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諾沒有反抗沈存希的安排,因爲她知道,就算她不答應,重新去找工作,他一樣會將她上班的地方收購,然後將她鎖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除非她放棄家裝設計師這個行業,去中國移動上班,那麼一時半會兒,他還收購不了。也許在她心底,還是希望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足夠強勢,強勢的主導這一切,那麼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認爲,這一切都是被他逼的。
她承認,她太過懦弱,不夠勇敢,不夠資格站在他身邊,一起去面對那些異樣的目光,與世俗的指責。
宋依諾把錢整理好,她總覺得她這點雕蟲小技在他面前,就像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一樣可笑,難得他還一直從頭欣賞到尾。
“錢數夠了,借據還給我。”宋依諾望着沉黑辦公桌後的男人。
沈存希擡起頭來,睨了她一眼,大概因爲剛纔那一吻,他心情沒有之前抑鬱,他丟了筆起身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下,看着擺了一茶几的現金,他說:“我不差這點錢,拿回去。”
“那可不行,萬一過兩天某些人又甩一張借據來,還要我付高利息,我可付不起。”宋依諾陰陽怪氣道,她算是領教了沈存希的小氣,說翻臉就翻臉,不就刷了他的卡,還讓她還錢,就沒見過。
沈存希眉間掠過一抹笑意,“還真和我記恨上了?”
“借據還我先。”宋依諾親自在文件上籤了字,現在錢還給他了,自然要把借據拿回來。
沈存希失笑,探手入懷,將那份借據拿出來遞過去,“想要借據自己過來拿。”
宋依諾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指剛捏到借據一角,手腕就被他一隻大掌握住,稍一用力,她就跌坐在他身側,宋依諾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上蹦出來,她掙扎了一下,“沈存希,你別這樣!”
“我怎樣?”沈存希臉上掛着雅痞的笑意,完全無視她的掙扎。
“……”宋依諾拿走借據,打開看了看,確實是她簽了字的借據,她擡起手三兩下撕成碎片,然後扔進垃圾桶裡,她輕鬆道:“這下我們兩清了。”
沈存希陰惻惻地瞅着她,“你覺得我們能兩清嗎?”
“怎麼不能?現在不是已經兩清了。”宋依諾裝傻,起身要坐到對面去,沈存希不讓,大概是不想和她吵架,他閉上眼睛,疲憊道:“給我捏捏肩,好難受。”
宋依諾遲疑了一下,看見他眼底的鴉青之色,她認命的站起來,沈存希忽然睜開眼睛盯着她,“去哪?”
“去給大爺捏肩。”宋依諾沒好氣道,什麼貼身秘書,就是把她當成老媽子一樣使喚。沈存希鳳眸幽暗深邃,他雙手握住她的腰,下一秒,她已經跨坐在他腿上,他重新閉上雙眼,語氣慵懶,“就這樣按。”
“……”宋依諾看着自己曖昧的跨坐在他腿上,她的俏臉瞬間便紅透了,直覺這樣不對,待會兒有人進來誤會了怎麼辦?她掙扎着要爬起來,腰間的鐵臂卻絲毫未曾鬆動,“依諾,難受。”
宋依諾嘆了一聲,妥協。
她伸手輕輕按着他的肩,這樣近的距離,她看見他似乎瘦了一圈,眼窩深陷,顴骨冒了出來,棱角更加分明,這段日子受折磨的何嘗只有她一個人?
