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及無辜。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如果說那個原本要與陸賈交易的馬尾辮是“無辜”的,那麼最有可能的解釋莫過於,他只是一個不幸被捲入事件的過客。
由此帶來的一系列推論,細思恐極。
迎着陸賈自信的目光,孟川柏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對手。
他幾乎忘記了,陸賈之前也是主持人,而且是“前十”級別的。
他的老師從沒有告訴過他這個人的事情,在出發前,孟川柏甚至沒察覺老師在旅行計劃的設置中埋下了這樣一手。他對陸賈僅有的瞭解就是那段後者殘殺同僚後叛逃的記載,以及當時排行第七的情報。那一年的“倉頡”還未上位,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爲每個主持人起一個專屬的名號,於是孟川柏也無法通過名號來判斷對方的特點,只能模糊地將其歸入“前十後半”的級別去戒備。
可是他卻忘了,那是當年的標準啊。現今的“第一位”——他的老師——是從那個競爭激烈的年代中走出來的,正在步入老年的他依舊能夠牢牢壓着一衆年輕主持人一頭,若是年輕二十歲,這差距只會更大。由此看來,當年輸給他的那些人未必不如現今同位置的年輕主持人,放在今天,他們說不定就是一人之下的強者。
事實上在聽見對方這句話的時候,孟川柏已經意識到自己遇上了有史以來最難纏的對手。這一宗圍繞着水晶頭骨展開的交易,根本就是用來引出他的陷阱!比起面對一個不知道何時出手的刺客,陸賈選擇了賣個破綻,利用一次違法交易面對面的機會將對方引出來。這做法雖然有可能讓人生疑,但比起在平時面對保鏢環伺,重重防護之下的目標,大多數人都很難抵抗一次面對面,近距離接觸的絕佳機會。
因爲這個省事的念頭,孟川柏被結結實實地設計了一把。
他也曾調查過,這艘船的主人是個商人,和陸賈私底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交情不淺,但因爲覺得足夠,他的調查也就到這一步爲止了。現在看來,連這個船主人也是陸賈很早之前佈下的一枚棋子,說到底,這艘船根本就是他本人的!他對這船有着絕對的掌控權,可以在船上佈下任何陷阱,說不定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陸賈已經在房間外面佈下了大批伏兵,就等着機會殺出,在公海上將他這個麻煩徹底解決。
除了這些,對方或許還藏着其他的後手?在這茫茫的大海上一切皆有可能。在實力接近的情況下,相比孤立無援的孟川柏,陸賈至少佔據了地利與人和,勝券在握。
回想起來,那些殉職的同僚或許也是死在類似的手法底下吧。自以爲身在暗處,要處決明處的陸賈,卻沒想謹慎至極的對方早就收到消息,張好了口袋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此時的孟川柏也不過是這老套計謀的新一輪受害者。
他皺起眉,感受着從心底裡涌上來的悔恨。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於大意。仔細想想,以陸賈的財力和影響力根本不需要通過冒險盜取文物的方式去獲得任何東西,在他這個層級有着許多更加有效的手段和渠道。更何況這個事件中他還是親自動手,明明只要他一聲令下,便會有許多人願意爲了一點錢替他冒這個險。
這些破綻,孟川柏其實不是沒有想到,只是那個時候他被輕敵的情緒矇蔽了眼睛,錯誤地將自己的願望放在了理性思考之上,還以爲這是讓自己接近目標的天賜良機。在對方各種細節的引導下,他推測出盜取文物這件事是陸賈爲了討好那個“黃老闆”才做的,並對此深信不疑,這才頂替交易者上了船。回想起來,如果在抓到那個真正的“馬尾辮”時能好好審問一番,說不定他還能提前一步發現破綻,不至於陷入此時如此被動的局面。
現在看來,陸賈所說的“黃老闆”多半還是另有所指……
“沒錯,我說的就是黃老。”
陸賈彷彿看穿了他正在思考的事情,冷笑着將之說破:“想起來了吧,直到剛纔,我還在給你提示啊。還記得我剛纔說過的話嗎?你如果把匣子裡的手槍拿回去,讓那個老傢伙給自己來上一槍,我包管他的頭痛病不會再犯!真相就是這樣,哈哈哈!”
他開口大笑,臉上的傷口也隨之顫動,看上去有些猙獰。孟川柏最強的一擊也不過在他臉上留下這樣一個幾天便可癒合的傷口,而此時他卻已經請君入甕,隨時可以致對方於死地。如此勝負逆轉,也難怪他會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然而孟川柏深深地看着他,原本緊繃的神情卻慢慢放鬆下來。
“看來你對這種事情樂在其中啊。”他輕鬆地笑了,“我們都犯了錯,這就算扯平了。”
陸賈的笑聲戛然而止。
彷彿危機解除了一般,孟川柏往後一倒,舒服地靠在沙發上,刀子在手指間上下翻飛,輕盈如同跳舞。看着陸賈漸漸沉下來的臉,他淡淡地繼續說道:“沒錯,我輕敵,現在這樣是我自作自受。不過幸好你也犯了同樣的錯誤,要不是這樣,我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陸賈不發一言。有時沒有反駁就是最好的回答。
“讓我猜一猜……你在殺掉之前那些主持人之前,應該也和他們有過這種一對一的對決吧?”孟川柏敲敲自己的額角,作思考狀,“對了,你應該很享受這種感覺,西鳳人誰會不喜歡將別人踩在腳下呢。在拋棄主持人身份之後,你在這邊隱姓埋名,雖然在商場上無往不利,卻極少能夠找到這種一對一擊敗他人的快感。這時候有主持人送上門來了,於是曾經身爲同行的你一時手癢,想要掂量一下自己現在的斤兩,也是很合情理的事情,更何況這麼做還能讓你尋到刺激,感覺到自信和愉悅……可惜。”
孟川柏冷笑一聲:“可惜你碰上了我。”
剛纔的失落情緒已經從他身上徹底消失,孟川柏的臉上再度散發出那種狂妄的光芒。他看着陸賈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我不光沒有被反殺,我還是第一個傷到你的,對吧?”
