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光正好,但殿中,卻依舊讓人覺得很寒冷。皇上那愈加蒼老的容顏,以及他蒼涼的聲音,無一不在提醒慕澤,他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僅用“不好”來形容了。
楚王因爲反叛的事情被處死,監斬的人還是自己,恐怕他也不怎麼想看到自己這個兒子吧。
於是慕澤跪在地上,頭很低,沉聲應着:“回父皇的話,都已經辦好了。”
皇上沒有對他的行爲給出什麼評價,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在慕澤擡頭看他的時候,纔對慕澤道:“你先下去吧,近日不要上朝了,朕最近這段時間,不想看到你。”
慕澤沉默一瞬,依舊是什麼都沒有反對,只是對皇上行禮後,便退出了大殿。但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側身看了皇上一眼。
他依舊是在遠眺前方,雖然不知道,從這一方窗子中,是能看到什麼樣的景象。他的面容是那樣平靜,彷彿這樣,就能阻攔住他心中的暗流。
在慕澤的印象中,皇上的脊背都是極爲挺直的,縱然是現在,他又蒼老了些許,可也是個頑強的老人一樣,不肯服輸。
可慕澤就是覺得,他在心中,已經把腰彎下去一些了吧。
慕澤轉身走了,可是在他走後不久,皇上的眼神便已經變了,從蒼涼變成兇狠,似乎也只是過了一瞬而已。
他像是盯着什麼人一樣,那種不甘心和憤恨,讓站在他身後的小宇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就這樣站了許久,最終也不知道皇上是下了什麼決心,轉身離開所站的位置,又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去,就像是之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小宇子也不敢鬆口氣,就上去給皇上奉茶,皇上拿起茶盞後,只是朝着茶杯中看了一眼,然後對小宇子揮手,讓他們都下去。
皇上的命令,小宇子自然不敢違抗,可是他纔剛走到門外,將門關上,就聽到了茶盞被投擲到地上碎裂的聲音。
小宇子眨了眨眼,轉身也看着頭頂的天空,雖然依舊是萬里無雲,但他總覺得,這天,是要變了。
慕澤出宮之後,先去了一趟兵部,處理了事務後,纔回到寧王府中。
皇上之前的命令,就已經相當於是變相的禁足了。而慕澤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朝堂中。畢竟皇上只要看到他,就會想到死去的楚王。他若是此生都忘不了,那自己此生都不能去上朝了。
當然,慕澤也沒心急,本來這種事,就是需要徐徐圖之的。若是他真的有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必須要向皇上稟告,再想些辦法,讓皇上鬆口即可。
三十此刻還在玉澤商鋪,慕澤監斬以及去宮中,花了不少時間,但三十在這一段,始終都是在等着璃瀟外出歸來的。
他當然沒有什麼可心急或者是埋怨的,但是等待的滋味,着實不太好受。
玉澤商鋪的夥計倒是對他還算是熱情,又給給他端茶,又是倒水的。三十最終可能實在是等得有點着急,就問夥計,璃瀟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
問了三次,夥計的回答都是“快了”。到後來的時候,可能把人家問得也有點不耐煩了,夥計就對三十笑笑:“您要不先喝點茶水,看看書,過會兒我們掌櫃就回來啦。”
被人這樣一說,三十也不敢繼續再問了,只能在心中嘆口氣,這才重新安靜了下來。
等過了一個時辰,璃瀟才終於回來了。三十原本平靜的心情,在看到她的時候,又像是重新燃起了什麼一樣。他直接就從椅子上坐起來了,因爲力氣有些大,連帶着椅子都搖晃了兩下。
璃瀟顯然也沒想到三十能在這裡等她。最近林林要的那批人到京城了,她需要先幫林林安置一下,加上玉澤商鋪本就是有很多要處理的事情,她整日都是早出晚歸的。
見到三十,璃瀟的表情先是驚喜了一下,隨即就恢復了平靜,一面往前走,一面還對三十道:“你過來,怎麼不讓人先通知一下我?”
三十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就是覺得你很忙,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就在這裡等你了。話說你現在方便麼?”
