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清陽是薄府最小的哥兒,且還是二夫人嫡出,在府中自然是極爲受寵的。不過不知爲何,薄清陽總覺得母親對他極爲疏離,眸光之中也沒有多少柔和,冰冷而高傲。
原本薄清陽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母親大抵只是不欲嬌寵於他,方纔如此。但等到他受了風寒,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熱,母親也未曾來小院兒中瞧過他一眼。從那時起,薄清陽就知曉母親不喜自己,他那時也不過將將六歲。
府中爲他請了最好的師傅,薄清陽也很是珍惜這個機會,也被先生多加讚譽,心下自是極爲歡喜,畢竟若是他能夠在科舉一途上得了一個好成績,想必母親面上也有光,到了那時,大抵能多瞧他一眼罷。
等到二哥自姑母家回來之後,薄清陽這才知曉,母親原本並非那副凜若冰霜的模樣,在見着二哥時,面上的笑意溫和的便彷彿春日的陽光一般,讓薄清陽心頭酸澀不已,卻又無人得知。
轉眼之間,薄清陽便有八歲了,這一年,薄府之中生出了不少事端,不止母親以及二哥被趕到京郊的莊子裡,便連姑母也去世了。薄清陽知曉,自己家中已然現出傾頹之象,但他並不在意,畢竟在偌大的薄府之中,真真正正對他好的,便只有喬姐姐了。
薄清陽是個重情的性子,薄玉喬在先生離去之後,親自教導他讀書習字,溫和細心的模樣讓薄清陽心頭一陣妥帖,總覺得喬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旁人都及不上她。
後來薄清陽便知曉了自己庶出的身份,其實由嫡子變成庶子,之於薄清陽而言,也並非什麼大事兒,畢竟現下二房的主母都被打發到了莊子裡頭,薄清程還是二房的嫡長子,不也隨着二夫人去了?所以這嫡庶之分,有時候還真真做不得準。
薄清陽此刻歡喜不已,畢竟他是先前已然去世的如夫人的親子,如此的話,他不就是喬姐姐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了嗎?思及此處,薄清陽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也不由現出了一絲緋色,當真是歡喜的很。
父親被流放三千里,喬姐姐又隨後入了瑞王府中,薄府當真顯得極爲空曠。薄清陽每每便待在自己的小院兒之中,也不往外頭去。不知爲何,一瞧見嬸孃的眸光,他便感覺面對一條毒蛇一般,着實陰冷的很,讓他不由得欲要避開程氏。
送到院中的吃食一日不如一日,瞧見那清湯寡水的豆腐湯,即便薄清陽並非在意口腹之慾,也有些受不住了。現下祖母連牀榻都起不來,是嬸孃管家,薄清陽也不欲拿此等小事兒去使得祖母爲難,還是忍忍罷。
不過這般難耐的日子並未過幾時,突然有一日他小院兒之中,進來一個錦衣青年,頭戴玉冠,面容便彷彿鬼斧神工一般,配上身上尊貴的氣度,薄清陽一眼便認出了來人,不是瑞王姐夫還能有誰?
薄清陽現下已然九歲了,但身量仍舊不重,瞧着便彷彿一個七八歲的娃兒一般,分外清瘦,也就面頰上有些肉,否則真真是看不過眼兒。楚錚一把將薄清陽這小子給抱在臂彎裡頭,便好似抱了只小貓兒似得。
難不成薄府還能虧待薄清陽?
楚錚心頭轉過這個念頭,又想起喬兒的懇求,登時便蹙起眉頭,冷聲開口問道。
“你可欲去國子監讀書?”
聽得國子監三個字,薄清陽一雙與薄玉喬極爲肖似的杏眸也微微亮了幾分,面龐之上掛着一絲忐忑之色,輕聲開口問道。
“瑞王殿下,陽兒乃是罪臣之子,且還是庶出,按理而言是入不得國子監的。”
即便如此開口,但陽哥兒言語之中的豔羨之意,楚錚自然是聽了個分明,登時便道。
“你要你想去國子監即可,不過入了國子監之後,便得好生讀書,否則你也配不上那般地界兒!”
