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希腳步頓住,背影僵硬,賀雪生定定地望着他,卻見他沉默地走進小廚房裡,不一會兒,小廚房裡傳來嘩嘩水聲,她垂下目光,看着掌心的紋路發呆。
沈存希爲什麼不願意告訴她?
昨晚薄慕年想說的時候,他匆匆打斷,雖離得遠,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是他的語氣裡也有一抹一閃而逝的倉皇,他是刻意來打斷薄慕年的話。
不一會兒,裡面的水聲停止了,沈存希緩緩走出來,他在牀頭櫃上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賀雪生擡頭望着他,“不願意告訴我嗎?”
“我說了,你就會信嗎?”沈存希望着她,眸底漆黑幽深,難辯神色。
賀雪生咬了咬脣,他問得對啊,他說了她就會信嗎?顯然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給出一個答案。
沈存希像是看懂了她的沉默,他眸底的深邃變成了綿延不盡的嘲諷,“你不會相信的,那麼我說什麼都沒有用,只不過是拿過去的事來博取一個笑話罷了。”
賀雪生怔怔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神情憂傷,鳳眸裡有着刻骨的疼痛,他說是來博取一個笑話的,“你不說,怎知就是笑話?”
“在一個沒有心的女人面前,說什麼都沒有用。”沈存希深刻的明白,只要她對他起疑,那麼不管他付出了什麼,都會被她推翻。
有些東西,不是他拿來博取同情的,就像是那件事,是他最後的尊嚴。所以聽到老大要說出來時,他纔會及時出來阻止。
賀雪生不信他,沒有比這更讓他悲哀的事情。
“……”賀雪生沉默了,沈存希說得對,她不能百分百的信任他,不管他瞞着她什麼事,最後都會變成一個笑話,他們之間的笑話而已,“我明白了,我困了,想再睡會兒。”
賀雪生靠在枕頭上,疲憊地閉上眼睛,拒絕去想,他到底隱瞞了她什麼?
沈存希看着她閉上眼睛,他眸裡的哀傷更濃。他在病房裡站了一會兒,走過去將牀搖下去,讓她睡得舒服些。
他無法對她做到置之不理,這麼多年來,他渴望的,不就是她能夠陪在身邊,能看見她的時候可以看見她,想和她說話的時候能說上幾句話。
不管爲了這幾眼幾句話,他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他依然不願意離去。
依諾,你知道嗎?我早已經放不下你了。
賀雪生應該是真的累了,發了一整天的高燒,不一會兒就睡着了。沈存希坐在旁邊,看着她恬靜的睡顏,看着那樣柔軟的一個人,她的心腸怎麼會忽然變得那樣硬?
沈存希安靜地坐在她旁邊,直到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起身去外面接聽電話,是監視連清雨的那名保鏢打來的,“沈總,連小姐說想見您,這次她會告訴您您想知道的事情。”
沈存希站在小會客室裡,他望了一眼病房裡沉睡的賀雪生,蹙眉道:“她又想玩什麼花招?不用理她!”
“沈總,她說您要是不來,您會後悔的。”保鏢連忙道,他見過那麼多人,從來沒有見過比連清雨骨頭更硬的女人。已經被折磨得不成形了,還是不肯開口。
沈存希冷笑一聲,“你告訴她,別以爲她很重要,我隨時都能棄子!”
說完,他狠狠地掛了電話,對連清雨,他已經不會再相信,她所說的話,真實性也會大打折扣。她以爲拋個誘餌,他就會去見她麼?她做夢!
可是爲什麼還是感到心浮氣躁,對於七年前的事,他就真的一點也不想弄清楚?關於小六的事,他就真的放棄尋找了麼?
沈存希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妥協了。他想找到小六,更是瘋了一樣想知道依諾七年前到底經歷了什麼,她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他緩緩走進病房裡,站在病牀前,看着她安靜恬淡的臉,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病房的門剛合上,沉睡中的人睜開眼睛,賀雪生看着緊閉的病房門,耳邊還回蕩着沈存希剛纔說的話。
她又想玩什麼花招?不用理她!
你告訴她,別以爲她很重要,我隨時都能棄子!