不太專業的指法,受力也不均勻,明明不太舒服,沈存希卻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自從宋依諾提出和他分手以來,他都沒有睡一個完整的好覺了。
這會兒她就在身邊,女人熟悉的體香有種安眠的味道,讓他感到格外安心。
這纔是他想要的生活,至於她愛不愛他,那不過是庸人自擾。
男人的呼吸逐漸均勻,宋依諾按得指節痠疼,確定他已經睡着,她輕輕拿開他禁錮在她腰上的手,然後從他腿上爬下來。
她去休息室裡拿了薄毯出來蓋在他身上,看他睡着了都沒有舒展開來的眉峰,她伸手輕輕按在眉峰上,替他撫平,她心裡柔軟一片,低聲道:“安心睡一會兒吧,我在這裡陪着你。”
……
連氏集團會議室裡。
工地事故過後,連默第一時間安撫了傷亡人員的家屬,死者家屬分別得到一百五十萬的安葬費與善後費,重傷者的家屬得到五十萬的撫卹費,平了民憤。
但是媒體記者就這一疏忽咬着不放,連氏集團的房產銷售受工地事故的影響,退房潮比當時沈氏甲醛風波的退房潮更甚。
連默焦頭爛額的解決外患之際,內憂矛盾更加明顯。股東們提出撤換總裁人選,能者居之,以連明的呼聲最高。
連默坐在主位,睨着下面不停聲討他的股東們,再看向右側泰然自若的連明,他冷笑一聲,站起來,道:“工地出了這麼大的安全隱患,確實是我失職,我難辭其咎,因此這次的撫卹費全由我本人一力承擔,不走公司賬戶。”
臺下一片譁然,如此大手筆的撫卹費也是股東們不滿的一個原因,連默提出不走公司賬戶,股東們已經對他另眼相看。
連明眯起那雙綠豆眼,似乎低估了連默的能耐。
“這次的工地事故,我已經派人調查了原因,來人,播放幻燈片給股東們好好看看。”連默拍了拍手,助手走進來,將一個銀色U盤插進播放端,然後用紅外線遙控筆開始播放幻燈片。
幻燈片裡的主角就是在座的連明,隨着十幾張幻燈片播放完畢,股東們都震驚地望着連明,連默冷笑道:“二叔,就算您不滿爺爺的安排,也不用損失公司的利益來謀取個人私利。”
連明臉色鐵青,他拍案而起,又氣又怒道:“連默,你陷害我!”
“二叔想要將我從總裁位置上拉下來,只可惜操之過急,諸位股東們好好看看,你們把希望寄託在一個枉顧公司利益的人身上,他會把公司帶向繁榮還是帶向毀滅,你們在心裡好好惦量惦量。”連默目光犀利的掠過衆位股東,除了二叔這隻蛀蟲,他才能集中精神對付沈存希。
股東們都失望地看着連明,有的甚至忍不住當場聲討他。一時間,連明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他看着幻燈片裡,與各方活動接洽的照片,這些他都做得很隱秘,連默是怎麼查到的?
“連副總,你太讓我們失望,你怎麼這麼糊塗,竟做出這種事來?”其中一位股東痛心道,他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走進來兩位身着*的警察。
“請問哪位是連明連副總?”警察出示了證件後,目光掠過衆人,落在連明身上。
連明目光陰狠地看向侄兒,冷聲質問道:“你竟然敢報警?”
連默面上聲色不露,心裡卻一陣驚濤駭浪,這是公司內部的事,他沒有報警,爲什麼警察會來?而且恰好是股東會議上過來。
連明一出聲,警察就鎖定到他身上,他走過去,拿出逮捕令,“連先生,我們懷疑你枉顧人命謀取私利,請跟我們走一趟。”
“警察先生,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請跟我們走一趟,有誤會我們自然會還你一個公道。”另一名警察直接拿出手銬給連明銬上,連明怨懟的看着連默,接着被警察帶走。
連默看着警察帶走了連明,他轉頭看着會議室裡的其他股東,股東們紛紛搖頭,看着連默的目光似有責怪。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連默比他們想象中更狠,居然這樣坑害自己的親叔叔。
這樣的人一點也不顧念親情,即便能力出衆,也難以服衆。
連默回到辦公室,他將文件摔在辦公桌上,大手粗魯的扯了扯領帶,他轉過身去盯着助手,道:“誰報的警?”
