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她成了白水一樣的夕沐。推開馬車的小木門,淺灰色袍子和一個清瘦的背影撞入眼簾。
那人回過頭,笑容溫暖:“夕沐,看來你昨晚睡得不錯啊,嘴角還掛着口水呢!”
“啊?”她一驚,趕緊掄起袖子擦嘴角。然而,什麼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被騙,夕沐紅了臉,卻沒生氣。
她知道自己爲何不願意生氣,這人沒有惡意。
話雖如此說,但他是誰?夕沐爬出去,坐在他旁邊,搓着自己看起來黝黑髮黃的小手思索該怎樣開口。
“夕沐,你果然忘記師父了。”男子搖頭苦笑,勒了一下繮繩,讓馬車慢下來。
師父?她撓了撓腦袋,沒印象啊!
男子也不生氣,耐心解釋道:“我是你師父,姓龐,名遠山。你還有個師叔,叫梟梟。她脾氣不好,你卻沒少惹她。你叫夕沐,是我從狗窩裡撿來的孩子。”
夕沐眉梢一跳,狗窩?他說狗窩!
沉寂在震驚中的她沒察覺他嘴角的“奸”笑,只聽他繼續道:“我們目前住在天水鎮,家中還有三隻老母雞,一隻公雞,一隻貓兒……”
“師父,那我們是做什麼的?”夕沐打斷他的話。
龐遠山忽然伸手過來揉了一下她水亮的青絲,望着遠山道:“尋找水源,打井疏水。不必那些修房造路的差,好手藝呢!”
夕沐也學他眯眼看遠處的山,開始嚮往自己“遺忘”的過去——師父說的手藝,聽起來就很厲害。
馬車最終停在一個小鎮上,夕沐推開門,看見師父已經率先跳下車。
他走到邊上的一個青磚白牆的院子門口,抓起銅環扣了扣:“梟梟開門,我回來了。”
喊了好幾次,大門後面才傳來動靜。
夕沐也爬下馬車湊過去,木門朝後被拉開,身姿高挑的女人揚着眉毛站在對面。“怎麼這麼久?找到了?”她瞥一眼夕沐。
女人很年輕,姣好的面容卻給人凌厲的氣勢。
夕沐不自覺往龐遠山身後縮了縮,眼前這位的氣勢,已經在她心裡坐實師父說的脾氣不好。
不過,還坐實了夕沐的一個小小猜測,梟梟師叔是個大美人。
哪怕此刻她青衣加身,束帶簡單、髮髻也簡單,頭上還只有一隻簪子。但那張臉白皙漂亮,五官精緻美妍,只一眼就會讓人難以忘記。
若不是脾氣不好,現在應該是嫁出去了的……
“這孩子剛剛好些,你別嚇着她。”龐遠山把夕沐擋在後面,她看不見師父的表情。
但師叔接下來的話音卻是柔和那那麼一丟丟的。“你先帶她進屋吧,我去把馬車安置好。”
夕沐偷偷伸出半個腦袋看她,對方卻一陣風似的走過。
“走吧,師父給你做飯吃。在路上奔波十來天,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呢。”龐遠山把她拉出來,牽着進了院子。
這是個又美又奇怪的院子,清澈的荷花池裡長滿荷花,中間只有一條小道。
池水很深,小道由石柱聳立拼接而成。夕沐需要小心跨步,生怕自己掉進去。但對面的屋子很乾淨,灰褐色的斑紋貓兒懶散躺在門口曬太陽。
見他們走過去,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
幾隻雞也張開了翅膀曬太陽,慵懶舒適。所剩無幾的門口空地上擺着石桌和茶具,旁邊立着一株和她的腰差不多粗的桂樹。
桂樹伸出的枝葉恰好將石桌和其周圍的一小片地方攏在蔭涼中。
“天氣熱,你就在這裡等我吧。”龐遠山將她拉到石桌旁,夕沐卻搖頭。“我要去給師父幫忙。”她說。
她認真的模樣讓龐遠山不忍拒絕,只得交給她端菜的任務。
夕沐的人生彷彿從七歲才真正開始,她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都是靠着師父說給她聽。
師父說的很認真,師叔卻總是嗤之以鼻。
她的師叔像個炮仗,一點就着。但她兇歸兇,卻從未打過夕沐,只是說話的語氣兇巴巴的,不像個女人。
“夕沐,滾去把雞蛋撿了。”
“你衣服怎麼這麼髒?趕緊趴下來,我趁手洗。慢了你自己慢慢用木槌錘,聽到沒?”
“夕沐,叫你別和人家孩子打架。鼻青臉腫的回來,你知不知道買藥要花銀子的!”
這些都是師叔的常用話,但夕沐每次都樂呵呵接受。師叔或許不知道,她和那些孩子打架,是因爲他們說師父和師叔的壞話。
一張白紙的夕沐,長成了豆蔻年紀的白淨少女。
用師叔的話來說,她就像是退了醜殼的雞蛋。幾年間,師父和師叔也搬過幾次家,但不管搬家多少次,荷塘、桂樹還有石桌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很輕易就填了舊荷塘,挖出新荷塘。
只是……夕沐從不知道是何時挖的。總之,他們把她領出門時,荷塘還在,進新家後,荷塘已經修好。
師父和師叔有時很忙,有時又閒的頹廢。
但他們從未教過她尋找水源的方法,也不教她如何疏水。菜式倒是學了不少,反正現在做飯的人已經從梟梟師叔變成她了。
“師父,你究竟何時才肯教我本事?”夕沐堵住龐遠山問。
“等你再大些。”他不假思索答道。她問了許多次,他的答案卻從未變過,至於要等到她多大的時候,他從不說。
龐遠山有時會關上門在房間裡挑燈研究更好的方法策略。
夕沐就偷偷爬上屋頂揭瓦看,可惜還沒看到開頭,就會有一陣風把她整個人掃到荷塘裡……
還正好避開用來做道路的石柱。
每回夕沐掙扎着爬到荷塘邊上,都會看到朝她伸手的師父和一旁提着燈籠冷臉居高臨下瞧她的師叔。
“呵呵呵呵,我明明在睡覺,怎麼就掉荷塘裡了呢?”夕沐尷尬解釋。
龐遠山拉住她,輕柔笑道:“快上來吧,水裡涼。”
梟梟冷哼:“每回都用這個藉口,你就不能想點新鮮的?”說着,她還刻意瞥一眼屋頂。
這個小動作讓夕沐的心臟咚咚加速蹦着。
把她拎回房間,梟梟在不遠處等合上門回來的龐遠山。“你對她太過寵溺了。”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