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扶遙怎麼同她說話她都沒有迴應。蟹小刀抱着他,睡得像是沒了呼吸,扶遙又氣又急,僵着身子坐了整整十二個時辰!
翌日的白天一直在下雨,清明時節的綿綿細雨讓扶遙心中發堵。他甚至需要短暫的屏氣凝神,才能察覺到蟹小刀還有一些氣息。
他就這麼心神不定的看着像只隨時會消失的雪蝶似的她,直到黑夜再次來臨。
衝破縛妖咒後,扶遙看她虛弱的模樣,心裡像是塞了一團濃煙滾滾的乾草般難受。小心翼翼用妖力護住蟹小刀,再把她放到背上,他直接衝破屋頂鑽進夜空。
見到曌的時候,扶遙的臉色很是難看。
對方懶洋洋的伸着一雙大長腿斜歪在發光的蘑菇上,似笑非笑看着他:“扶遙,你這會離家出走的時間可是夠長的。爲師以爲你不想回來了呢。沒想到你還挺主動。”
是了,這個吞下青蛟神元后以假亂真從金蛟“變成”了一條青蛟的凰川之主也經常隔三差五在被妖君打敗後就跑出去“散心”的。
但每一次都是要鳳凰淵中的小妖們出去找,才能將他帶回來。且每一回都沒超過十天半個月,唯有這次,妖君管都懶得管。
他也沒回來,脾氣硬得很。大家都在猜測妖君是不是正不但算去接凰川之主,這位脾氣火爆的少年卻自己回來了。不止如此,背上還託着一個熟睡中卻渾身病氣的女妖怪。
這是什麼情況?
“我沒工夫和你玩笑。”扶遙來不及化成人形,直接以龍身落在草地上。
他用尾巴小心翼翼的將昏睡不醒的蟹小刀託下來,再化成人形將她抱在臂彎裡:“師父,你救救她,求你!”說着,扶遙毫不猶豫就跪在地上。
這一跪可是驚嚇了不少偷偷躲在暗處圍觀的小妖怪。
從來都是混世魔王的凰川之主都給他們的妖君下跪了喂!不過想歸想,他們卻不敢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議論。因爲扶遙的臉色是他們至今爲止看過的最難看的一次。
“蟹妖。這還是你頭一回喊我‘師父’,是爲了她吧?”
曌半曲着腿,從指間抽出骨鞭,就在衆妖都以爲他會揍扶遙的時候,他忽然拿出一塊白絹將骨鞭細細擦起來。他眼都不擡,似乎只關心自己手中的骨鞭。
扶遙垂着眼簾,脖子僵硬:“是。求師父救她。”
曌手下一頓,骨鞭縮短一截:“你該去尋尋這世間是不是還殘存着自己的族類,然後與一條女龍共結連理,將血脈延續下去。放任你出去正常時間,竟然給吾帶回來一隻螃蟹,還是一隻病懨懨的螃蟹。”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每個字都像是從冰川裡鑿出來似的。
然扶遙還是那句話:“求師父救她!師父,只要您願意出手救小刀,弟子願立刻放棄尋仇,認真在現世中尋找族類的蹤跡。弟子決不食言!”
“臭小子,本事見長啊。還學會威脅吾了。”曌終於掀開眼皮,眼裡卻含着得逞的笑意。
不過他的笑意並沒有持續多久,曌手中的骨鞭忽然破風而來,嗖地纏上蟹小刀的手腕。扶遙渾身繃緊,卻沒有伸手去擋,相處數百年,他還是瞭解這隻老妖怪的。
“不止是螃蟹,還是世間罕見的青蟹一族,四象大妖之一的玄武一族遠親。小子,你這眼光可真是難以言說。”
曌收回骨鞭,那鞭子風一樣消失,轉瞬只剩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他坐起來,長腿從泛着光的蘑菇上垂下:“她自尋死,無藥可救。”
“不可能!”扶遙紅着眼反駁,“小刀說過她不會再尋死的。”
“癡兒。”曌搖頭,從蘑菇上落下,他赤腳踩在地上卻又沒真正落地,如月光傾瀉的髮絲在風中飛落,殘影過後,已在扶遙面前。
扶遙怔怔看着他將蟹小刀從自己的懷中帶走——用的是骨鞭。
“青蟹一族和四象大妖之一的玄武雖只是遠親,但他們的命運卻是相似的。即使吾用所有的妖力替她續命,她一樣活不過三年。這就是青蟹一族的命運。”曌摘葉成榻,把蟹小刀放上去。
扶遙不懂:“師父,弟子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什麼玄武一族的遠親,什麼鬼命運。難道非要像其他青蟹那樣六親不認,爲了湖主之位和得到定水貝的承認互相暗算殘殺才能活下去?
這世間哪有這種歪門邪道的命運!
“你且等吾將她心脈護住再慢慢說與你聽。”曌難得沒有欺負他,而是專心給蟹小刀保命。隨着妖力從額頭注入,蟹妖慘白的小臉總算是好看了些。
扶遙緊緊揪着她留在自己衣衫上的大片血漬,心情複雜。
曌收回手,立刻有小妖上來烹煮靈泉茶湯。他帶着身上的衆多光絲坐到矮几邊,端起溫熱的茶湯喝下一口:“站着作甚?你也過來坐。”
“……”扶遙卻不動腳,只顧着拿巾帕替蟹小刀擦去額頭的汗珠。
曌放下天青色茶碗,輕嘆口氣——男大也不中留啊!
不過他也沒打算等扶遙過來再說,揮退小妖后,曌不疾不徐將爲何救不了蟹小刀的緣由告訴扶遙:“青蟹一族生來就註定揹負和自己有因緣際會的命。只有越強大,他們纔會活得下去。”
“命?”扶遙此時的反應倒是沒有剛纔那麼激烈,其實曌提到玄武一族時,他心中就隱隱猜到了一些東西。
但不敢確認,甚至都不願意去細想。
他不敢去想,並不代表曌不會說。曌像個人類的先生那般,娓娓道:“玄武一族的妖可以托起一座山、一片海。青蟹作爲他們的遠親,是這世間特殊的存在。他們揹負的是命。活生生的命。”
“吾方纔用妖力看了一眼這蟹妖的真身,她更爲特別——生有人臉形狀蟹殼的青蟹千年難得一見。自出生開始,就在揹負命,不管她願不願意,都逃脫不了。她看起來不過三百多歲身子就如此脆弱,看來打小就是個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