“現在還沒有查到,連總,剛纔連副總被帶走時,公司門口來了很多媒體,這件事只怕瞞不住老爺子。”助手憂心忡忡道。
連總想要在股東大會時解決連副總,調他去一個虛職,將實權讓出來。但是現在連副總被警察帶走,不僅對公司的形象是重重的打擊,還會讓股東們對連總失望,甚至是叔侄反目成仇,一舉三得。
連默氣得不輕,他幾乎已經猜到這是何人所爲,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他確實想得太簡單了。沈存希約見二叔,故意讓他得到消息,以爲他們連手,要將他從總裁位置上趕下來。然後出於自保,他會先下手爲強,找出二叔策劃這次工地事故的證據,在股東大會上揭穿二叔。
他的每步動作都在沈存希的預料之中,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報警。二叔被警察帶走,媒體聞訊趕來,看似最終受益人是他,他卻是被沈存希陷害了。
如此一來,股東們和爺爺都會認爲他是一個爲達目的不折手段,甚至是不仁不義之徒。
沈存希這步棋,實在走得精妙,讓他不知不覺就走進了他的圈套。難怪這個男人能夠從沈唐啓鴻手裡奪回沈氏,他之前太小瞧他了。
連默醒悟過來,卻爲時已晚,他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氣得胸口痛,工地事故對他來說,還不是窮途末路,現在纔是真正的危機,他若處理不好,不僅會失去股東對他的信任,還會讓爺爺對他感到失望。
“爺爺那裡我自會去說明,阿勇,去幫我做件事。”連默轉身,朝助手勾了勾手指,助手上前一步,連默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助手格外震驚,“連總,這恐怕不好辦吧?”
“不管用什麼方法,再難都要辦到。”連默厲聲道,他不會就這樣輕易認輸,沈存希再強大,總會有軟肋。
助手跟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猙獰的一面,他連連點頭,“是,連總,我馬上去辦。”
……
沈存希這一覺睡得很沉,他醒來時,窗外斜陽西下,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玻璃灑落進來,辦公室裡很安靜,時而傳來鼠標滑動點擊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看見跪坐在茶几旁認真工作的女人時,心裡莫名感動。
宋依諾正在畫設計圖,忽然感覺到兩束灼熱的目光投落在她身上,她手指一頓,擡頭望去,就撞進一雙幽深的鳳眸裡,她心跳一頓,緊接着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你醒了?”
“嗯。”沈存希從沙發上坐起來,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問道:“什麼時間了?”
“已經五點半了,剛纔嚴秘書拿了文件進來,說很急,我看你睡得沉,就沒有叫醒你,既然你醒了,就先看看。”宋依諾將手邊的藍色文件遞給他。
沈存希揉了揉眼睛,接過文件看起來,他看完文件,拿起筆刷刷的簽了字,然後將文件合上擱在茶几上。看宋依諾全神貫注的盯着電腦,他微微有些吃味,電腦會比他還好看?她看得這麼津津有味。
他起身走過來,在她身後的沙發上坐下,看見她正在專心的設計圖稿,他一手撐着下巴,道:“你現在是我的貼身秘書,不需要再做設計的事。”
宋依諾頭也沒回道:“你的貼身秘書只有一個職責,你在哪我跟到哪,我現在不是在你身邊,那我就沒有違背貼身秘書的職責,至於我做什麼事,你就不用過問了。”
這丫頭伶牙俐齒的功力絲毫沒變,他說:“這是給誰設計的圖稿?”
“賀允兒的哥哥賀東辰,據說是用來作婚房,你覺得怎麼樣?”宋依諾放開鼠標,盤腿坐在地毯上,回頭目光熱切地盯着他,希望他給個意見。
上次的設計稿沒能讓賀東辰滿意,這次她得設計一套讓他滿意的圖稿。
沈存希眼睛微眯,有些不悅道:“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我在博翼集團上班的時候,他的辦公室是我設計裝修的,感覺他應該很滿意,所以纔會找到工作室來,讓我幫他設計婚房。”宋依諾沒有多想。
沈存希眉心微蹙,他沒聽說過賀東辰有打算結婚的交往對象,“以後不要和賀家人那麼親密。”
“他是我的客戶。”宋依諾說。
“我不喜歡他!”沈存希任性道,不喜歡一切接近她的異性。
宋依諾無語,她調侃道:“你不喜歡他就對了,你要是喜歡他那就出大事了。”
“……”沈存希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腦袋,怒聲道:“宋依諾,你這腦子裡都裝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什麼也沒說啊,你看你看,又想歪了吧,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腐男。”宋依諾一本正經的鄙視他。
“……”
嚴城進來拿文件時,就看到辦公室裡這麼其樂融融的一幕,看到沈存希心情好轉,他心裡只感嘆,沈存希的壞脾氣只有宋依諾能治癒啊。
“沈總,剛纔業之峰的董總打電話來,邀請您和宋小姐共進晚餐,您看……”嚴城看了宋依諾一眼,遲疑道。
宋依諾是沈總的妹妹,那自然就不是董儀璇的女兒,董儀璇最近都見不到宋依諾,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能用這樣迂迴的方式來試探。
沈存希望着宋依諾,道:“你怎麼看?”
