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醒來的時候,老人還在昏睡之中。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老人燒得很厲害,再檢查傷口,已經感染化膿。“老伯”!我輕聲將老人喚醒,將他扶坐起來喂他喝了一些水,對他說:“您的傷口有些感染,村裡的醫生住哪,我去請他給您處理一下。”老人說:“村醫叫阿泰,就在村西住……”“那我現在就去找他。”說完,我起身就要去請醫生。
“慢着!”老人叫住了我。“換套衣服吧,看你的衣服上又是血又是泥的,別嚇到村裡的人,還有,如果有人問你是誰,就說是安德家的遠房親戚。”“安德是您的名字嗎?”我問老人。老人輕輕地點了點頭。老人指揮我從壁櫃中拿出一條淡藍色的牛仔褲和一件碎花圖案的棉布襯衣。“這是我兒子拉拉安的衣服,你把它換上吧,他沒有你長的這般高大,穿上可能會稍稍小一些,先將就穿一下吧。”老人對我說。“嗯!”我走到衛生間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然後在換上拉拉安的衣服後,便快步走出安德老伯的家,直奔村西而去。
村子依山而建,不是很大,通過詢問村民,我很快就找到了阿泰醫生的家。
阿泰醫生年約50歲,個子不高,皮膚黑黑的,長得面善,言語隨和。當他聽說安德老人受傷後,便背起藥箱,與我一路小跑地來到了安德老伯家。路上阿泰醫生問我安德老伯是怎麼受的傷。我告訴他是打獵時被樹枝扎穿了腳底板,不過關於其中細節他沒有深問,我也沒有詳說。阿泰到安德老伯家後,先給安德老伯打了一針退燒針,然後又用藥水對他的傷口進行了仔細清洗。
“安德伯伯,您怎麼這麼不小心呀,看這腳傷得這麼厲害,恐怕得三五個月才能痊癒,以後您可千萬要小心了,再不要獨自外出了,必定您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佛爺保佑,您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沒法向維拉交待的。”阿泰醫生用埋怨地口氣對安德老伯說。
安德老伯說:“沒什麼,沒什麼,一點小傷,不用大驚小怪的,過些日子就好了。”阿泰醫生說:“哪像您想得那樣,你看這腳傷的,我看一定要殘了,不過……不過殘了也好,省得您再一個人跑出去打獵了。”安德老伯當然知道阿泰醫生說得的氣話,他笑笑說:“不會的,不會的,我敢跟你打賭,半個月後我就能下牀走路,你信不!”
阿泰醫生說:“佛爺保佑,那當然再好不過了!”傷品包紮好以後,阿泰醫生留了些藥給我,並對我說:“小夥子,這些藥按時喂安德伯伯吃,如果晚上還沒有退燒你給我打個電話,我過來給他再打上一針,安德伯伯不用電話,這個先借給你用着,上面第一個號碼就是我的。”說着,阿泰醫生將自己隨身帶的一部手機摘給我。”我對阿泰醫生說:“謝謝您阿泰醫生,手機不用留了,反正安德老伯家離你家也不遠,我走幾步也就是了。”
阿泰想了想說:“也好,那就多辛苦吧!”安德老伯說:“好了,阿泰!我沒事的,你家裡事多就先回去吧,我這裡你不用擔心的。”阿泰醫生點點頭說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記住好好養傷。”“放心……放心……海兒,幫我送送阿泰醫生。”安德老伯衝我擺擺手說道。一開始我還沒有反應過過來,等看到安德老伯衝着我笑時我才明白,海兒是安德老伯爲我臨時取得名字。我連忙點了點頭,將阿泰醫生送了出去。
送走阿泰醫生後,我回到房間,對安德老伯說:“老伯,您叫我海兒我差點都沒反應過來!”安德老伯笑笑說:“我這是考驗一下你的反應能力,嗯,還行,還算機敏,怎麼樣?‘海兒’這個名字好聽嗎?”“挺好的!”我點了點頭說道。安德老伯說:“其實我叫你海兒,也是希望你的心胸像海那樣廣闊,能夠不懼任何困難,能夠戰勝一切。”“謝謝您老伯,那您想知道我的真實姓名嗎?”我問安德老伯。
安德老伯說:“不用的,不用的,名字只不過是個代號,叫你海兒就挺好的。”我心想,老伯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也好,剩得以後惹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我笑着對安德老伯說:“那好,以後我就是您的遠房親戚海兒了。”安德老伯哈哈大笑。
晚上,安德老伯的燒退了下來。在吃過晚飯後,我們倆坐在一起閒聊。從閒聊中我得知,安德老伯曾經在部隊服役十八年,在當地政局混亂戰事不斷的環境下,他堅守一線作戰,歷經百戰,是一名真正意義上的鐵血軍人。安德老伯有一子一女,女兒叫維拉,早於數年前移民到了泰國曼谷,兒子拉拉安則在20年前因爲意外去逝了,安德老伯的夫人在兒子去逝後不久也因爲肺病離開了人世。
