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雷看到了一雙鞋,這是他呆立的原因。因爲他記得不錯的話,他爸爸在來港城時也帶了一雙鞋,那是他媽親自給他爸爸挑的。
眼前這雙鞋其實已經很破,鞋身、鞋尖、鞋跟處到處都是破洞,面目全非,但穆大雷絕不會認錯,這雙鞋與他爸爸帶來的那雙,無異,至少款式上絕對是一樣的。
可是,到底要怎樣的生活才能把鞋穿得破成這樣?穆大雷真的不敢想象,懷着沉重的心情掃向四周,剎那間再次了愣了。
這次他看到了一件衣服,一件同樣很破到處都是補丁的衣服,就掛在牆頭上。問題是這種款式的衣服,他爸爸在來港城時也帶了一件,而且還是新的。
當看到越來越多似曾相識的物品時,穆大雷的心更沉重了。很顯然,這就是他爸爸在港城住的地方。
問題是這種棚屋,能住人嗎?裡面除了睡覺用的幾塊木板之外,其實什麼也沒有。沒有牀墊,沒有被褥,只有一張薄薄的毯子,棚屋的牆壁上方是空的,漏洞不少,夏天還好,冬天來的時候,怎麼住?根本擋不住北風的。穆大雷可以想象他爸爸在冬天被冷得瑟瑟發抖的場景......
“他在港城,到底做的是什麼?”沉默了半晌,穆大雷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帶你去看看吧。”楚陽說,抱着熟睡的小女孩往外走去。是的,小女孩熟睡了,應該是暈船後遺症吧,坐船的時候,小女孩就一直在吐。要說原本楚陽是打算坐飛機過來的,但耐不住一個小女孩的好奇心啊,小女孩自己說的想坐船。所以其實,這是一個自己作死的悲傷故事。
......
碼頭,當楚陽帶着穆大雷來到這裡之時,穆大雷遠遠地就認出了他的父親,後者正一瘸一拐地扛着大包,額頭上青筋直冒,顯然很吃力,但他父親還是咬牙堅持着。
霎時間,穆大雷愣住了,胸口很悶,彷彿有千軍巨石壓在身上。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是穆軍拋棄了他們,獨自在港城過着舒適的生活,誰知道結果居然是這樣?看着父親那佈滿風霜的臉,穆大雷可以想象這段時間他父親到底吃了多少苦頭。要知道,他父親也就四十出頭啊,現在看起來卻像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這叫穆大雷怎麼接受?
“很意外吧?你眼中的臭錢就是這樣賺來的,攢了快一年,扛了上萬個大包。”楚陽說。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穆大雷喃喃。
“不可能?呵呵!你也許不知道,幾天前,你父親扛大包時腳還被重物砸過,傷得不輕,卻連醫院都不捨得去,最後還是我親自請醫生過來的。還好治療得及時,但受傷的腳怎麼可能那麼容易痊癒?醫生說了,他需要的是靜養,而且時間不短。”
“那他......”穆大雷指着他父親。
“還用問嗎?不聽醫生的囑咐唄,也因此很可能會留下後遺症,一輩子也就這樣一瘸一拐了。”楚陽說,“但你想過他這樣是爲了誰嗎?還不是爲了你們?”
“可是他不是來這裡做生意的嗎?”
“港城騙子不少,你爸纔來幾天,帶來的錢就全被騙走了,怎麼做生意?”
“那他怎麼不回去?”
“回去?怎麼回去?你爸也是要強的,他放棄了國企的穩定工作,選擇下海,才幾天就灰溜溜的滾回去了,別人怎麼看他?最主要是,他回去了能幹什麼?”
“......”穆大雷聞言沉默了。
“兩天前,其實我也問過你爸同樣的問題,知道他怎麼回答的嗎?他說,他要賺回來那一萬塊錢纔會考慮回去。他說,他是沒什麼本事了,但就算賣力氣也要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吃好的,穿好的,上好的學校,別人有的你們要有,別人沒的他也要努力爲你們賺來,盡到爲人父母的責任。但你要明白,你爸已經不年輕了,人到中年不如狗,你以爲是在說笑?這樣下去,他的壽命起碼要短上十年。”
“爲了你們,他一個人在外漂泊,像狗一樣活着,像牛一般的勤勤懇懇,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誰又知道?估計就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但這一切他都無怨無悔,爲何?還不是爲了你們?爲了讓你們不再吃苦,他願嚐遍世界所有苦痛,只爲撐起你們未來的一片天。”
“那你呢?你又是如何想他的?你居然會認爲他在外面逍遙快活?你對他辛苦攢下來的血汗錢不屑一顧,認爲是臭的?呵呵!你對得起他嗎?”
“是!你家發生變故,你爸確實帶有一定的責任,但這一切真的怪得了他嗎?他就不想回去?不,不會的,爲人父母,誰不想多花點時間陪在孩子的身邊?可是你要明白,他若放下工作,便養不起你們;當他拿起工作,便陪不了你們。二者只能選擇其一,爲了能讓你們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只能選擇後者。”
“再說了,你妹妹的病只是意外,明白嗎?他出來的時候也給家裡留了幾千塊錢,肯定想着足夠你們生活個一年兩年了。算了,我就說那麼多。”楚陽說完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真要說起來,這都是別人的家事,與他何干?他只是替穆大叔不值罷了。說這些的時候,其實楚陽心中想到的還有他的父母,心裡也有些難過。前世,他的父母就是這樣爲他操勞的。
再說穆大雷,聽聞這些話整個人都沉默了,緩緩地後退了幾步,好像天旋地轉,然後楚陽就看到穆大雷跪了下來,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大叫道:“爸.....”
靜了!整個碼頭都靜了。至少穆軍的耳中是靜的,只回蕩穆大雷的聲音。
他循着聲音的源頭看去,看到跪着痛哭的穆大雷,霎時間呆立當場。他的肩上原本扛着一個大包,這時候卻掉了下來,他卻不自知。
一步、兩步、三步.....他本該一瘸一拐,這時候卻跑得飛快,似乎幾步間就來到的穆大雷的面前。
“大雷,你怎麼來了?”穆軍問,想將穆大雷扶起來。穆大雷不肯,只是哭着道:“爸,你別扛了,別扛了好不好?咱們回家。”
“傻孩子,不扛怎麼賺錢?爸還要賺錢供你們讀書,養你們呢。”穆軍說,又拍了拍胸口,“放心,爸力氣大着呢。”
“別騙我!爸,媽已經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咱們回家,回家好不好?”
“什麼?你媽.....去了是什麼意思?”穆軍顫抖着問,不敢看向穆大雷,而是看向一旁的楚陽,目中帶着恐懼和希冀,他很想從楚陽口中聽到別的答案。
“節哀。”然而,註定要讓穆軍失望了,楚陽只能這樣說。
霎時間,穆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爸....爸!”穆大雷大驚。楊四郎向前,看了一下,說:“沒什麼大礙,估計是因爲飢餓和疲勞還有徒然遭到刺激才導致的暈厥。”
穆大楚聞言鬆了口氣。楚陽同樣鬆了口氣,看着懷中熟睡的小女孩,心說還好,不然這個女孩那麼小,父母就雙亡,以後可怎麼辦?
“把穆大叔揹回棚屋吧。”楚陽對着楊四郎說。
“好...”楊四郎點頭。
“我來。”穆大雷搶着道,二話不說就把穆軍背在身上,往棚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