宋依諾垂下目光,董儀璇最近一直有和她打電話,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每次都是匆匆掛了電話,她想了想,道:“那就去吧。”
沈存希擡頭看着嚴城,說:“去回覆吧,我們一會兒過去。”
“是。”嚴城拿着文件出去了。
辦公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宋依諾怔怔地盯着設計圖,董儀璇是個可憐的女人,出國一趟,母親病逝,女兒淹死,就連曾經最愛的男人,也誤以爲她給他戴綠帽子,而在心裡怨恨着她。她得到了風光無限的前程,卻失去了所有,到底值不值?
沈存希伸手按着她的肩,道:“依諾,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你還沒有給我提意見,快幫我看看。”宋依諾指着設計圖,沈存希的俊臉立即拉了下來,她對別的男人的事這麼上心,知不知道他心裡很不爽?
“還行,就是這裡太花哨,背景牆太俗,地磚用得顏色太深……”沈存希哪裡是提意見,凡是她設計的地方,都批得一文不值。
宋依諾鬱悶死了,她說:“我就不該讓你幫我看,我自己改,哼!”
沈存希看她氣鼓鼓的樣子,頓時高興起來,看她穿着套裝,他說:“待會兒去吃飯,你就穿成這樣嗎?”
“這樣有什麼不好,精明幹練。”宋依諾低頭看了下身上的穿着,她這一身去哪個場合都可以。
“我送你回去換一身。”沈存希拉着她站起來,宋依諾驚呼:“我的設計稿還沒有弄完。”
“明天再弄。”沈存希拉着她向辦公室外走去,宋依諾回頭看着自己的電腦,急得不行,“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事今日畢啊。”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存希拽出了辦公室。
晚上的聚餐在希塔的旋轉餐廳,宋依諾和沈存希到的時候,董儀璇和馮貞貞已經到了,看到他們走進來,董儀璇連忙站起來迎上去,微笑道:“存希,依諾,你們來了。”
宋依諾上身穿着丁香紫釘珍珠的上衣,下面一條黑色燈籠裙,外面罩了一件白色收腰的風衣,女人味十足。董儀璇傾身與她抱了抱,問她:“依諾,在新工作室上班感覺怎麼樣?”
宋依諾看着她,心裡難免內疚,之前她還責怪她沒有認出她,結果搞了半天,她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兒,也難怪她認不出她來。
沈存希掃了宋依諾一眼,他道:“璇姨,依諾現在在我的公司上班。”
“哦,回博翼了嗎?”董儀璇本來想收購博翼,卻被沈存希捷足先登。此刻提起博翼,大家都有些不自在。
“不是,她給我當秘書。”沈存希看着宋依諾,半真半假道:“實在捨不得她去小工作室辛苦,索性把她放在身邊看着,這才放心。”
董儀璇失笑,“存希,有你照顧依諾,我就放心了。”
三人重新落座,馮貞貞向兩人打招呼,“依諾姐,姨媽最近一直唸叨着你,要不趁你和姐夫結婚前,你搬來和姨媽住一段時間?”
宋依諾擡頭望着董儀璇,看她正期待地望着她,她心裡很爲難,外婆養育她一場,她理當向董儀璇盡孝,可是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向董儀璇坦白。
“媽媽,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董儀璇難掩失望,同時心裡又很自責,她握住她的手,道:“沒關係,媽媽能理解,只要你願意經常出來陪我吃頓飯,我就別無所求了。”
宋依諾心裡難受極了,如果她是真的囡囡,聽到她這樣說,她心裡該有多高興多激動啊。
“對不起,媽媽。”
“沒事沒事,我們娘倆不用這麼客氣,侍應生,上菜吧。”董儀璇擡手招來侍應生,她們之間有20多年沒見,難免生疏,她能夠理解,也是她做得不夠好,不能讓她像別的孩子那樣依賴她。
吃飯的時候,宋依諾才知道馮貞貞是董儀璇結拜姐妹的女兒,馮貞貞小時候在董儀璇身邊長大,所以兩人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
吃完飯,四人離開餐廳,在希塔下面,董儀璇拉着宋依諾的手叮嚀道:“依諾,有心事不要藏在心裡,來找媽媽傾述一下,媽媽不能爲你排憂解難,至少能做一個忠實的傾聽者。”
宋依諾喉間哽咽,她忽然抱住她,歉疚道:“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傻孩子,母女之間哪裡需要說對不起,好了,別哭了,記得媽媽和你說的話,媽媽一直在這裡,只要你一轉身就能看見。”董儀璇拍了拍她的背,然後放開她,彎腰坐進車裡。
宋依諾站在路邊,朝她揮了揮手,目送車子離去。直到車子的尾燈消失在茫茫車陣中,她才收回目光,她回頭望着沈存希,她說:“沈存希,我是不是很自私?”