陸賈也在冷笑:“如果這種印子也叫傷到的話。”
“只是深一點淺一點的差別。如果不是我太守規矩,想着把你的罪狀數落完後再動手的話,現在你已經是具屍體了,還是身首異處的那種。”孟川柏聳聳肩,“不用說,你現在一定很後悔曾經放任我把刀子架你脖子上吧——不,這裡是‘後怕’纔對。”
他指了指門外,繼續說道:“你後悔的是,沒有預先做好相應的佈置,太過迷信自己的力量。我猜是我之前太過大意,幾乎毫無戒心的表現給了你錯覺,讓你以爲追來的又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年輕菜鳥,於是誤判了形勢,以爲只要清空了場地,自己一個人就能解決,順帶着又能享受一次虐殺的快感……好了,現在我還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如果你在門外藏了什麼後手的話,現在就可以搬出來了。”
他揚起頭挑釁地看着陸賈,攤開雙手:“有嗎?沒有吧。”
陸賈再次用沉默迴應。只是他的手卻在慢慢往一旁探,偷偷伸向了那柄手槍的方向。
“我錯過了一次擊殺你的絕佳機會,現在你也錯過一次,我們扯平了。”孟川柏聳聳肩,“現在的情況,依舊是我們之間一對一。我雖然失掉了先出手的優勢,不過你也要能從這房間裡走出去,才能算是掌握到這地利與人和。”
他手中的小刀緩緩擡起,明晃晃的刀身倒映出他逐漸陰沉下去的眼神。
“所以,現在算是第二回合?”他微笑,“你剛纔那截‘掌心刃’已經破損得不能再用了吧?接下來要用什麼?”
他的目光移向陸賈偷偷動作的手:“用槍嗎?你覺得你舉槍的動作會比我揮刀更快?”
嘴上說得輕蔑,可是孟川柏的動作卻絲毫不敢輕慢。在說話的同時,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刀柄,手腕也放鬆了一些,確保隨時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最佳的角度揮刀。他沒有先發制人的必要,因爲在高手級別的對決中攻擊不可避免要帶來破綻,而同爲高手的對方絕不會錯過這種機會。要想做出最有效率的攻擊,首選還是“後發制人”。
他知道陸賈的沉默和動作都是在引誘着他出手,而他也在等着陸賈沉不住氣的瞬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兩人誰都沒有動,剛纔還被話語聲填滿的房間此時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響。吸取了輕敵的經驗,孟川柏的注意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對方,陸賈的表情,動作,甚至他手臂上每一塊肌肉的細微運動,孟川柏都完完整整地看在眼裡。
只是在全神貫注的他看來,陸賈似乎有幾分走神。他注意到對方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什麼聲音。還沒等他想明白這細節的含義,這老人已經再次露出了那種古怪的笑容,看着孟川柏的目光中也瞬間多出了幾分得意的神采。
“看來是我贏了。”他突然笑道。
就在孟川柏思考這話含義的時候,陸賈突然將手一探抓住手槍,而後立刻扣下扳機!還未完全舉起的槍直接朝着旁邊連續轟出幾發,孟川柏雖然心中疑惑,身體卻自然而然地隨着聲響做出反應!只見他在槍響瞬間已經向前踏出一步,手臂向前,刀刃平舉,就這樣向着陸賈的面門筆直刺了過去!這一刀,毫無疑問是衝着一擊斃命去的!
瞬息之間,又見火花!在刻不容緩之際,陸賈閃電般擡手,掌心的斷刃迎上刀鋒,險而又險地彈開了孟川柏的攻勢。但就像後者所說,這斷刃原本就是被當做暗器用的,無法承受連續的撞擊。剛纔那段攻防已經讓它到達極限,此時硬接的這一刀更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只見火花一閃之後,這斷刃直接崩成了碎片!
“勝負分了。”孟川柏暗想。
握槍的手還在外圍,另一邊的黑刃卻已經崩壞,此時陸賈幾乎是赤手空拳在面對一個頂級主持人的暴力,一切眼看已成定局。然而在他即將揮下第二刀的瞬間,一聲清脆的叱喊劃破了戰場的寧靜。
“住手!”
他眼角掃過,只見一個穿着大衣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那裡。
她平舉的手中握着黑色的警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