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曲起一條腿,一條胳膊放在膝蓋上,目無焦距的看向前方。
“丫頭,你其實挺狠心,三年不入夢,一如當年你假死的時候。”
我的思緒飄回到當年,在抓捕巴爺的那場戰鬥後……
“丫頭,你看看我,你挺住,不要睡,不要睡。”救援的飛機上,我抱着她不停的呼喚她的名字,可她還是閉上了眼睛,我不甘心,我的丫頭是最堅強最勇敢的,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會畏懼。
“丫頭,你睜開眼睛,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你不能睡,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欠你那麼多,你說過要加倍討回去,你怎麼能就這麼放過我,你起來跟我算賬……”
“首長,請你讓一下,我們需要急救。”
“不,丫頭……”
“姐夫,你冷靜點,先放下我姐,讓醫生看看。”
嘉樂和救援醫生把我拉到一邊,我看着他們對着她又是急救按壓又是打針的,但都不見效果。我心裡突然害怕起來,好像她就會這樣離我而去。
飛機直接降落在軍區醫院後面的空地上,早已經有救護人員在等待。
“君悅……”
“姐夫,交給醫生吧,你要相信我姐。”
我剛要撲過去,嘉樂就一把將我攔住,“姐夫,我知道你難受,但是我們還有希望。”
我愣怔一下,目光盯着君悅,終於醒過身來,意識到我失態了,我不應該這麼衝動,嘉樂說得對,還有醫生。
緩了下神,拍了下嘉樂的肩膀,緊隨其後跟到了手術室外面。
“姐夫,喝點水。”嘉樂不知道從哪弄了瓶水遞給我,“我們一起等。”
我點點頭,倚靠在手術室外的牆壁上,“嘉樂。”這是我第一次以首長意外的身份跟他說話,“你姐都是爲了我,她不該趟這個渾水,她不該。”
“姐夫,你不用自責,我姐不只是爲了你,也因爲我的父母。”嘉樂說:“我們姐弟倆從小就都痛恨毒販,如果不是他們,我們就不會家破人亡,就算是沒有你,遇到這種事我姐也會毫不猶豫的往前衝。”
我側目看了看他,這個我看着從大男孩長到男子漢的小夥子,此刻,身上散發着一種從沒出現過的悲慟和憂傷。
對於他們家的事我知道,我和君悅剛認識的那年她就告訴我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如果不是爲了不讓我爲難,她不會開那一槍,她是拿自己的命護我,既是護我周全,也是護我這身軍裝。”
“我姐是心甘情願的。”嘉樂看着我認真的說:“不管怎麼樣,我姐問心無愧,我也不會怪你,你對我姐的好,我看在心裡,你們兩個就不要說誰爲誰了,今天如果換個位置,你是我姐,我姐是你,我相信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做出同樣的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盯着手術室的門,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錯過了她的消息。
內心的煎熬,無法言表。
“首長,坐一會兒吧。”桑林他們隨後趕來,看到我這個樣子,勸說道。
我搖搖頭,“你們都回去吧,我在這守着她。”
終於,手術室的們打開,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衝了過去,“醫生,我老婆怎麼樣了?”
我邊問邊要往裡衝,被醫生一把拽住,“請你冷靜一下。”她摘下口罩,是一箇中年的女人,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一會兒,表情有些凝重,“傷者的情況很不樂觀,子彈取出來了,但後面的情況會怎麼樣,誰也說不好,已經送進重症監護室。”
“我去看她。”活着就好,我對自己說,活着就好。
“等一下。”醫生又阻止我,“傷者傷及內臟,現在不方便探視,現在還沒有過危險期。”
“姐夫。”嘉樂走過來拉住我,“姐會沒事的,你看現在不是已經闖過一關了,等過了危險期就會好的。”
我抿了抿脣,無力的點點頭。
我就蹲在重症監護室外面的走廊裡,儘管無法看見她,但這樣也能讓我安心一些,讓我覺得離她近些。
不知道她現在醒了沒有,疼不疼……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無助過,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這身軍裝,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呵呵,華夏武神,軍裝神聖,可到頭來,我居然讓自己的女人爲我犯險,保護我。
多少年了,我保護了人民保護了國家,卻唯獨在今天,覺得自己失敗,我居然連自己的女人都沒保護好。
跟着我,她受了多少的委屈,吃了多少苦,現在,連命都搭上了。
嘉樂說還有希望,真的有希望嗎?