沈存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路燈下,她整個人脆弱得彷彿一碰就碎。他沒有顧忌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希塔下面,伸手將她擁進懷裡,“依諾,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你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意他人受傷,不要自我否定。”
“可是我明知道真相,卻一直瞞着她,這樣對她太不公平了。”
“有時候真相往往最傷人,也許她已經察覺到什麼,卻不願意深思不願意去面對,只是不想打破現在的平衡。一旦捅破這層窗戶紙,她就再也不能逃避現實。”沈存希柔聲道。
宋依諾心情格外沉重,外婆當年去孤兒院收養她,然後把她送到宋家,其實也是不想讓董儀璇知道真相難過。“她真的察覺到什麼了嗎?”
“也許吧。”
“很多時候,我寧願我是她的女兒,那樣的話,我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但是造化弄人,偏偏我們就是……”宋依諾從他懷裡退出來,一想到血緣關係,她就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靠近。
沈存希看着她又縮回殼裡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他黑着臉道:“上車,我送你回去。”
宋依諾默默的坐進副駕駛座上,一路上兩人都不怎麼交流,直到沈存希將車開進金域藍灣,宋依諾才後知後覺,他這是要跟着她回公寓的節奏?
宋依諾推開車門下車,看着沈存希也下車,甚至鎖了車門,她整個人風中凌亂,“沈存希,很晚了,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送你上樓。”沈存希說完,轉身徑直往單元樓下走去。
宋依諾無語到極點,她慢吞吞地跟上去,回到公寓門前,沈存希站在門邊,示意她開門。宋依諾站在門邊,她說:“我已經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既然都到家門口了,不請我進去喝杯水?”沈存希壓根沒有離開的打算。
宋依諾滿頭黑線,她怒道:“沈存希,你不要得寸進尺啊,你讓我去你公司上班我去了,讓我當你的貼身秘書我也答應了,你就不能給我一點喘氣的空間嗎?”
“是喘氣還是逃跑?”沈存希睨着她,老神在在道。
“……”宋依諾認命的輸了密碼打開門,沈存希如入自己家一樣隨便。宋依諾看着他的背影,無奈的搖頭。她在玄關處換了鞋子,去廚房裡倒開水,才發現水壺裡沒水了,她只得接了水燒。
她走出來時,沈存希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財經新聞,宋依諾聽到“連氏集團”四個字,她連忙走過去,沈存希已經換了臺。
“沈存希,換回剛纔的臺。”宋依諾欲伸手去拿遙控板,沈存希卻不給她,他笑眯眯道:“你不是喜歡看綜藝節目嗎,看吧。”
宋依諾搶不回遙控板,她氣哼哼的回廚房去了。水很快燒開了,她倒了一杯茶出來,放在沈存希面前,她板着臉道:“喝吧,喝完了就回去。”
沈存希看了玻璃杯一眼,玻璃杯上正在冒煙,他說:“太燙了,我不喝。”
“你到底要怎樣?”宋依諾瞪着他。
沈存希盯着她不說話,半晌,宋依諾敗下陣來,爲了讓他趕緊喝完水回去,她端起玻璃杯輕輕吹起來。沈存希百無聊賴的換臺,視線卻一直盯着她,看她噘着嘴對着水杯吹氣,他心情很不爽。
這麼急着趕他回去,他偏偏就不讓她如意,今天還非得就賴在這裡了。
宋依諾將水溫吹到適合入口的溫度,她將水杯遞給他,說:“水涼了,喝吧。”
沈存希接過去,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宋依諾看着他斯文的動作,恨不得掰開他的嘴給他強行灌下去。一杯水,沈存希喝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喝完。
宋依諾盯着他盯得直打呵欠,她揉了揉泛酸的眼眶,說:“你喝完了就走,我先去睡了。”
沈存希望着她的背影,鳳眸裡掠過一抹奸計得逞的光芒,想跟他比耐力,她還差得遠了。他將水杯擱回茶几上,身心都舒暢起來。
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拿起手機接通,起身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從這裡向外看,能看見小區內庭的風景,“調查得怎麼樣了?”