他在和什麼人通話,棄子,要棄的是誰?她想到什麼,連忙匆匆坐起來。眼前一片暈眩,她狠狠倒回了病牀上。她這次高燒,消耗了太多精氣神,這會兒追出去,只怕追不上了吧。
賀雪生摁着抽疼的太陽穴,罷了,追不上就追不上吧,也許是她想多了。
……
沈存希來到高檔小區,保鏢將他迎進去,屋裡光線昏暗,只有兩盞壁燈散發出冷幽幽的光芒。屋子裡沒有開暖氣,顯得格外清冷。
沈存希踏進去,就聞到一股奇怪的異味,他眉頭緊鎖,連清雨躺在沙發上,身上衣衫不整,將近半個月未曾梳洗,頭髮粘在頭上,散發出一股燻人的異味。
她眼眶浮腫,脣色青灰,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她的目光有些瘓散,久久都定不住焦距。
沈存希緩緩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被折磨成這樣,她竟還嘴硬,他真是小看了她的毅力。若不是不屑於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只是讓人嚴密拷問,在精神上折磨她,恐怕他早就問出了答案。
可偏偏,他就不是這樣卑鄙的人!
連清雨聞到那股清爽的鬚後水味道,她知道誰來了,她閉上眼睛,再睜開,入目的是一雙鋥亮的皮鞋,然後是一雙熨燙得筆直的褲管。
她的視線逐漸向上,看着他清俊的容顏,她詰詰的發出一聲怪叫,笑起來格外滲人。
沈存希皺了皺眉頭,“連清雨,我的忍耐是有底線的,如果你再不說,我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連清雨看着他的鳳眸,曾經她認爲,他和她一樣有一雙勾人的鳳眸,那是上帝恩賜給她的禮物,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可是此刻,她在他眸裡看到自己,卑賤的自己,比螻蟻還不如。
“如……咳咳咳……”連清雨剛一張嘴,就因喉嚨處的乾澀而劇烈咳嗽起來。
沈存希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沒有靠近,連神色都沒有絲毫軟化的痕跡,只那樣冷酷地看着她。
連清雨好幾天沒有喝到一滴水了,那些保鏢把她扔在這裡,讓她吃發黴變質的麪包,卻不給她水喝。她知道,他們要折磨死她,可是她不能就這麼死了,她若是死了,就讓沈存希和那個賤人稱心如意了。
她在賭,賭外面有沒有人真的在意她,如果有人在意她的話,只要她頻繁讓沈存希來這裡,她就有機會得救,所以現在,她只需要吊着沈存希,讓人注意到他經常來這裡,然後救走她。
“四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狠心,我輸了,不想再和你作對了。”連清雨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就好像有把刀在上面磨過。
沈存希沒想到她真的鬆口了,他眼底劃過一抹詫異,隨即警惕道:“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連清雨從沙發上爬起來,蓬頭垢面的她,在他眼裡不過是一條狗,或許連狗都不如。她說:“我不想玩什麼花樣,我不會告訴你,小六叫什麼名字,但是我會給你提供線索,讓你自己去找。”
“呵呵,連清雨,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是想用這些線索牽制我,是嗎?那我勸你不要白費心機了。”沈存希看着她,冷冷道。
“你說對了,我就是提供一些線索來牽制你,但是爲了找到小六,你明知道是圈套,你也會鑽進來。”連清雨心裡明白,他對小六有多在乎,所以纔會拿這件事來牽制他。
沈存希搖了搖頭,“你錯了,有些緣分,不是你們從中做手腳,就能斬斷的,我和小六的緣分是這樣,我和依諾的緣分也是這樣。就算我們之間隔着一層紗,我看不見她,她看不見我,但是總有一天,這層紗會被捅破,所以你不要白費心機了,要麼告訴我她是誰,要麼就在這裡等死。”
沈存希說完,絕決的轉身。
“沈存希,那你也不想知道你女兒埋葬在什麼地方嗎?”連清雨看到他已經走到門邊,她頓時慌了。她知道她手裡已經沒有籌碼了,只能拼死一博。
沈存希前行的腳步倏然頓住,他轉過身來,滿眼陰鷙地瞪着她,一字一字從齒縫裡迸出來,“你說什麼?”
“你和宋依諾的女兒,我知道她埋在什麼地方,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訴你,她埋在哪裡?”連清雨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沈存希緩緩朝她走去,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微微俯身,像是一座大山徒然壓了下來,他渾身挾着肅殺之勢,“連清雨,你還敢說你不知情嗎?”
