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早上9點。
紅楓市第二人民醫院消化二科住院部,護士站裡一片繁忙,小護士們腳不沾地地行走着,配藥,貼瓶,按掉呼叫鈴,提着藥籃急匆匆走着。
丁護士長帶着人在查房間,糾正了好幾個家屬亂使用電器,不按規定擺放雜物,好一通批評,病人家屬被罵得面紅耳赤。
回去的路上,丁護士長在醫生辦公室門口差點被一個規培醫生撞到,罵的規培醫生低着頭,完全不敢吭聲,再罵下去估計要哭了。
丁護士長一直都有很強的支配欲,現在又到了更年期,脾氣越來越臭。
整個消化二科,除了主任和副主任,其他普通醫生和護士都想躲着她,說話全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丁護士長的小尾巴了。
中午輪流吃飯,每個護士只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有個年級稍大的護士利用這個短暫的機會,在角落裡打電話,嗯嗯啊啊,笑得很開心。
等掛斷電話,丁護士長難得沒有批評人,隨口問了一句:“小劉笑得這麼開心,有什麼喜事?”
女護士小劉還很緊張:“我表弟今天高考查錄取狀態,說是被紅楓大學錄取了。”
“今天才14號,這麼早就能查高考錄取了?”
“嗯,今天是第一天,學校按照投檔成績,把分數最高的那一批最先招進去,網上一查就知道了。”
丁護士長的兒子今年研究生畢業,高考都是七年前的事了,她還真不知道。
不過,她侄兒今年高考,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分,填的什麼學校,錄沒錄上,這麼長時間連個電話都不打,肯定是高考稀爛,不好意思吧,肯定都開始復讀了。
想想過年時,大哥大嫂一家人得瑟的樣子,還半年掙了200萬,在那裡顯擺,丁護士長心裡就特別不高興。
你們不主動打電話通知,難道我不會自己查?
丁護士長問:“現在都是怎麼查的?”
小劉回答:“網上可以查。”
“能查別人的嗎?我有個侄兒,是十三中的,也是今年高考。”
“知道准考證號和身份證號就行了,真是好巧,我表弟也是十三中的,丁老師您侄兒是幾班的?”
“好像是6班的,叫楊磊。”
“哎呀,我表弟也是6班的!丁老師,我跟您真是有緣啊。”
這都能扯上有緣?
是想巴結丁護士長吧。
護士站裡其他幾個女人都圍了過來,一起巴結,都在打聽丁護士長的侄兒成績怎麼樣。
丁護士長假裝自己手機沒電了:“小劉你幫我查一下,我這個當伯母的也挺關心,他的身份證號我知道,最後四個數字是6666,學號讓你表弟問問。”
小劉說:“我打電話問問。”
大家散開,繼續工作,幾分鐘後,小劉的手機響起來。
丁護士長耳朵都豎起來,手裡拿着一個小酒精瓶,走到小劉身邊。
小劉主動把免提打開,只聽見裡面說:“我剛剛查了,楊磊的狀態是預錄取。”
丁護士長瞳孔一縮,暗道不妙。
小劉問:“什麼叫預錄取?”
“就是對方已經把檔案下載了,我們這邊省考試中心審覈通過就能提檔,到這個狀態基本上板上釘釘了。楊磊好厲害呀,他報考的是復旦大學!”
電話裡傳來興奮的聲音,小劉也樂了:“他考上覆旦大學了?”
“那肯定了!”
護士站都聽見了這條消息,全都圍過來恭賀丁護士長。
“哇,丁老師,你們整個家族都好會讀書哦。”
“那肯定了,丁老師的兒子是同濟醫科大的本碩連讀,侄子也考上覆旦了,這是優秀的遺傳基因呀!”
“看看,丁老師臉都笑成花了。”
“恭喜恭喜呀。”
大家越是恭維,越是興奮,丁護士長心裡越鬱悶。
她臉上笑成花兒了?沒錯,笑成了食人花!
“全都給我回去幹活!病人在按鈴你們聽不見嗎?吃個飯要吃那麼久?”
丁護士長突然發飆,嚇得衆人倉皇而逃,心驚膽戰。
不是,您的侄兒考上覆旦,難道都不能祝賀一兩聲嗎?
小劉嚇得連午飯時間都主動放棄,趕緊關手機,跑去按鈴查房,生怕丁護士長找她的麻煩。
丁護士長一下午的心情都特別不好,無明業火熊熊燃燒,罵哭了好幾個小護士和實習醫生,戰鬥力爆表,連副主任也被她的氣勢嚇到了,不敢觸黴頭,假裝沒看見。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丁大魔頭離開護士站,消化二科的氣氛才緩和些許。
丁護士長騎着電動車回家,路過菜場,還要買一點不太新鮮的菜,晚上給兒子,準兒媳婦,還有不知道回不回家吃飯的老公做飯。
只是辛辛苦苦回到家,一打開門,看見兩雙陌生的鞋子擺在門口,家裡有客人,正和老公聊的歡聲笑語。
“二媽回來了!”
是楊磊!