“沈總,我已經找到當年的攝影師,據他所說,他當年確實給康意樂福利院拍攝過照片。”電話那端傳來朱衛激動的聲音。
“嗯,繼續說。”沈存希不自覺地握緊手機,樣本已經寄出去了,還需要時間才能知道DNA鑑定結果。朱衛帶來的消息,是他們的救贖,還是將他們推入無底深淵?
“他說那段時間爲了給孤兒們拍照,他一直住在福利院,和孤兒們在一起。他說他記得很清楚,當時有兩個小女孩先後被人領養,其中一個小女孩被一位老太太領養,另一位則被一戶姓連的人家領養。這兩個小女孩其中一位,就是被人販子丟棄在福利院門口的六小姐。”
沈存希蹙緊眉頭,他說:“姓連?”
“對,來領養的那人自稱是來自桐城連家,他當時給他們拍了照片留作紀念,他留了底,他已經找到當時的照片,並且把照片給了我,沈總,我明天一早就把照片送回去。”
“好,朱衛,你辛苦了。”沈存希掛了電話,心臟砰砰的跳動起來,如果當時的照片留了底,就算他的記憶已經模糊,看到照片時,他也能一眼就認出小六。
他按着心臟位置,在心裡祈禱,依諾千萬不能是小六,千萬不能是。縱使他離經叛道,他也不希望他們這輩子背上罪惡的十字架過一生。
翌日,宋依諾醒來時,沈存希已經不在公寓裡,她站在客廳裡,看着茶几上的空玻璃杯,她怔怔的發了會兒呆,這才走過去,拿起玻璃杯走進廚房。
水聲嘩嘩,她將玻璃杯洗淨,然後放進櫥櫃裡,轉身去衛生間梳洗。
洗完澡出來,她換了衣服出門,走出小區,她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小區外,見她出去,駕駛座車門打開,連默站在車門邊,神色間透着幾分憔悴。
宋依諾驚訝地看着他,快步走過去,“連默,你怎麼在這裡?”
連默定定地看着她,“依諾,你有時間嗎?”
宋依諾擡腕看錶,快到上班時間了,她說:“我要趕着去上班,怎麼了?你有事嗎?”
“我送你過去吧。”連默關上車門,繞到副駕駛座那邊拉開車門,等着她上車。宋依諾直接他有事,否則不會一大早等在這裡。
她沒有拒絕,坐進車裡。等連默坐上來後,她說:“你臉色不太好,公司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不太好,我想我不是經營公司這塊料。”連默的神情多了幾分沮喪,不再像當初當律師時那樣充滿信心。
“怎麼會?你那麼有才華,一定能夠做得很好的。”宋依諾安慰他。
連默曬然一笑,“大家都在質疑我的能力,只有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依諾,我很擔心,擔心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優秀,擔心你會對我失望。”
“連默,你別想太多,不是有句話叫隔行如隔山,就像我是學家裝設計的,你讓我去畫建築設計圖,我一樣做不好。一回生二回熟,你那麼聰明,一定會讓那些質疑你的能力的人刮目相看,所以不要沮喪。”也許是習慣了他自信勃勃的樣子,看到他這麼沮喪消沉,她一時間很難適應。
“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爲什麼你對我這麼有信心?”連默感嘆道。
宋依諾看着他,道:“因爲你是連默啊,我相信你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
連默失笑搖頭,他說:“從連家出來,一整晚,我都像一隻無頭蒼蠅似的在街上亂竄,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我找不到方向,最後我把車停在金域藍灣外面,我的心終於平靜下來,我一直在等你出來,然後等你對我說這番話,依諾,謝謝你始終把我當成朋友,謝謝你鼓勵我安慰我。”
“我們是朋友,不用說謝,你也幫了我很多,幫我從困境裡走出來,我們現在就算是扯平了。”宋依諾俏皮道,連默的感謝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如果他還是律師,他不會像今天這樣沮喪,他會是辯論席上那個精明犀利、無時無刻不散發着光與熱的律師連默。
說到底,還是她連累了他。