他雙眸冒着沖天怒火,他從來沒有此刻這樣恨不得她去死,不,讓她去死太便宜她了,有着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都該被千刀萬剮!
連清雨沒想到自己會適得其反,反而真正激怒了沈存希,她心生惶恐,看到他眸中猙獰的恨意,她嚇得渾身都在顫抖,“沈存希,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到現在這樣的。”
沈存希猛地出手,掐住她的脖子,雙手用力收緊。
連清雨呼吸不暢,眼球很快充血,看起來十分可怖。沈存希猙獰的模樣倒映在她瞳仁裡,被他掐脖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是這次,她在他眸裡看到了狠戾,也看到了死亡。
她雙手擡起來,用力掐着他手腕,想要扯開,長長的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八道血痕,“放……咳咳……放……”
“連清雨,你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嗎?”沈存希低低的問道,聲音形同鬼魅,讓人心驚膽寒。
連清雨知道,這一次,她是徹底激怒了他。如果一開始他還有留着她,慢慢逼問的打算,那麼此刻,他是真的恨不得她死!
新鮮的空氣越來越少,她的脖子被勒得難受,咳不出來,也說不出來話,她雙腿在沙發上蹬着,整個人比死了還要難受。下一秒,她的身體如破敗的布娃娃,被摔了出去,身體撞在牆上,然後跌落在地上,她趴在地上,拼命的咳嗽,拼命的呼吸新鮮空氣。
剛纔那一瞬間,她離死神那麼近,可是他終究還是放過了她。
沈存希站在那裡,如來自地獄的復仇撒旦,眼神冷得不見一絲溫度,他雙手垂在身側,嗓音冰冷道:“送她去非洲的難民營,永遠不許再回國。”
連清雨剛緩過氣來,聽到沈存希的話,她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至此她才明白,沈存希一開始對付她的手段有多溫和,現在纔是真正激怒了他。
“是,沈總!”
沈存希再也沒有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走進電梯裡,他靠在光可鑑人的金屬壁上,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疼。他擡腕一看,看到那幾道血肉模糊的,他更是心煩氣躁。
他閉上眼睛,想起依諾在昏睡中,還在不停呼喚小憶的名字,他心如刀割。
他們之間的幸福,到底礙着誰了?要讓他們一家三口家破人亡?沈存希越想越痛徹心扉,剛纔他真不該留情,可是他不想便宜她,她讓他們如今這麼痛苦,她也應該嚐到加倍的痛苦!
……
賀氏總裁辦公室裡,雲嬗站在氣派的辦公桌前,將一份調查報告放在賀東辰面前,賀東辰看了她一眼,“辦事挺有效率的。”
雲嬗聽不出他這話是讚美還是貶損,她抿着脣沒說話。
賀東辰將報告扔在一旁,像是刻意刁難她一般,道:“我眼睛疼,你做口頭彙報吧。”
“……”雲嬗默,這大少爺還難侍候一點吧,他眼睛疼,她能不能說她嘴疼?不過她到底沒有和他嗆聲,反正從來就沒有贏過,“是,七年前,雪生小姐與沈存希舉行婚禮的前兩天,唐佑南曾與雪生小姐見過面,後來就出國了。雪生小姐出事後,他回來過一次,去墓園給雪生小姐掃了墓,之後彷彿是對桐城心灰意冷,執意調去美國分公司,一去就是七年,再也沒有踏足過國內。”
“這麼說他已經完全放下了?”賀東辰輕撫着下巴,唐佑南是雪生的前夫,與雪生前後糾纏了將近八年,也是愛雪生愛得最深的人,如果不是他,還會是誰?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放下了,因爲他的妻子,與雪生小姐長得有五分相似。五年前,他們在紐約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如今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看起來生活得很幸福。”雲嬗道。
賀東辰翻開報告,裡面有一張全家福,唐佑南與妻子一人懷裡抱着一個孩子,男孩略大,女孩略小,一家人看着鏡頭笑得十分幸福。但是細看,他的妻子確實與雪生長得有些相似。
他拿起全家福,仔細端詳,片刻後,他擡頭望着雲嬗,道:“你過來看看這張照片。”