丁護士長聽到這個讓她痛不欲生的聲音,眼前一黑,換了一半的鞋子沒踩穩,一個踉蹌,抓着鞋櫃的門歪倒地毯上。
她今天最不想看到聽到想到的人,就是楊磊!
“您小心點!”
楊磊趕緊跑過來攙扶。
二叔也皺眉:“你沒事吧?貧血還是怎麼了?”
丁護士長喘着氣:“我沒事,剛剛沒站穩。”
“弟妹,小心點,年紀大了,身體不饒人呀。”
楊媽也走過來,扶着丁護士長,臉上的笑容無比真誠。
二叔嗓門大,滿臉笑容,大聲說道:“素琴,小磊考上覆旦了!你說他厲不厲害?”
刺啦……
丁護士長彷彿聽見內心勉強癒合的傷口,又被老公無情地撕裂。
她只能強忍着不適,擠出一個笑容:“恭喜小磊。”
門口鑰匙響起,楊帥的腦袋伸進來。
“哈哈,老弟你真行啊,考上覆旦,牛逼!”
楊帥連鞋子都沒換,直接走過來,和楊磊擁抱,他的準老婆也笑盈盈地站在後面,和楊磊打招呼。
楊磊謙虛笑道:“一般一般,運氣好而已。”
楊媽適時說道:“我們這個星期六的請客,特意來給你們送請帖的,紐賓凱五星級大酒店。”
說完,一張大大的,精美的,格外閃耀的大紅色請帖,出現在丁護士長的面前。
二媽看到這個就難受,特別不情願地接過去,翻開一看,還是復旦定製款請帖,竟然還彈出立體的復旦大門!
俗氣!俗氣!太俗氣!
楊帥問:“今天星期四呀,後天就請客?這麼急的嗎?”
楊媽解釋道:“沒辦法,老楊在上滬買了一個廠,忙着搞裝修,需要人過去幫忙,我們在這邊請了客就都過去。”
二叔高興地大聲說:“兒子,你大伯在上滬買廠花了5000多萬。”
丁護士長尖叫起來:“多少?”
二叔重複:“5000多萬。”
丁護士長感覺心如刀割,她的天是灰色,她的心是藍色。
二叔揮着手:“素琴,你趕緊去做飯,小帥,你再去樓下端兩個鍋過來,嫂子,你和小磊就在這裡吃飯,我要和小磊喝一點酒,今天高興!我們楊家又出一個頂級名牌大學的學生!”
這頓飯,丁護士長都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盤中的菜餚飽含着她的心酸,連醋都不小心倒了兩遍。
大嫂十幾年沒進過她的家門,現在一進來,就是送請帖的,還是復旦大學,比她兒子的同濟醫科大要有名氣的多,這是在挑釁嗎?
半年前的春節,才說賺了200萬,現在才過半年,就能拿5000萬買一個廠房?這賺錢速度比搶銀行還快吧?
最關鍵的是,大嫂比她還會裝。
楊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跟他們幾個男將說了,不要買那麼大的地,他們三個非不聽,說要搞就一步到位,反正欠的錢不急着還。”
楊帥很好奇:“大媽,誰借5000萬給你們,還不用急着還的?”
楊媽嘆氣,表情無奈:“姚名啊。”
楊帥問:“是打籃球的那個?”
“除了他,還有誰叫姚名?”
“他借5000萬給你們買廠房?”
“準確點說,是1000萬美元。哎呀,這些我都不懂的,都是老楊和正德他們在搞,小磊也不管事,錢一分錢沒賺到,還倒欠人家幾千萬,這不是跟着瞎起鬨嘛!”
楊媽罵歸罵,但看着楊磊,眼中是說不出的喜歡。
楊磊嘿嘿笑着,今天就讓媽媽盡情發揮。
上個月高考出分的時候,他給老楊打電話,他那時候才知道爸媽這些年心中的委屈和怨念有多深。
有時候,嘴上不說,不代表他們不在意。
這麼多年,爸媽受到的委屈,別人的看不起,親朋好友的輕視,自己的自怨自艾,最終都會變成傷心的積怨,如果長期不發泄出去,很容易引發成抑鬱症。
發泄吧,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些年二媽對她的傷害最大,必須將這些積怨還回去才行。
“真的好厲害。”
楊帥和二叔都在讚歎,丁護士長一個字都不說,菜吃不下,飯也吃不下,連水都不想喝,問她,就說自己牙疼。
疼的何止是牙,疼的是心吶。
楊帥想起什麼:“大媽,你們是不是準備搬到上滬,以後都不回來了?”
楊媽發泄一通,舒服多了,心生感慨:“我在紅楓生活了快50年,真離開你們這些親戚姊妹,都沒有樂趣了。”
二媽不知道哪裡被觸動傷感,吭哧兩聲,大哥一家人搬走,她還找誰顯擺得瑟去?在親戚中間沒對手了呀。
“不過我還是要去,我還要在市中心買房子,把戶口也轉過去。”
楊媽堅定地說着,看着兒子:“以後我孫子也能輕鬆讀復旦!”
二媽的眼淚直接憋回去,臉都漲紅了。
感情你是在變着法兒顯擺你自己有錢是吧?錢正花,我絕不服輸,我們比誰活得更久,比誰的孫子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