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雙方對決裡決定先手的方法一向都是扔硬幣,這在那些體育比賽裡一般是由裁判來執行的,然而這一回卻不是如此。擔任主持人的沈靈霜明顯會偏向項南星這邊,這一點就算剛纔的南宮茜沒有說破,他們彼此其實也是心知肚明。
於是最終,他們還是以骰子的點數來決勝負。
像是爲了避嫌似的,這一回徐聞的骰子離手還比項南星早了半秒,只是在骰盅裡滾動的時間卻又長了些。最終兩顆骰子幾乎同時停下。項南星的那個停在了“7”,這算是個不錯的數字,可是徐聞的卻更勝一籌,是十面骰裡最大的數字,“9”。
“由你先手。”項南星說着,臉色有點不好看。
這個遊戲在決定勝負的方式上非常公平,在押注上也非常公平,但唯獨有一點對雙方玩家無法做到完全的公平,那就是先後手的問題。項南星剛纔心算過了,按照他們約定的規則,最有可能分出勝負的一輪,應該是一次賭上一萬六千多個籌碼的第十五輪。在這之前的第十四輪雖然一次賭上了八千來個籌碼,也很接近目標了,但要想獲勝也必須確保贏下第十三輪的兩千個,也就是說,必須兩連勝才能獲勝。
但第十五輪卻具有逆轉絕境,一擊必殺的威力。因爲只要之前落後的籌碼數沒有超過六千個,贏下這一輪都能反敗爲勝。
然而此時徐聞取得了第一局的先手資格,這意味着,到關鍵的第十五局時也會是由他先手扔硬幣,由項南星來猜測他是否講了實話。這個對於僞裝者一方來說壓力或許更大,可對於看穿別人,項南星一直缺乏信心,他寧可自己是負責說謊的那個。
畢竟在他經歷人生的第一場逆境遊戲“三連勝”時被羅百川擺了一道,這陰影至今還在。
當時他連續幾天學習了各種觀察微動作的書籍,做足了一切功課,打算根據羅百川出牌時的動作和神態來判斷對方的想法,然而結果那一切都是假的,原來對方一早就另有打算,遊戲中只是故意擺出一些特定的小動作,把他耍得團團轉。
“由你開始吧。”他深吸了一口氣,重複了一遍,將這些不愉快的回憶拋到腦外。
“你看上去很緊張啊。”徐聞笑了笑,從沈靈霜的手裡接過這次遊戲用的硬幣。項南星沒有回話,只是看着他將硬幣高高拋起,任其旋轉着上升,又下降,最終落到接近他胸前高度時用右手手背迎上去接住了,而左手順勢啪一聲蓋在上面,將其擋住。這套動作雖然說不上完美,卻也做得十分到位,一點觀察的空隙都不留給項南星。
他快速看了一眼,然後又用手把硬幣蓋住了。“文字。”他說,同時看向了項南星,眼神裡彷彿純淨得不帶一絲雜質。從看硬幣到把這句話說出口,中間花掉的時間只有一秒鐘不到,按常理來說,這應該是個容不下多少思考時間的行爲,如果有心欺騙的話至少也該會有些微的停頓,更別說在這種遊戲剛開始的時候一般人都會因爲緊張而思維遲緩。
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嗎?
和一秒鐘內講出答案的徐聞截然不同,面對這道看上去很簡單的題目,項南星卻猶豫了很久。常理來說顯然應該是文字沒錯,但徐聞不僅脫離了監獄,更是手握超過一萬個的籌碼,就算他表現得再普通,也不可能是那種可以按常理推測的一般人。
但要因此就認定他是在說謊嗎?說不定對方就正利用了自己的這個心態,逆向思考,爲自己下好了套呢。
意識到一旦這樣思考下去將會沒完沒了,項南星索性轉換思路,回想起剛纔的那一幕來。這枚比賽用的銀幣雖然雙面有文字和人頭圖案,卻刻意做得紋路不深,也不染色,爲的大概是避免眼力好的人在硬幣翻轉途中就看出了圖案來。但這樣一來,對於手握硬幣的玩家來說也或許會不容易一眼就看清。那麼剛纔徐聞只看了那一眼就給出了答案,想起了也相當可疑。
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想,只是預先想好了一個詞,然後打定決心不管看到什麼都不管,直接說出那個詞來。這樣一來項南星也很難從他的表現中判斷是否說謊,因爲他自己都看不清。
但這也是不可能的。項南星想。
因爲規則裡還有一條,如果扔硬幣的玩家在宣佈結果時說錯,將會被直接判負。這一點正是爲了對付玩家不看結果直接隨便說個詞的行爲,將遊戲始終限制在兩人互相觀察,判斷言語真假的範圍之內。這樣看來,徐聞應該還是看清了纔對。
那他的表現呢?發現是文字的時候,他是否表現出了什麼特別的反應?對微動作的觀察一度是他信心滿滿的領域,然而此時一想到這個,他的耳邊彷彿響起了那夢魘一般的聲音。
“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孩子匆匆忙忙補習了幾本書,就竟然天真到以爲可以用智商壓制老江湖?”