楚錚言語之中帶着幾分厲色,讓薄清陽瘦弱的小身子不由請顫了顫,而後極爲堅定的點頭道。
“殿下放心,陽兒定然不會辜負殿下美意。”
待到瑞王走後,薄清陽便愣愣的站在青石板上,瞧見瑞王的背影,面頰上也現出一絲笑意。定然是喬姐姐與殿下說道,殿下方纔會紆尊降貴來到薄府,姐姐待他真真是極好的。
又三日,薄清陽便被安排進了國子監。國子監之中都是勳貴子弟,而薄清陽一個罪臣之子,將將入了國子監之中,便備受欺凌。不過國子監祭酒卻是清楚,這位雖說身份不顯,但卻入了瑞王殿下的青眼,可萬萬不能有半點怠慢。
有國子監祭酒護着,薄清陽也並未受到什麼過分的苦楚,三不五時還能得到國子監祭酒的指點。國子監祭酒可是當世大儒,每每見着他之時,薄清陽都恨不得沐浴焚香,方纔不會辱沒了祭酒大人。
後來薄清陽便發覺了一點,他只消被人欺凌之時,祭酒大人便會出現,也會指點一二。一開始薄清陽被人辱罵之時,還會還口,但想到祭酒大人下學之後便會將他喚過去,薄清陽也不理會那些盛氣凌人的官宦子弟,反正不管他是什麼出身,也不見得比這幫人鄙賤便是。
國子監祭酒姓周,單名庸。周庸既然被稱爲當世大儒,自然不會是個蠢笨的,所以他沒過幾時,便發覺了薄清陽的心思。之於這般刻苦的小郎君,周庸也是極爲歡喜,便更是用心教導薄清陽,在薄清陽十二歲那年,便將他收爲親傳弟子。
周庸如今年歲不小,但卻並不算慈和,若是薄清陽沒有完成功課的話,藤條竹板是少不了的。這小郎君天資不差,若是浪費了,着實是太過可惜。
在周庸的教導下,薄清陽亦是有了一番成就,他並不似薄清遠一般,備上的惡名兒,不能入仕。在殿試之後,他被欽點爲探花,彼時他纔將將加冠,而狀元郎以及榜眼都是年過三十的中年男子,自然是及不上薄清陽。
再者說來,薄清陽可不止年輕,這廝模樣生的亦是極好,比薄玉喬也不差什麼,只可惜投了個男兒身,方纔未成了禍國殃民的禍害!
饒是如此,擲果盈車之事亦是不少,最後還是周庸爲薄清陽保媒,娶了常樂郡主楚荇嫣。
成婚之後,薄清陽先入翰林院,做了翰林院編修,而後又求了皇恩,得了外放的機會,成了南寧的縣令。雖說南寧那地方着實偏遠,且有外族不時侵擾,但只有在那種地界兒,方纔能做出一番功績。
薄清陽也未曾帶着常樂郡主去吃苦,而是獨身一人到了任上,彼時常樂郡主已然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薄清陽還不知曉此事。
南寧那地界兒臨近邊界,外族侵擾着實是個大亂子,薄清陽思量了許久,也未曾想到什麼好法子,可以隔絕外族侵襲。待南寧那地界兒開始以溝灘之法曬鹽之後,來自越南的賊人便愈發之多,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便與當年的倭寇也沒有多少差別。
薄清陽瞧見被越南人爲禍的地界兒,心頭也是一陣慍怒,而後便在當地招攬工匠,仿造古時修剪了一段兒長城,上頭也有民衆駐守着,沒三日輪換一次。每當越南人慾要偷襲,長城之上便燃起了狼煙,南寧境內的百姓便紛紛洶涌而出,抵禦外敵。
如此越南人倒也未曾生出旁的大亂子,且因着溝灘之法,現下南寧這片地界兒上的百姓,雖說算不得富得流油,但一個個也不會因着生計犯愁。
薄清陽在南寧任職共有三年,待他要回京述職之際,南寧百姓自是極爲不捨,鄉紳四處奔走,製成萬民傘,送給薄清陽。南寧百姓們這份恩德,讓薄清陽心下也極爲難耐。等到回京之後,發覺當年常樂郡主居然懷有身孕,且爲他產下了一個男孩兒,便因着薄清陽在外爲官,孩兒到此刻都未曾取得大名兒,只是寧兒寧兒的喚着。
回到郡主府之後,薄清陽也未曾歇着,翻閱經史典籍,爲長子取了大名兒,名爲薄禇清。在京中待了約莫三個月之後,薄清陽再次上摺子,請求回到南寧任職。薄清陽是個執拗性子,即便薄玉喬也阻攔不成,最後便只得由着他去了。
不過常樂郡主倒是個識大體的,也未曾在意南寧地處偏遠,便帶着長子薄禇清,跟隨着薄清陽,一齊到了南寧這片地界兒,不過此時薄清陽已然並非縣令,而成了郡守。
薄清陽除了殿試之後,任了一年翰林院編修之外,一生都未曾做京官兒。畢竟多年外放他心下清楚的很,只有做成地方父母官,方纔能夠真正的爲百姓謀福祉。讀書人這一生,不就是爲了爲民造福嗎?
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但薄清陽卻是一生清廉,從未取過百姓一分一釐。待薄清陽去後,南寧這一處哭聲連連,三月不休。
只能說一句,性格決定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