雲嬗不疑有他,繞過寬大的桌子,來到賀東辰身邊,她微微俯下身,看着他手裡的照片,目光掠過他骨節分明的長指時,腦海裡不合時宜的掠過一些旖旎的畫面,她的臉頰倏地紅透了。
賀東辰擡頭看她,看到她臉頰上的紅暈漸深,他眯了眯眸,“怎麼突然臉紅了?他很帥麼?”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照片裡的唐佑南,所以他的語氣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不悅,再看照片上的唐佑南,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不等她的回答,他道:“帥你也沒機會了,人家已經結婚了。”
“……”雲嬗也不和他爭辯,以免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心思。以他這樣自大的性格,要知道她在想什麼,還不得讓她羞愧死。
“我只是感嘆,雪生小姐挺有眼光,唐佑南長相斯文白淨,眼瞅着也是三十好幾的人吧,這麼看起來脣紅齒白的,倒像是剛過25歲。”雲嬗道。
賀東辰聽她誇唐佑南,心裡更不爽了,“長得一副娘娘腔的樣子,陰盛陽衰。”
“……”雲嬗聽他把人貶損成這樣,這嘴真是毒得不行!別人又沒招他惹他。“其實撇去外貌不說,唐佑南也挺有才華的,聽說他把分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
賀東辰直接將照片放下,心裡不爽極了,“我也很有才華,我也把賀氏經營得有聲有色。”
雲嬗看了她一眼,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嚥了回去,將注意力放回正事上,“其實看過這張照片後,除了他的妻子長得像雪生小姐以外,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起挺幸福的,唐佑南不太像是背後的‘幽靈’。”
自從看了歌劇魅影后,他們就把綁架賀雪生的人稱之爲“幽靈”。
“爲什麼說他不像,就因爲他長了一張陰盛陽衰的臉?”賀東辰聽她的語氣是在爲唐佑南開脫,心裡越發不爽了。
“大少爺,你能不能客觀一點,老是攻擊別人的長相干嘛?現在出道的那些小鮮肉們,不都長這副樣子麼?”雲嬗無語到極點,沒見過嘴這麼毒的。
“他30好幾的人了,算起來不比我年齡小,還長着一張小鮮肉的臉,這合適麼?”賀東辰是越看唐佑南越不順眼,以前讓雪生獨守空閨,這筆賬他還沒找他算呢?
“這叫凍齡男神,你懂不懂?”雲嬗怒道。
“……凍齡就凍齡,別侮辱男神兩個字。好好看看爺,爺教你什麼纔是真正的男神!”賀東辰道。
雲嬗看見他在那裡“搔首弄姿”的,就跟一隻公孔雀急着在母孔雀面前開屏,來證明自己的魅力,她無語半晌,“賀總,我們已經離題太遠了,還是繼續分析唐佑南有沒有作案的動機吧。”
賀東辰動作一僵,咬牙切齒地瞪着她,她看不懂他在吸引她的注意麼?還是她就喜歡簡單粗暴的求愛方式?
他一臉挫敗,他下次還幹這麼幼稚的事,他就不信賀!
“唐佑南如今愛情事業雙豐收,而且他並沒有回國,要說他遙控國內的事情,他不可能步步搶在我們前面設計這一切,所以我覺得這個人不是他,他沒有作案的動機,也不像是血腥殺戮的人。”雲嬗言歸正傳。
提起正事,賀東辰倒沒有再打岔,他看着照片,這張照片所彰顯的就是一段如意人生,“那他的妻子長得像雪生這一點,又如何解釋?”
“巧合?或者是移情作用。”
“現在的事情,或許他沒有參與,但是七年前綁架雪生的事,也許他脫不了干係,畢竟那個時候,他還愛着雪生,如果有個機會能讓他們在一起,他未必不會冒險一試。”賀東辰道。
雲嬗想了想,說:“我贊同你的觀點,但是我在調查唐佑南現在的生活時,我也調查過他的父母。唐佑南從小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裡,父母恩愛,對他也極爲疼愛,童年沒受過任何虐待,一直健康陽光的長大,他感受最多的是愛,而不是恨。所以他的人生充滿了愛與希望。能做出綁架、囚禁以及殺戮的人,他的性格必定有其陰暗的一面,或是從小生活的環境所迫,或是曾經歷過囚禁與虐待,纔會如此變態。很顯然,唐佑南的生活環境並不具備這些因素。”
賀東辰眉峰微斂,他雖然不爽雲嬗讚美他,但是不得不承認她的分析有理。很多的心理變態者,都是與年幼時的經歷,或者是長期得不到關注有關。
“唐佑南不是‘幽靈’,那麼誰纔是‘幽靈’?”