璃瀟沒什麼不方便的,不過她也沒這麼回答就是了。將三十帶到了院子裡面,她處理公務的房間,又讓下人給他重新上了茶點。不過三十剛剛已經吃得夠多了,現在就只是看了一眼,沒有動。
他的目光基本上是在璃瀟進屋後,就沒有離開過她。她還是穿着男裝,但因爲她是女子的事情,在京城的圈子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所以也沒有特意修飾過什麼,這樣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面容粉嫩的女孩子。
就是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太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和其他商人打交道,事情考慮得太多的原因。
璃瀟見三十不肯吃了,索性問道:“是這裡的茶點,不合三十公子的心思?”
按說這京城中,如同璃瀟這般年歲大小的姑娘,是不能像這般,隨意同男子見面的。但是璃瀟是商人,本就沒那麼多講究,就算是現在和三十說話,都有點江湖作風。
三十又笑了笑:“不,點心很好吃,就是看到你,就覺得已經很好看了,不想再吃點心了。”
璃瀟愣住了。
之前三十也表現出,對她有意的樣子,可是因爲也沒人挑明,加上那段時間他話太多了,璃瀟還有些不耐煩。但是這次三十回來,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還將話說的這樣露骨?
三十看到璃瀟微楞的表情,也笑了笑:“你不用詫異,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所以纔會這樣同你說的。”
“你……”如果是以前,璃瀟或許還知道該怎樣應對,但是現在,她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三十對她擺了擺手:“你也不用太緊張。因爲我在東城的時候,差點身死,所以就明白了,要及時行樂的道理。當時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同你說清楚我的心意,所以今日,我總算是能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璃瀟說不震驚肯定是假的,聽到這話,她還有些羞愧的心思浮上了心頭。“可是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同你在一起的。”
“只要有心,這世上,是沒什麼不可能的。”三十想到了慕澤和元錦玉,那兩個人的身上,就發生了,他曾經想都不曾想過的奇蹟。
所以在面對璃瀟的時候,他才格外耐心:“你如果有什麼苦衷,哪怕是不中意我,都沒有關係。我會等,讓你知道,誰纔是你的良配。”
“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是之前同你聯絡,想必你也看出,是在套你的話……”正因爲三十一片赤誠之心,璃瀟更加不想隱瞞他了。
當是和元錦玉聯絡不上,她在動用了那邊的所有勢力無果之後,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三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寫的幾封信,讓他誤會了什麼,如果真的是那樣,自己不想欺騙他。
三十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那隻之前受傷的胳膊,然後纔對璃瀟道:“你給我寫信的原因,我都知道。”
說罷,三十甚至還站起身,對璃瀟行禮:“同樣的,我更要謝謝你。”
“你這是做什麼?”見到三十給自己鞠躬,璃瀟都忍不住站起來了。
三十卻擡頭,真誠地對璃瀟道:“當時殿下在城中遇到危險,如果不是玉澤商鋪的人趕到,恐怕殿下就會遇難了,這樣一份大恩,我必須要同你道謝才行。”
這一次護送太后回古寺之行,三十覺得他們最應該感謝的,就是玉澤商鋪的人,而現在,掌櫃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怎麼能不道聲謝?
璃瀟被三十的舉動,弄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伸出手,攙扶了三十一下,之後她才道:“你沒有怪罪我,着實讓我覺得意外。”
三十又笑了起來,看璃瀟的目光,都比之前還要柔和了不少:“中意一個人,或許就是心裡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也願意借用任何的機會,同對方親近吧。”
璃瀟有些彆扭,鬆開了三十的手,生怕他會重新握上來似的,還將手給背在了身後:“你之前的傷,到底是什麼回事?”
“現在已經沒關係了,是肖大人救了我。”三十很高興,璃瀟還會關心自己,也沒有多提他的傷勢。
璃瀟雖然你彆扭,卻還是叮囑着:“就算是現在沒事了,你平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吃藥萬不可落下。”
“嗯,我記得了。”三十笑着應下,灼熱的目光,讓璃瀟有點手足無措。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因爲之前對你有些虧欠,所以纔會這樣同你說的。”璃瀟還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着。
三十怎麼會不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笑了一下:“唉,那我現在,就覺得有些遺憾了。”
“什麼遺憾?”
璃瀟轉頭看了他一眼。
三十就往前走了一步,因爲璃瀟比他矮了不少,他就只能低頭看着她:“要是你能虧欠我再多一些就好了,說不定我就能讓你以身相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