,紫陌一行人剛走到院門口,便見一個皮膚黝黑、中等身材的女子坐在門檻上直愣愣地發呆。
紫陌快步走上前去問道:“這可是剪刀劉家?”
那女子點了點頭:“小的就是劉剪子。”劉剪子說着起了身:“莫不是官府派來的老爺?”
紫陌嗯了一聲說道:“你家可也有生了病的?”
劉剪子支吾了一聲,也沒回答紫陌的問題,而是徑直朝屋裡走去,紫陌他們有些不解地跟在她的身後。
一進門,便聞到了一股嗆人的香味,一個穿着紫色大袍子的卜卦婆左手拿着一個銅鈴鐺,右手拿着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正半閉着眼睛振振有詞地叨唸着什麼。她從眼角看到紫陌一行人進來之後,也不停下,繼續瞎跳着。
“夠了。”軒轅依鴻生平最煩這些疑神疑鬼的玩意,他沒想到巫婆子見了他竟然還不停下來,便心生不悅。
那卜卦婆聽到軒轅依鴻的吼聲卻來了勁頭,她拿着鈴鐺在軒轅依鴻耳邊不停地搖着,嘴裡胡亂說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孩子打地洞。風裡來,雨裡去,頑石也能成金子。”
這番在紫陌聽來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話,卻使得軒轅依鴻暴跳如雷。
軒轅依鴻衝上前去卡住了卜卦婆的脖子,兇狠地瞪着她的臉:“你說什麼?”
卜卦婆手中的東西噼裡啪啦掉了一地,她驚恐地看着軒轅依鴻,雙手不住地掙扎着,她的臉瞬間憋個通紅。
紫陌連忙跑過去掰開軒轅依鴻的手:“你在幹什麼?”紫陌不解,爲何這軒轅依鴻聽完卜卦婆的話動了殺意呢?
軒轅依鴻正了正神色也不說話,紫陌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但現在不是關心軒轅依鴻爲何發瘋的時候,紫陌把視線轉到了牀上。
一個面色蠟黃的男子半倚在牀上,懷裡抱着一個看起來只有一兩歲的女娃子,那女娃子臉色鐵青,嘴脣乾澀,呼吸侷促,她緊緊依偎着男子,那男子一隻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
劉剪子慢慢說道:“這是小的女兒……”說着劉剪子眼角滲出幾滴淚來,她迅速地用袖口抹了抹臉:“我爹爹今早上剛……”她說不下去了,便伸手指了指內屋。
紫陌探頭一看,一個又高又瘦的老人蜷縮着躺在一領席子中間,他的褲子上都是血跡,嘴角還有血絲凝固在上面。紫陌轉過頭,投給了劉剪子一個安慰的眼神。
“小的女兒今年才1歲半……”劉剪子哽咽地說道。
牀上抱着孩子的男子嘴角帶着笑意說着:“當家的,咱家女兒不是正乖乖地呆在這嘛,你看看,她睡得多香啊。過年時候,你可底給我們爺倆做件新衣裳,我就瞅着前院大哥身上那件翠綠色的對襟袍子不錯。娃子喜不喜歡翠綠色的?”男子低頭輕聲問着他懷裡的女童。
女童的四肢抽了幾下,嘴巴長得大大的,彷彿這樣做就能吸到更多空氣一樣,她還沒長全牙齒的口腔就好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希望。
紫陌已經預見到,再過幾分鐘,也許只有短短的幾秒鐘,這個原本應該在陽光下肆意奔跑,享受童年快樂時光的女童就要永遠地閉上雙眼,她再也不能爬上她母親的肩膀,去看那遠處的風景。這如花朵般美好的生命,還沒等到綻放的那一刻,就將枯萎凋零。在死亡面前,想要活下去的念頭是多麼的無助與可笑。有誰能擦去死亡所帶來的淚水與哀慟呢。
那女童在父親溫暖的懷抱中進入了永恆的安眠,紫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只希望這一切是個夢境,耳邊劉剪子的哭聲和他丈夫尖厲的吼叫聲,聽起來是那麼的遙遠。紫陌此刻陷入了一種無意識裡。她早已做好了面對死亡的心理準備,但一個孩童死在自己面前,任誰也不會無動於衷。
軒轅依鴻適時地摟住了紫陌的肩膀,紫陌低聲說道:“她……還只是一個孩子。”
軒轅依鴻沉默不語,一隻手輕輕擋在了紫陌的眼睛上:“別看了。”
紫陌挪開了軒轅依鴻的手,搖了搖頭說:“我要看,我要記住這一幕。”
軒轅依鴻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殺過許多人,見到過比眼前更慘烈的場面,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死了個小老百姓而已。
他從紫陌的眼睛裡捕捉到一種奇特的情感,那情感是他從未見到過的。憐憫、同情、哀傷,似乎還有一種無法用語言去表述的愛。這讓軒轅依鴻感到十分震驚,他原本只是想把那些染了大頭風的人全部綁起來送到城外,任其自生自滅。去探望染病的人,也只是順着紫陌的意思而已。但現在,軒轅依鴻的心裡突然燃起一股子怒火,他想殺了製造這場大疫的黑手,他想抹去紫陌眼角的淚水,他甚至想去保護這個因爲失去兩個親人而陷入痛苦與絕望的家庭。這種感覺,是軒轅依鴻從未有過的。
軒轅依鴻用眼神示意身邊的衙役留下來收拾局面之後,便摟着紫陌走了出去。
紫陌擡頭望了望陰鬱的天空,重重地嘆了口氣。
一旁的衙役跑過來向紫陌彙報說已經按照紫陌的吩咐,把如何預防大疫都告訴給了百姓,還把紫陌寫的‘防疫歌’貼在了大街小巷,並且把歌謠教給了一羣孩童們。
紫陌點了點頭,想給衙役一個微笑,卻怎麼也擠不出來,只得抽了抽嘴角,算是表達感謝。
軒轅依鴻見紫陌一臉疲憊,眼神有些迷離,便吩咐一個侍衛送紫陌回府休息,紫陌不依。
軒轅依鴻說道:“你若是再累病了,這些百姓可怎麼辦。我已經讓太醫們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想來那羣人定能找出治療的法子,你就乖乖回去休息,明日清早我去接你。”
紫陌猶豫了一下,便跟着侍衛離開了。
上官曄一直都躲在門外,並沒有進去,她見紫陌已走,便稱自己也感到有些疲倦,軒轅依鴻白了她一眼,她只是憨憨一笑,轉身也走了。
軒轅依鴻見上官曄走遠,便對身邊的侍衛耳語了幾句,片刻功夫侍衛便把剛纔那個裝神弄鬼的卜卦婆帶了出來。
軒轅依鴻一見卜卦婆,一隻手便按在了佩劍上:“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孩子打地洞。風裡來,雨裡去,頑石也能成金子。這句話,你是哪裡聽來的?”