“我來找你果然是對的,也只有你能讓我重新找到方向,依諾,認識你我感到很榮幸。”連默微笑道。
說話間,車子停在沈氏大廈前面,宋依諾看見連默重拾信心,她才放心下車,她站在馬路邊上,握緊拳頭對連默道:“連默,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連默點了點頭,說:“進去吧。”
宋依諾朝他揮了揮手,轉身時,她臉上的笑容落了下來,她擡頭望着沈氏大樓,心裡不由得感到壓抑。雖然已經決定認命,但是每次想到要見到他,她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能做到平靜面對他。
她嘆了一聲,邁開步伐,認命的向公司裡走去。
連默看着那道纖細的身影漸行漸遠,他下意識伸出手,卻只抓到深秋冰冷的空氣。他緩緩握緊拳頭,想起昨夜爺爺訓斥他的那番話,他後背隱隱作痛。
那一鞭鞭抽在他背上的鞭子,要他銘記沈家給他們帶來的恥辱,他怎麼能忘?
他擡頭望着那棟佇立在兩棟樓前,如皇帝一樣的高樓大廈,連血緣關係都擋不住他們相愛,沈存希的軟肋就是宋依諾,也只有宋依諾才能讓他方寸大亂。
沈存希,謝謝你讓我知道你的弱點。
連默收回目光,一腳踩向油門,黑色轎車如離弦的箭射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馬路盡頭。
……
沈存希早上離開金域藍灣,開車來到公司,走出電梯,朱衛已經等在那裡,他快步走過去,道:“照片拿來了?”
“是的,沈總,這次一定不會有錯了。”朱衛點頭,和沈存希一起走進辦公室,他邊走邊從西裝內襯口袋裡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遞給沈存希。
沈存希接過白色信封,卻覺得這個信封有千斤重,他攥了攥拳頭,示意朱衛坐,他打開信封,抽出兩張照片來。
照片已經泛黃,因爲保存得當,只有照片邊緣有些模糊,他拿起第一張照片,照片裡有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她懷裡抱着兩個小女孩,她們穿着同樣的裙子,扎着同樣的小辮子,長着同樣的丹鳳眼,一眼看過去,兩個小女孩長得就像雙胞胎一樣。
其中一個小女孩脖子上戴着一個同心結琉璃穗子,對着鏡頭笑得陽光燦爛,另一個小女孩身上什麼都沒有。但是沈存希一眼就認出來,身上沒戴同心結琉璃穗子的小女孩就是他苦苦尋找20多年的小六。
他剋制不住的激動起來,他拿起另一張照片,照片裡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懷裡抱着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已經換了新裙子。他認出來了,這個小女孩是小六,而抱着她的年輕男人,是連家的老大連易峰。
小六竟是被連家人領養了!
沈存希震驚地站起來,他擡頭望着站在辦公桌旁的朱衛,急道:“朱衛,你確定照片沒有問題?”
“我和那位攝影師一起從幾千張舊照片裡找出來的,絕對不會有誤。沈總,收養六小姐的這個男人你認識?他是不是連家的長子連易峰?”朱衛聽攝影師說桐城連家時就在想,桐城叫得上名號的連家也只有那麼一家,他不認識連易峰,不過他聽說幾年前連易峰夫婦出車禍死了。
爲此連老爺子雷霆大怒,將連清雨驅逐出連家,並且送去了美國,讓她永世都不要再回桐城來。
“是她,竟然會是她,她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我真是該死!”沈存希死死地盯着照片,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宋依諾不是小六,他徹底鬆了口氣,但是小六竟然是連清雨,怎麼會是連清雨?
就在這時,沈存希的手機響起來,他拿起手機接通,“老大,這麼早有事嗎?”
“小四,宋依諾當時給美昕的樣本被人調了包,美昕送樣本去司法鑑定機構前,和連默見過面,我懷疑連默調換了樣本,也就是說,連默知道誰纔是真正的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