羅百川的聲音彷彿幽靈般從虛空中響起,伴隨聲音出現的還有肖樂平那雙冰冷的眼眸,彷彿又在眼前。項南星不知不覺後背已被汗水浸溼了,他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卻又硬生生剎住了,嘴脣翕動,卻是最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
“項南星。”
連一旁的沈靈霜都看不下去了:“不能拖延太久,你是時候說出答案了,如果連第一局遊戲都要拖這麼久的話,就算下注方式做了改變,一天的時間依然不夠用。”
她話中有話,特地在“第一局”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乍一看是主持人催促拖延時間的玩家,但實際上,卻夾雜着一些幫助的意味。
項南星混亂的大腦也因爲這句話漸漸恢復了冷靜。對啊,現在只是第一局,賭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籌碼,就算要觀察要思考,那也是幾局之後,積累了一些情報之後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他微微點頭,不再猶豫。
“對方玩家剛纔說,他扔出的硬幣‘文字’一面向上,你的答覆呢?是相信,還是懷疑?”
“我不信。”
“好的。”沈靈霜點點頭,轉向徐聞問道,“現在請口頭宣佈結果。他質疑你關於‘文字’向上的說明,這個質疑是否正確?”
徐聞搖頭:“他錯了。”
說話間,他已經將交疊的雙手伸出。沈靈霜輕輕打開他的左手,然後將右手手背上的硬幣亮出來,給項南星看。項南星也注意到,儘管紋路不清也不染色,但硬幣的設計其實加入了一點立體畫的味道,只要定住了,要想看清楚並不困難。
他看到,朝上的那面確確實實是“文字”。
“很簡單吧。”徐聞笑着把硬幣拋給他,言語中似乎還帶着幾分得意,“我連想都不用想,直接把看到的東西說出來,這樣就贏了一局。”
“但也只不過是一個籌碼而已。”項南星擡手接住硬幣。
他將硬幣高高拋起,然後在它開始下落的時候雙手早早迎了上去,卻不抓住,只是擋在前面不讓徐聞看清硬幣的軌跡。沈靈霜看着,心裡暗叫了一聲好。
看來,項南星雖然在戰與不戰的問題上和南宮茜意見不統一,但並沒有因此完全忽略掉對方說的話。他這一手說白了就是防備着那些動態視力特別好的傢伙捕捉到硬幣的翻轉頻率,從而推算出入手時的情況,而這正和南宮茜說的扔骰子的事情是一個道理。
“啪”的一聲輕響,項南星右手一抓,將還在旋轉中的硬幣握在掌心。他將手掌往左手手背上一按,這才慢慢打開右手,觀察起底下的硬幣圖案來。
他看了很久,合上手掌後更是仰頭望天思考了一會,這才慢慢說出兩個字:“人頭。”
一個極快,一個極慢,項南星彷彿故意在和徐聞唱反調似的。然而極快的那個或許是看到什麼說什麼,實話實說。極慢的這個,卻不見得一定是在說謊話了。
這是項南星針鋒相對爲對方出的一道題。如他所願,對面的徐聞此時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苦惱的神色。
“我選擇……信任。”十幾秒後,徐聞緩緩說道。
“你錯了。”項南星答道。
他學着上一輪徐聞的模樣將交疊的雙手伸出,任沈靈霜打開右手將硬幣展示給對方。“文字”向上,項南星這一局採取了“欺騙”的策略,而結果他也成功騙到了徐聞。
後者在這十幾秒裡說不定也像他剛纔那樣轉過了多重的念頭,最終還是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大概是勝利來得太解氣,項南星連聲音都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得意洋洋的味道。
“很簡單吧。”
他說着徐聞剛剛纔說過的話,將硬幣拋了回去,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沾沾自喜。
一勝一負,雙方各取一局。
現在,第三回合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