雲嬗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模樣,“大少爺,以前你教過我,當我們知道這條路走不通時,就要還原到事件本身去追查,所有的客觀條件,都是爲了讓事實的真相浮出水面。越是不可能的人,就越有可能。”
“你的意思還是懷疑唐佑南?”賀東辰挑了挑眉,她剛纔長篇大論的說了一堆,這會兒是要自打嘴巴了?
“不,還有一個人,符合這些條件,也曾是雪生小姐的愛慕者,但是他已經死了。”雲嬗在調查唐佑南時,才調查到這個藏匿得很深的人。
“是誰?”賀東辰擡頭望着她,問完以後,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道亮光,愛慕雪生的又死了的人,難道是……“連默?”
“對,就是他!”雲嬗點了點頭。
剎那間,所有的點連在一起,直指連默,賀東辰終於明白,爲什麼會在那極寒之地見到雪生後,雪生一直喊着連默,他從來沒有想過,爲什麼連默會出現在那裡?雪生又爲什麼遍體鱗傷的逃出來?
如果連默就是“幽靈”,那麼一切都說得通,可是連默不是已經死了麼?
“警察局局長是連家舊人,設計陷害雪生小姐的是連清雨,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是連默帶走了雪生小姐,將她藏匿起來。”雲嬗道。
“但是他已經死了。”賀東辰從來沒有懷疑過連默,是因爲雪生說他死了,爲救她而死。
雲嬗怔住,如果人已經死了,那麼這就是一個難解的謎題,可是眼下這些事情,還在不停的發生,就說明一定還有人在。
到底誰纔是“幽靈”呢?
“我們的思路是不是錯了?”雲嬗疑惑道,“也許這個‘幽靈’不是因愛生恨呢?或者這個‘幽靈’是個女人呢,愛慕沈存希的女人。”
“並不排除這個可能,如果是女人,並且是愛慕沈存希的女人,那麼只有一個人最有可疑,就是連清雨。在她清醒前,什麼事都沒有,她一清醒,所有的事情就接鍾而至。”賀東辰說。
雲嬗蹙眉,她不是看不起連清雨,而是她認爲,連清雨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賀東辰看見她如此糾結的神情,他道:“暫時理不出頭緒,先擱着吧,我還有另一件事交給你去辦。”
雲嬗聞言,知道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不過她卻有一句話想說,“大少爺,我知道你保護雪生小姐心切,但是任何問題都應該還原到本質上,我們繞過雪生小姐去查,會浪費很多時間。如果雪生小姐願意告訴我們當初發生的事情,會省去很多麻煩,甚至可以反被動爲主動,將‘幽靈’找出來,以免我們事事落在他的下風。”
“你說的話,我何嘗沒有考慮過?但是你知道雪生是怎樣活過來的嗎?我不想再讓她受到二次傷害,只能竭盡所能的去保護她。”賀東辰無奈輕嘆,他是不想再去刺激雪生,不想看到她半瘋顛半正常的模樣。
雲嬗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再勸。他寧願捨近求遠,費時費力的找尋真相,也不肯去觸碰雪生小姐的傷口,有他這樣的哥哥,雪生小姐真的很幸福。
……
沈存希離開後,賀雪生再也睡不着,她靠坐在牀上,拿起報紙打發時間。這是前兩天的報紙,她翻到法治版塊,看到警察局局長落馬的新聞,她心中一動。
剛掀開被子準備下牀,病房門被人推開,賀雪生動作一頓,擡頭望去,看見沈存希站在門邊,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賀雪生怔怔地看着他,他臉上的神情,比之前離去時,還要悲傷與蕭瑟,那一雙鳳眸裡盛着即將滿溢的痛苦,她心中一疼,下一秒,就看見他快步走過來。
她的心跳忽然激烈起來,不受控制的撲通撲通,然後她被他一把摟入懷裡。他身上混雜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她蹙了蹙眉頭,想要掙扎,下一瞬間,就被他扣得嚴嚴實實的。
“你怎麼了?”賀雪生遲疑的問道。
沈存希只管抱着她,緊緊地抱住,像是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依諾……”
他的聲音裡有着壓抑的痛苦與絕望,賀雪生放棄掙扎,乖巧地靠在他胸前,“沈存希,發生什麼事了嗎?”