卜卦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草民……”
“說。”軒轅依鴻把劍拔出了幾分。
“草民是在牢房裡聽來的,草民曾因爲偷竊被關在太寧府的地牢裡,我是在那裡聽一個老頭說的,草民這些唬人的把戲,也是他教的。”
“他是誰?”軒轅依鴻追問道。
“他在草民被放出來之前就死了。” 卜卦婆擡頭瞥了一眼軒轅依鴻:“草民……”
還沒等她說完話,軒轅依鴻便一劍割斷了她的喉嚨,鮮血噴射在了牆面上。
“找個地方把她埋了。火速去查當時和她關在一起的老頭叫什麼名字。”軒轅依鴻一邊擦着劍上的血一邊吩咐侍衛道。
一個侍衛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這戲看夠了吧?”軒轅依鴻冷笑了一聲:“師弟,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左丘岱樂呵呵地走了出來:“師兄殺人的手法精進了不少。”
“哪比得上左師弟採花的本事。”軒轅依鴻把劍放入劍鞘裡:“怎麼,思念師兄了?才幾日不見便又來找我。”
“思念不假,”左丘岱舔了舔嘴脣,微微一笑:“只不過我思念的不是師兄,而是師兄身邊那個小跟班。”
軒轅依鴻哼了一聲並不接話。
左丘岱不以爲意繼續說道:“你該不是真認爲,那羣廢物太醫有辦法治療大疫吧?”
“你想說什麼?”軒轅依鴻打斷了左丘岱的話。
“天底下只有一人有法子治好這病。”左丘岱頓了一下說道:“那就是我。我既然能告訴你太寧要發生大疫,自然也就有辦法治好它。”
“那又怎樣?”軒轅依鴻這才把目光轉到左丘岱的臉上。
“師兄,這時候應該叫,王爺。”左丘岱嫵媚地說:“王爺可知道,如果不馬上去治療這些病患,不出五日,這太寧半個城的人都會跟着遭殃。你草芥人命,不顧百姓生死,但你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太寧城變成幾十年前的西臨吧。”
軒轅依鴻強壓住心裡的火氣說道:“什麼條件?”
左丘岱得意地眨了眨眼睛:“這纔是識時務的攝政王,師弟的條件很簡單。”左丘岱伏在軒轅依鴻耳邊說了幾句。
軒轅依鴻聽罷便要揮拳痛打左丘岱,卻被左丘岱輕易地躲開了。
“師兄,別忘了,你可從未打贏過我。”左丘岱躍上了牆頭:“今夜子時,我在家恭候。”
軒轅依鴻望着左丘岱的背影,只覺得頭痛異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軒轅依鴻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作者有話要說:哇咔咔 這章同樣是內容多多
不知親們看得是否過癮?
咱說的曖昧大戲 即將登場(那個……如果親們到時候覺得不曖昧 請輕點砸我)
ok 咱們梳理一下故事情節:
1:尋找製造鼠疫之人
2:算命婆子說得那個順口溜,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何大叔會怒氣衝衝?
3:左丘岱開出什麼條件?
1的線索上兩章已經給出了,未來幾章還會再提到
2的線索第一卷曾經交代過,是一個比較深的伏筆,之後咱還會再交代,沒看出來的親不用着急哦
3:這個明天就能揭曉 哇咔咔
插花一句:紫陌已經儘自己所能去普及預防鼠疫的知識了,攤手,但紫陌不是醫生
她前世是個記者,只能從信息普及和傳播的角度去想問題
這章對大叔和紫陌來說,都是一個轉折
紫陌以前把當官看成避恐不及的事情,這件事會讓紫陌產生從未有過的責任感
ps 防疫歌確實有哦
參考:
《防疫歌》:“防疫有如防大敵”,“天人一氣相通聯,
食息當有節,服用尤須潔;
廣庭時步行,空氣宜鮮新;
滿腔春意盎然足,和風甘雨彌胸衿;
造物與人何怨毒,祝福皆由人自作。”
汪翔:《滿洲鼠疫談》,宣統三年二月十四日《盛京時報》,第3 版。
文中鼠疫症狀的描寫參考了關於伍連德博士的一些論文
樹洞:(親們不介意咱有事沒事樹洞一下吧)
原來,偶也是有一顆blx的……碎了也好 碎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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