就算這次救活了,可她這半年的生命還能剩下多少……
接近凌晨兩點的時候,那個女醫生突然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眼睛通紅的告訴我,“上官首長,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您太太還是……請節哀順變!”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猛的站起身抓着醫生的肩膀搖晃起來,那醫生估計是被我弄疼了,但也沒有阻止我,而是流着眼淚說:“首長,請節哀,我們也不想,子彈傷及心臟,我們雖然取出了子彈,但還是沒有辦法……”
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她又說了什麼,甩開她直接衝進了重症監護室,可裡面,除了兩個護士在整理儀器之外,病牀上,什麼都沒有。
我心裡有一瞬間的欣喜,也許只是君悅跟我開的一個玩笑,扭頭又跑了出去,正好撞到那個醫生往裡進,我抓住她,“醫生,你剛纔是開玩笑的是不是,我媳婦兒呢,是不是已經脫離危險轉到普通病房了。”
醫生看着我的目光暗了暗,她低下頭,“首長,請節哀。”她說:“您夫人真的已經走了。”
“我不信,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人呢,人在哪?”我憤怒的低吼。
“她,有一瞬間的清醒,我們剛要叫你進去,她卻搖頭,她讓我轉告你,相見不如懷念,她說你一定會懂的。”說着又把一份捐贈文件遞給我,“這是她的遺願,她說希望你尊重她,否則她會恨你。”
我顫抖的雙手接過那份文件,腦海裡全是一句話,“相見不如懷念,相見不如懷念……”忽然,我想起在山上,在她倒在我懷裡的時候,搖頭告訴我,“沒用了,我不後悔!”
拿着文件的手緊緊的捏着,紙張發出嘈雜的響聲。
於君悅,你夠狠!
我甩開那份文件,“這個,我想不需要簽了,沒什麼用。”
“首長……”
無視醫生在我身後的呼喊,我疾步衝到樓下,癱坐在臺階上。
此時的天空一輪圓月高掛,不遠處還有幾盞昏黃的路燈。今天是中秋,城市裡到處都是煙花笑語,而我,卻無比淒涼。
“君悅,舉家團圓的日子,你就給我一個月圓人缺,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這次非要當臥底,你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低低的呢喃,“你說的對,我懂你,你是打算一個人找個角落安靜的離開,你不想面對我們再一次的生離死別,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沒死,可你這樣做你讓我怎麼辦,我心疼,真的很疼,我們說好的,不管遇到什麼都一起面對,你現在就這樣拋下我,你怎麼可以……”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就坐在臺階上自言自語到天亮。
嘉樂和桑林來了,在門口看到我都緊張的詢問怎麼了,我擡起頭,看着他們兩個的神態,苦澀的笑了下,“走吧,回去準備葬禮。”
說着站起身,扭頭掃視了一眼醫院的大樓,心裡默默的說道:既然這是你想要的,我只有成全。
“姐夫!”
“首長!”
他們兩個隨後追上來,異口同聲的問道:“什麼葬禮,誰的葬禮?”
我怔了下,輕扯嘴脣,“君悅的。”
“不可能,昨晚還好好的,手術不是說成功了嗎?”嘉樂的情緒很激動,說着就要進醫院,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搖搖頭,“尊重她的選擇。”
回到家,我撿了套她的衣服,弄了塊墓地,選了日子做了個衣冠冢。
我私心裡還抱着一絲希望,她一定躲在暗中看着我,或許,她會突然衝到我面前,告訴我,她不走了。
站在墳墓前,我沉默不語,所有人都勸我離開,可我一直不肯動。
我在等,等着心裡的希望。
“首長,回去吧。”桑林,雲磊他們都勸我。
“上官,下雨呢,你都站了半天了,萬一着涼了,君悅會擔心的。”雲磊見我不動,繼續勸說道。
我仰頭看了看天空,濛濛細雨落在我的臉上,藉着這雨水的掩蓋,我哭了。
鹹澀的淚水伴着雨水滑進嘴裡,那種滋味說不出的難受。
“姐夫,回去吧。”嘉樂舉了把傘過來,被我擡手拂開,我垂下眼眸看着墓碑上刻的字,心裡默默的問着,“你就真的這麼狠心決絕嗎?”
“姐夫,回去吧,你還有瑞瑞,和姐姐的兒子,他是姐姐留給你的,你不能這樣,瑞瑞需要你,你總不能讓他在沒了媽媽的同時也失去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