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嚇蟹小刀一跳,她輕咳着看向門口,錦衣玉服的少年就站在那裡,正是自己牽掛期盼的扶遙的模樣。不過,不是他。
“你這小妖怪,天天戲弄一隻生了病的老妖怪很有趣?”蟹小刀像個老人家,扶着腰說教。
可她一點也不老,情絲宛在,面目清秀。除了腰背佝僂一些、臉色慘白了些,走路過分像老人一些,那分明是個年輕姑娘的模樣。
“我是看不下去。”門口的“扶遙”身形一變,已然是個婷婷嫋嫋的姑娘,“哪怕有了他,你也沒想過要好好活下去?”
病魔不可怕,心魔才最可怕啊!
蟹小刀搖頭,拄着比自己還高的棍子慢慢移回房間:“我自然是想過的,可我最親的胞妹曾因我而死,這條命是我偷來的。還給天地,也不算冤枉。”
“真是沒救了!”俏麗的女妖怪一跺腳,“執着於‘還命’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嗎?就只惦記着過去,不珍惜眼前人你以後的後悔更多!”
蟹小刀剛走到門口,卻怎麼也擡不動腳。女妖的話像根刺,毫不留情扎進她心裡。
“告訴你,你這樣眼裡只有自己,若有朝一日重蹈覆轍,你可還有另一條命去還?”女妖忽然出現在蟹小刀背後,扶着她的肩膀低聲道:“你是蟹妖,不是貓妖……”
“還有,即使你是貓妖,用幾條命去還幾個人或妖怪。你還了人家就會活過來?可笑!”女妖條然消失,憤憤離開。
這蟹妖她是照看不起了,氣死個妖!真不知道妖君是怎麼想的,把她這樣優秀的妖醫從熱鬧的鳳凰淵攆到這個到處都是松葉林的鬼地方,看顧一個年紀輕輕卻快要油盡燈枯的小女妖。
縱然妖怪的醫者也有懸壺之心,可這隻蟹妖也太沒點自覺了,整天算着日子過,等死等得很開心似的。
她心裡就一點都沒有凰君?知不知道什麼叫活在當下啊!要何時才能意識到自己身上籠罩的死氣是突破內心堅壁、變得更強大才能驅散的?
“還不能明着提醒……啊!氣死了!”妖醫一腳揣在身邊的松樹上,許多被青葉擋在上方的銀針似的乾枯松葉簌簌落下。
她揚手拂開松葉,乾脆揹着自己的葫蘆回了鳳凰淵。
她要去問問妖君,這種沒前途又沒趣還鬧心的苦差事能不能提前結束。反正人家也不想活,隨便派個小妖怪去照顧也是沒問題的。
用她簡直是浪費資源。
沒了鴰噪的妖醫,松林裡的屋子竟比以往寂靜許多。蟹小刀抱着棍子坐在廊下,神色不安,女妖怪的話像在心湖中翻滾的蛟龍,攪得她心思不寧。
不還命嗎?可自己已經無藥可救,難不成還能與天抗衡?
女妖說得沒錯,她就算立刻抹脖子去死,小天也不會活過來。但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就不許這樣想想,也好死得安心一些?蟹小刀苦笑。
珍惜眼前人,她倒是想珍惜,可人已不在,要她如何珍惜?
從那天起,那個從鳳凰淵來的妖醫再沒出現過,蟹小刀估摸着她是回了鳳凰淵。扶遙依舊沒回來,等屋子周圍的花兒被秋風掃盡,她就又是一個人了。
蟹小刀有預感,自己活不過這個冬天……
開始落雪的日子,她手腳不便又使不上妖力,連火都生不了,整個屋子冷冰冰的。蟹小刀躺在臥榻上,忽然很想扶遙,整個腦子裡想的都是他。
“扶遙……我好想見你一面啊……”她低喃,眼角落下淚來。
屋子裡其實還有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妖怪,正努力燒炭火給蟹小刀取暖,只是她身上的那些影子將她和熱源分隔,所以她感覺不到半點暖意。
妖醫不在的日子,都是這隻隱去身形的妖怪在暗中照顧她。可惜蟹小刀都不知道。
妖怪翻出一條被子,想給蟹小刀加上。可還沒走到臥榻邊,就聽外面樹枝卡啦啦斷裂的聲音,緊接着“咚”一下,腳底下都顫了顫。
緊閉的窗戶也被氣浪推開,飛雪夾着濃到令人心驚的血腥氣撲進來。
妖怪手裡的被子潸然滑落,他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後化作一陣風消失——出大事了!得趕緊去鳳凰淵告訴妖君,順便把妖醫拽過來!
這氣味……莫非是……正神遊天外思念着扶遙的蟹小刀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掀開被子伸腳下牀。
可惜她剛走出兩步就面朝下摔在地板上,顧不得疼,蟹小刀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摸到放在牀邊的棍子身着中衣披頭散髮赤腳跌跌撞撞朝窗戶而去。
寒風幾乎將她凍僵,但她連順手披件衣服都沒做,待看清外面的情形後,蟹小刀一咬牙從窗戶翻出去!
雖然費些力氣,也可能摔斷手腳,但她已經等不及從門口那邊繞個圈出去。因爲躺在外面的龐然大物,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蛟龍,他回來了!
方纔弄出這麼大動靜的不是別人,正是消失了大半年的扶遙。
不過,蟹小刀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整顆心都懸起來——青蛟從天而降,壓斷松枝砸在屋子前面的雪地裡。他鱗片零落,渾身是傷。
有些地方還在潺潺冒血,將雪地染成了明豔扎心的顏色。
“扶遙……扶遙!”蟹小刀走的不利索,乾脆扔掉棍子手腳並用爬過去,脣瓣發抖,表情僵硬。此時看起來,蛟龍更像會死在前面的那個。
被摔得暈乎乎的扶遙呼哧着,鼻息間敏銳的嗅覺穿破血腥味探查到熟悉的蟹妖氣息。
“小刀……是你嗎?”蛟龍的睫羽顫了顫,才緩緩睜開眼睛。拳頭大小的眼珠裡映着瘦的不成樣子的姑娘,她伸手想碰他,卻又在即將觸到的瞬間縮回去。
蟹小刀手足無措,她怕扶遙會更疼。
“是我,扶遙,是我。”她爬到蛟龍的腦袋前面,抹着眼淚道,“你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傷成這樣?”
“回來了,我回來了。”確認是她,扶遙終於鬆口氣,連脖子上緊張豎起似鐵針的鬃毛也緩緩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