“依諾,等你病好了,我想去看看小憶。”沈存希即使怕她會傷心難過,也不得不將這句話說出口。他想去看看他那無緣的女兒。
賀雪生渾身一震,她沒想到他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在小憶這個話題上,是他們解不開的心結。哪怕前段時間他們相處和諧的時候,他也不敢多問。
她猛地推開他,笑得有些勉強,“爲什麼想去看她?”
“依諾,答應帶我去,好嗎?”沈存希心痛如絞,眸底有可疑的亮光閃過。
賀雪生低下頭去,她不是不想帶他去,而是……“你見不到她了,她患了惡疾死的,會傳染人,火化之後,我不想她埋在陰冷的地下,就把她的骨灰撒在風裡,讓她下輩子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
沈存希渾身僵硬,“依諾,對不起!”
“你和我說了太多的對不起,可是再多的對不起都換不回一個小憶,以後不要再說了。”賀雪生啞聲道,哪怕已經五年過去了,一提到小憶,她依然還是會心痛。
“可是你還在痛苦,不是嗎?”沈存希啞聲道,如果她不痛苦,她不會連夢裡都叫着小憶的名字。她是刻在她心裡的一道傷,這一生只怕都難以忘懷。
賀雪生道:“沈存希,我無法忘記小憶,這一輩子都不能忘記,她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她在我心裡紮了根,一碰就會疼。”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
“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賀雪生垂下眸,看到他手臂上的幾條抓痕,她心裡忽然一驚,連忙捧着他的手臂,緊張地問道:“你受傷了?怎麼傷的?”
難怪她剛纔聞到了血腥味,她記得他離開前還好好的。
之前他說的話又在耳邊徘徊,她擰緊眉頭,仔細察看,發現這是指甲抓出來的血痕,什麼樣的人敢在他手臂上留下這麼多血痕?
“你去棄子了?”賀雪生仰頭望着他,神情突然激動起來,“是不是那名女警?你是不是殺了她?”
聞言,沈存希聽出她語氣裡的質疑,他心裡再添了一道傷,“你果然不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個殺人犯,是麼?”
“你打電話說棄子?難道不是去對付那名女警麼?否則你手上的抓痕是怎麼來的?沈存希,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做的事都是在犯法啊?”賀雪生氣極喝問道。
“你在心裡已經給我定了罪,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我,依諾,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見過你所說的那名女警,更沒有去殺人滅口。”沈存希真想把她腦袋敲開,看看她都在想什麼,爲什麼不信他呢?
“那你告訴我,你手臂上的抓痕是怎麼來的?”賀雪生質問道。
沈存希看着她那模樣,突然沒有了解釋的慾望,他心灰意冷道:“你愛怎麼認爲就怎麼認爲吧,你要是覺得我殺了人,那你就報警抓我吧,我無所謂。”
“……”賀雪生一陣無言。
沈存希看着她這副模樣,他苦笑一聲,當他從連清雨嘴裡聽到小憶時,他只剩一個想法,那就是弄死她,只有殺了她,才能泄他的心頭之恨。
離開高檔小區,他坐在車裡,想到那時候絕望無助的依諾,他就心疼得無以復加,一路飆車來到醫院,最想做的便是將她抱進懷裡。這樣的傷,除了彼此的擁抱,什麼也無法治癒。
他趕來擁抱她,卻換來她無盡的猜疑,將他一顆心生生拋進了油鍋裡煎炸,明明這樣痛苦,爲什麼還是不願意離去,還是不願意放棄她?
沈存希在原地站了許久,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心裡絕望到極點,忽然轉身大步往病房門口走。
賀雪生看見他絕然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突然慌了,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迅速跳下牀,連鞋都來不及穿,朝他跑去。
沈存希走到門邊,大手剛握住門把,有什麼東西撞在他背上,他往前邁了一步,隨即腰間被什麼纏住,他低下頭去,入目的是一截粉底碎花的病服,他猛地怔住。
賀雪生雙手緊緊纏在他腰上,生怕他真的走了,再也不理她了,“不要走,沈存希!”
