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主持人先生,這場戲可以到此爲止了嗎?”
樑京墨說這話時臉上帶着笑。彷彿成竹在胸,又像是帶着點無可奈何。
“真是一舉多得啊,‘老黃曆’先生。”他讚道,“簡直是滴水不漏,談笑間就把棘手的問題收攏到了一起,一鼓作氣解決了。你照顧沈君浩的部分確實是真,不過更重要的是另外的部分纔對吧。我在想,你們接下來是不是打算告訴我,這個遊戲要等所有涉及的玩家賭注都收齊後,才能進入獎勵結算的環節?”
他雖然沒有完全攤開來說,但都提示到這一步,項南星隱隱也有些悟到了。眼下沈君浩逃走了,黃老自然難咎其責,就如菲克所說的那樣,他在帶走沈君浩這個環節上實在放水太多。這些事情只要靜下心來回想一下就能發現。但菲克本身對羅百川的協助也是不乾不淨的,儘管他剛纔強詞奪理地說是打了守則的擦邊球,但認真追究起來恐怕也撇不乾淨,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指責黃老的資格。
而且從動機角度來看,他其實沒必要深究沈君浩逃走的問題。畢竟他所選擇的玩家羅百川自己也是輸家,就算這一項賭注無法收回,要急也該是身爲贏家的樑京墨急。
但如果從維護羅百川利益的角度去考慮,菲克此時的行爲就有點先下手爲強的策略意味在了。他搶先發難,數出黃老的問題所在,堵住樑京墨的嘴,然後順勢宣佈要抓到沈君浩再進行結算。如果身爲債主的樑京墨認同了,或者在眼下的氣氛影響下默認了的話,下來的情況也就可以想象了。
沈君浩大概會真的逃走,保住一條性命,而賭注結算自然也就遙遙無期。
樑京墨就算贏了,獲得的也不過是籌碼這種他隨時可以贏取的東西。項南星知道他組織這次遊戲的真實目的是羅百川隱藏的“某個秘密”,爲此甚至不惜豁出性命,還硬生生切斷了一根手指。如果沒能拿到那個,就算保住性命,其實也不過是拿回賭本。
何況因爲這場遊戲,他一下子獲得了足夠出獄的海量籌碼。這些籌碼就算不結算也很難在限定時間內通過正規渠道疏散出去,因爲就像石一鐵當時身處兩難局面的原因那樣,主持人手裡還擁有着“消極遊戲”這樣的大棒子,用與不用只在主持人一念之間。對於這種巴不得趕離問題核心的人來說,一旦他想要故意輸掉籌碼重獲刑期的話,主持人立刻就會使用權力,對他進行另外的處罰。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保留籌碼,一直這樣耗着。但那也只是耗着而已。羅百川的“秘密”已經視同提交給主持人,等待結算的賭本了,換句話說此時反而受到保護。到那時樑京墨無法再以此爲目標,發起另外一場遊戲了。
換句話說,從目的上看,樑京墨到時其實和輸了遊戲也沒多大分別。
“這一手確實很妙。救下了一個人,保住了一個秘密,三個玩家裡雖然是我獲勝了,但結果竟然是誰也沒有得利,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籌碼流轉而已。”樑京墨笑道,“只是我這邊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這麼幹的話,難道不會對主持人的聲譽造成什麼影響嗎?”
樑京墨上來三句話,句句都正中核心,毫無花巧,一時間嗆得黃老這種老江湖都只能苦笑。眼下這裡就他們四個人,要說的話也確實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單刀直入解決問題纔是正道。但項南星不禁有點擔心,對面畢竟是兩個怪物級別的主持人啊,黃老他不瞭解,但那個菲克的一身殺氣絕對不是假的,一旦對方被樑京墨的話弄得惱羞成怒,以他們這邊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存活下來吧。
“這你大可以放心。”黃老說,“主持人的守則裡規定了,不論任何手段一定要回收賭注,所以你也不用作那種無意義的揣測。既然你贏了比賽,那麼你肯定會得到你想知道的東西,黑貓主持人那麼匆忙地趕了上去,也是爲了確保可以如期收取賭注。”
項南星下意識地望向樑京墨。他猜想,黃老此時提到“黑貓”秋半夏,顯然是有他的用意在裡面。畢竟在這個主持人的觀察裡,樑京墨和項南星是由秋半夏帶入這個會場的,在尋找合作者這一點上她多半也出過力,按理說樑京墨應該對秋半夏比較信任。把秋半夏拉出來當盾牌,爲的就是平息掉樑京墨內心的質疑。
退一步講,如果樑京墨對秋半夏已經產生懷疑情緒的話,那麼此時站在他身邊的項南星也未必就值得信任了。在眼下樑京墨咄咄逼人的情況下,如果能有辦法煽動他對身邊的人產生懷疑的話,多多少少也能分散掉他的一點注意力。
“可惜啊,事情跟他想象的有點不一樣。”項南星在心裡暗道。
畢竟雙方掌握的信息量有所不同,黃老如此老謀深算,終究還是算漏了一點東西。項南星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裡黃老只能依照自己過往的經驗來判斷,大概沒時間好好了解每個玩家過去的經歷,因此也不知道他和樑京墨早在這之前就認識,後者甚至對他有大恩(當然,他現在已經知道籌碼這東西只是數字遊戲,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但當時樑京墨確實從絕望中拯救了他)。他們兩人的合作並不是基於主持人安排的結果,因此“黑貓”秋半夏站在哪一邊的問題並不會影響到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懷着這樣的想法看向旁邊的樑京墨,卻發現後者忽然微微變了臉色。這種程度的神色異常連項南星都能注意到,自然也瞞不過眼前這兩個主持人。
