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如山洪般滾滾襲來,一記閃電劈在塔樓頂端的葫蘆上,引出一串火花。狂風呼嘯,暴雨傾盆,將整個玄家甚至烈火鎮籠罩在黑雲下。
落湯雞似的玄鳳衝進塔樓,直奔供着祖宗牌位的房間而去。
繡了紅葉的白色錦衣往地上涓涓滴着水,留下一串蜿蜒水漬。通道里飄過來香燭燃燒的味道,玄鳳白得發紫的脣瓣抿了抿,冰涼的手猛地拉開那扇雕龍畫鳳的黑漆木門。
“爹,雙葉的失蹤是不是和你有關?!”人未進門,帶着怒火和顫意的聲音已先灌進去。
對面,玄家的族長、他的爹正舉着一炷香朝着小山似的靈位和骨罈拜了拜,彷彿沒聽到玄鳳弄出的動靜似的,自顧自把香插在香爐裡。
玄鳳喘着粗氣踏進門,腳印明顯:“爹,雙葉的失蹤是不是和你有關?”他在屋子中央站定,再次發問。
一聲驚雷響過,玄涔這才緩緩轉身,用冷到骨子裡的目光看自己的兒子:“祖宗先輩們的長眠之地,豈容你大聲喧譁?跪下!”
“爹,你回答我。”玄鳳依舊筆挺的站着,被冷雨澆白的臉上眸光鋼鐵般堅硬。
“我叫你跪下!”玄涔長袖一揮,還開着的門嘩啦關上,撞出“砰”的一聲。玄鳳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太陽穴微微跳動,咬緊的後槽牙處傳來酸意。
不跪,在得到答案之前。玄鳳如此想。
“孽子!”玄涔氣得大吼一聲,他的式神立刻憑空出現,一左一右踢在他的腳上,玄鳳身子一顫,就那麼直直跪下去。“咚”地砸在地上,膝蓋彷彿碎了,有痛意傳來,玄鳳卻連眉頭都沒皺半點。
他依然挺直身子,跪在地上仰面盯着自己的父親:“爹,我要知道真相。”
“真相?我就給你說說真相!”玄涔氣得吹鬍子瞪眼,抓過裝供果的盤子朝玄鳳砸過去。外人若是見到他這副樣子,定不敢相信這就是玄家宗門的族長大人。
式神們識趣的出去守着門,雷聲貫耳,玄涔的聲音在玄鳳聽來卻那麼清晰。
“胡雙葉手上長了惡妖印記,她被惡妖選中了。將來,必成禍害玄家的妖孽!不早做防備,等着被滅門?”玄涔說着,反手指向身後的靈位,“玄家宗門的榮耀是上面這些祖先苦心孤詣得來的,怎能容許被毀去?!”
如此威嚴的話玄鳳聽罷反而冷笑:“那也不能不加調查就隨意處置啊!她的家人還不知道吧?爹,你這做麼她怎麼辦?她的家人怎麼辦?胡長老夫婦就這麼一個女兒,他們會瘋的!”
“他們可以再生一個。”玄涔冷漠眯起眼睛,“倒是你,身爲玄家主家二公子,竟如此不識大局!”
玄鳳抿直了脣線瞧着自己的父親,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啊!怎麼說得出這種傷人的話來?可惜,玄涔並未留意到他眼底的難過。
他看到的永遠是驅魔術尚可,但遠不及大兒子玄煌的不成器小子。
“若是你哥在,他斷不會做出這種幫妖孽辯解的渾話來!你素日裡不務正業,荒唐放浪也就算了,如此干係之大事,怎可心軟?”玄涔說的咬牙切齒。
“她不是妖孽!爹,你們到底把她怎麼了?”玄鳳紅着眼差點就哭出聲來。
被雨淋得狼狽的他像個努力用憤怒掩蓋自己悲傷的孩子,可終究他只是個十九歲的愣頭小子,有些痛和難過是他怎麼拼了命也隱藏不來的。
他喜歡胡雙葉,從她未進宗門時便開始了……
玄鳳愛看各種故事古札,偏偏她也是這樣的姑娘,大方活潑心思活絡。他們相識於烈火鎮的書齋門口,彼時他還未去幽州城,也沒丟了租借的牛。
他搶先一步買了她最想要的書,走到門口時正撞上開開心心去買書的她。
那一次,她拽着他死活不肯放,說自己省吃儉用甚至偷跑到遠處去挖藥草來賣才湊齊了錢,這書必須賣給她。他自然不讓,隨後就變成“打架決勝負”誰贏了書歸誰。
玄鳳是宗門弟子,自三歲開始便得親爹指導,論打架胡雙葉是萬萬打不過他的。
可她那份執著勁兒卻把他打敗了,還未開戰玄鳳就自己認慫,把書給了她。小妮子到沒有趾高氣昂,反而大大方方牽了他的手往河邊去:“我們一起看吧。”
至此,他和她無話不談。
兩個十幾歲的小娃娃互相提問看過的故事,從內容到章節無不覆蓋,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後來,玄鳳甚至把他去幽州城的囧事也同她分享。
再後來,胡雙葉也進了宗門,成爲資質出衆的外門弟子。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她參加試煉前,玄鳳就偷偷教了她不少東西。
竹馬青梅、兩小無猜,在他看來也不過如此。宗門內,他們還保留着互相提問新奇故事的習慣,且還多了互相切磋驅魔術這一樂趣。
兩顆靠近的心,都默契地以爲等時候到了便可以結成連理共度餘生。
可是,胡雙葉失蹤了,就在他衝進塔樓質問自己親爹的半年前。她走的不聲不響,不止是玄鳳,就連她的爹孃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他以爲,她是因在意手上忽然多出來的黑印纔不辭而別……
可仔細一想,似乎並不該是那麼回事。雙葉她是個大方樂觀的姑娘,從未因自己手上多出一個黑印就自憐自傷,她相信能想到辦法將這黑印祛除。
玄鳳還記得她剛發現手上多出一個黑色太陽形狀印記,就毫無遮掩告訴了他。那表情中雖有疑惑不解,卻無驚惶之色。
縱然他覺着不太可能,可人已失蹤他又能如何?玄鳳加入尋找胡雙葉的人羣,沒日沒夜的尋找着她的蹤跡,這一找就是半年多。
除了她爹孃,其他人都放棄了。
玄鳳也停止尋找自己心愛的姑娘,不過不是放棄,而是覺得另有蹊蹺。半年來,她手上的印記在他心裡越纏越深——總有在哪見過文字形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