沈存希閉上眼睛,她留他的舉動,無疑的深深打動了他的心,讓他的心震顫不已。可是想到她不信任他,他就高興不起來。她此刻的害怕,只不過是因爲在病中虛弱,並不是真的信任他。
他大手鬆開門把,緩緩落在她兩手的手腕上,然後稍一用力,想要將她的手拉開。
她沒有放,反而纏得更緊,小臉貼在他結實的後背上,她委屈道:“我不相信你,難道你就不能說到我相信你爲止?你說一遍,我不信,你可以說兩遍、三遍,直到我相信你爲止。你不是說愛我嗎?爲什麼就這麼輕易的放棄了?”
她的這股賴皮勁兒,有時候與沈晏白真的很像,他無奈的嘆息,“依諾,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在被傷害以後,也需要去療傷,纔有動力繼續堅持下去。”
賀雪生眼眶溼熱,心疼得揪作一團,“沈存希,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怎麼了,越是親近的人,越不敢去相信。我不想傷害你,但是總是避免不了懷疑你。”
這是一種矛盾糾結的感情,想愛不敢愛,想信任不敢信任,她不敢說她比他辛苦,但是她絕不會比他好得到哪裡去。
沈存希垂眸,看着她緊緊抱着他的雙手,“依諾,現在還想聽我解釋嗎?”
“嗯。”賀雪生用力點了點頭。
他輕輕拉開她的手,轉身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光着的腳上,爲了追他,她急得連拖鞋都沒穿,他心中動了動,俯身將她打橫抱起。
突如其來的失重讓她嚇了一跳,她連忙攬住他的脖子,這個動作讓兩人靠得很近。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她臉上癢癢的。
沈存希走到病牀邊,將她放在牀上,然後抽了紙巾,擦了擦她腳上的污漬,將她的雙腳放進被子裡,給她蓋好,他拉過一張椅子,在牀邊坐下。
“上次你問我,目擊者煤氣中毒死亡那天晚上,我去那個小區幹什麼,我現在回答你,連清雨被我囚禁在那個小區裡。”沈存希不打算再瞞她,就算在她心目中他是個殘暴不仁的人,也好過她懷疑他是殺人犯。
賀雪生愣住,完全沒想到他要說的竟會是這個,她震驚地問道:“你爲什麼要囚禁連清雨?”
“連清雨參與了七年前陷害你的計劃,她知道幕後指使者是誰,還有她不是小六,除了連默,只有她知道真正的小六在哪裡。”沈存希解釋道。
“所以你囚禁她,是想知道小六的下落?”賀雪生明白了。
“是,連清雨對我有恩,如果我告訴你,我囚禁了她,你一定會認爲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但是你所受的苦難都是因她而起,我無法再姑息她。”沈存希望着她,她除了震驚,並沒有別的情緒。
“那她告訴你了嗎?”
“沒有,她什麼都不肯說。”沈存希搖了搖頭,“今晚,我是去見她,她拿小憶刺激我,我情緒失控,差點將她掐死,我手臂上這些傷,是她留下的。”
“所說你纔會說棄子之類的話?”賀雪生心底慶幸,她把他留下來了,否則他們之間的嫌隙只會越來越深,終致無法回頭的地步。
“對,連清雨爲了一己私慾,做了許多讓我無法饒恕的事,我對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的瓜葛,今晚我已經吩咐他們,將她送去非洲難民營,我不取她性命,但是我要讓她生不如死!”沈存希眸底掠過一抹寒芒。
賀雪生一直沒有朝連清雨出手,等的就是沈存希給她致命一擊。她說過,沈存希會念在她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情份上,不會拿她怎樣。那麼她就要讓她親身體會一下,沈存希對算計他的人有多狠。
連清雨是罪有應得,但是她在沈存希眸裡還是看到了一抹不忍,她忽然傾身抱住他,“沈存希,連清雨做了太多壞事,並不值得同情,如果我們對她仁慈,只會換來她變本加利的報復。你不取她性命是對的,我不想看到你手上沾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