他怎麼了?難道真的被剛纔這段話動搖了?黃老的這幾句話裡難道還隱藏了什麼其他的信息?一瞬間,數不清的疑問涌上心頭,項南星一下子陷入迷茫當中。
“老先生啊,真有你的。”
樑京墨也自知失態,雖然立刻讓面色恢復如常,卻也不避諱剛剛輸了一着的事實:“不瞞您說,我現在確實有些動搖了,巴不得立刻就背長雙翅飛到那邊去……但有件事情我不能不問,如果得不到你回答的話,我想我不論身在哪裡,心裡都不得安寧啊。”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黃老,等待着對方反問“是什麼呢”。然而黃老還沒說話,旁邊的菲克卻上前一步,接過了話頭。
“主持人必定會收取賭注,交給獲勝的玩家。這是寫在主持人守則裡的,我們必定會遵守到底,你可以放心。”
他用洪亮的聲音說着,雙目從面具的孔洞裡透着攝人的寒光。這段話像是聲明,也像是威脅,在告知着兩人他已經做出最大程度的讓步。此時從他身上再次散發出那種讓人心寒的殺意,儘管已經見識過幾次,項南星依然不免心中發寒,忍不住想要趕緊結束對話,從這個鬼地方遠遠逃開再說。
然而樑京墨卻是站住了,寸步不讓。
“儘管走掉了兩個,但黃老依然是這個場地上排位最高的主持人,這場遊戲也還是由他主持。”他不卑不亢地說,“我問的是說話可以算數的那個人,不是問你。”
殺意暴漲。
項南星幾乎以爲菲克已經動手了,然而在下一秒,他卻見到菲克往後退了一步,露出了站在他身後的,和顏悅色的黃老。暴漲的殺意在這一瞬間突然消失無蹤,項南星一時間分不清剛纔那些到底是如他想象那樣出自於菲克之身……
還是來自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人。
“你問吧。”黃老說。
樑京墨撇撇嘴,難得地卡殼了一下。猶豫幾秒後,他問道:“我想了解一個情況,沈君浩和我賭的是同樣的東西,都是自己的性命。這玩意除了主持人收取之外,隨時也有可能因爲其他情況而意外丟掉……”
“直接問吧。”黃老打斷了他的話。
“……好吧,如果他在逃亡途中被發現死掉的話,這種應該算是賭債已償的情況吧?”
“賭上性命的玩家,如果……”
黃老說到這裡時微不可察地猶豫了一下,但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間。
“如果確認死亡的話,當然可以看做已經收取了賭債。”
他最終還是把話說完了。而聽到他的回答,樑京墨露出了滿意笑容。
“有你這個保證我就放心了。”他拍拍旁邊項南星的肩膀,“我們走吧,回牢房去再說。”
他就這樣直接轉身,拉着項南星往走廊方向走去。黃老向着遠處的監獄守衛打了個手勢,想叫他們過來押送,免得兩人亂走。菲克在旁邊冷冷地說了一句:“沒用的,他們和羅百川在同一個區,終歸還是會遇到。”
黃老的手頓時懸在半空,久久不能落下。他轉頭看向菲克,迎上了一雙同樣冰冷的眼睛。
與此同時,緩緩步入走廊的兩人卻邁開腳步,開始了不計體力的狂奔。哪怕可能因此錯過了醫療班,讓手指無法順利接上,但看起來他依然毫不在意。
“最後一次提問時儘管被壓制了,但我還是給黃老那傢伙下了個套。”樑京墨喘着氣快速解釋,“如果他直接回答‘是’,那麼我們只要找一個人說‘看見’沈君浩死掉,由於後者越獄無對證,他也只能接受。黃老察覺到這一點,於是改成是確認,但這樣就給他自己帶來了另外一個麻煩。”
“什麼麻煩?”
“羅百川希望沈君浩和我都死掉,不然他不會冒着風險接受這個遊戲。菲克和他站在同一邊,應該是利益一致的。如果不是爲了配合黃老完成這個隱瞞秘密的計劃,他也想弄死沈君浩。此時黃老既然說確認死亡才能算數,那麼等於給了菲克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只要毀屍滅跡就可以了。”
“但我們現在……”
“現在要趕緊和秋半夏會合。”
說到這句時樑京墨的臉上少有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黃老和菲克知曉秘密,所以要拼命隱瞞。而黃老剛纔的那句話暗示了一件事,那就是秋半夏還沒有‘收取賭注’,所以她應該還不知道。想想她那麼匆忙趕上去,估計也是對那個秘密感興趣的人。我擔心如果她比我們早一步知道了,可能就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到時情況不知道會怎樣。”
項南星疑惑:“可是,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樣的?爲什麼連主持人也……”
“不能說,也不知道。所以纔有拼上性命的價值啊。”樑京墨下意識地舔了嘴脣。看着他的模樣,項南星突然心裡一股寒意涌起。他不瞭解這個秘密有多價值連城,或者影響多麼深遠,以至於一方賭上性命去爭取,另一方費盡心思想隱藏。
他只是忽然覺得,很可怕。
每個人都不在意沈君浩會死這件事,非常可怕。
【間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