在離開部隊後,安德老伯就一直獨自生活在這個小村子裡。在談到拉拉安的時候,安德老伯有些傷感地說:“海兒,你知道嗎,拉拉安去逝那年就像你這般大,聰明、誠實、能幹,你是知道的,我們這個國家的適齡男青年都要至少到部隊服役兩年,拉拉安當然也不例外,但是我自己飽受戰爭之苦,所以沒有讓他再走職業軍人這條路,拉拉安從部隊回來之後自己做一些外貿出口的生意,事業發展得也還可以……”
“那拉拉安是出了什麼意外呢?”我問安德老伯。安德老伯說:“那一天,拉拉安的好朋友,也就是阿泰的弟弟,跟人發生了械鬥,拉拉安去勸架,結果卻被對方用刀刺傷脾臟,折了命。”我勸說道:“不好意思老伯,又提起了您的傷心事,拉拉安既然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了,您也就別太難過了。”
安德老伯笑笑說:“沒事海兒,你不用勸我的,我不是那種埋在情緒中撥不出來的人。”我問安德老伯:“您爲什麼不跟着女兒去曼谷生活,而非要自己孤單地生活在這個小村子呢?”安德老伯笑着說:“人老了,就不去給孩子們添麻煩了,再說我一個自由自在的也挺好,當了一輩子兵怕被人管怕了!哈哈哈……”“老伯,您的這處理論還真是有趣……”我笑着點頭道。“阿泰醫生這人挺不錯!”安德老伯說:“是呀,阿泰是個好孩子,對於拉拉安的死他一直很愧疚,所以這些年對我一直很照顧,特別是在前幾年他弟弟病死以後,對我照顧的更是無微不至。” 緊接着,安德老伯又故作神秘地說道:“其實阿泰這樣照顧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因爲維拉。”
“維拉?怎麼回事?”我問道。安德老伯笑笑說:“阿泰和維拉從小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長大後甚至都開始談婚論嫁了,但後來因爲多種原因,兩個人遺憾地未能走到一起,但雖然如此,阿泰還是在心裡把我認作了父親。”“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笑着說道。
安德老伯的傷恢復非常快,半個多月後果然就能下地拄着拐走路了。在這半個月裡,我一邊精心照顧安德老伯,一邊琢磨着如何改變我進退兩難的狀況。板道龍現在正在部隊前指興風弄雨,而我卻只能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小村落裡苦苦煎熬,對他的惡劣行徑無可奈何。我每天夜裡都難以入眠,我不停地對自己說,一定要堅持戰鬥,一定要親手殺死板道龍,一定要找回自己的清白,一定要奪得戰爭的最後勝利。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當前面對的境況,我就灰心不已。有時候我甚至會喪氣地對自己說,實在不行就隱居在這個小村子裡了此一生算了,但只要我一聽到自己說出這樣不負責任和沒出息的話時,我就會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後來安德老伯從我的神情裡看出了什麼,於是勸說我不要心浮氣躁,要樂觀地面對眼前的一切困難。安德老伯是一個智者,他雖然不知道我的真實的身份,不知道我遇到了什麼,但他說的話卻總能觸及我的心靈,給我鼓舞。他每天都會給我講他從軍時的故事,教我如何從逆境中尋得生存和勝利。有的時候,安德老伯爲了幫我排解心中的苦悶,會帶我到房屋後面的池塘釣釣魚。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我已來到這個小村子一個月了。
“救火……救火啊……”這一天,我和安德老伯剛剛釣魚回來,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呼救。安德老伯焦急地對我說:“海兒,快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嗯!”我快步尋聲找去。原來,村中一戶人家的燃氣爐發生了爆炸,大火迅速漫延,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被困屋中。火勢兇猛,火場附近熾熱無比,村裡沒有好的消防器械,只能靠人力潑水救火。大火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中,孩子的哭聲隱約可聞,孩子的母親哭得撕心裂肺,但大家卻無計可施,只能拼命的提水撲火。我看情勢緊急,顧不上多想,就近從一戶人家裡抻出一條毯子,用水浸溼後就要鑽進火場。就在這時,阿泰醫生拉住了我“海兒,你幹什麼,不要命了?”“顧不了那麼多了,救人要緊!”說完,我用毯子將頭一埋鑽進了火場。
火場內濃煙瀰漫,我被嗆得不停咳嗽。看着已成火海的房子,我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聞着孩子的哭聲硬着頭皮硬闖,只求能夠幸運地救出她。火場外人聲嘈雜……“孩子你在哪……不要怕……叔叔來救你了!”我大聲地呼叫着直奔哭聲傳來的方向而去。火越燒越大,不知何時,孩子的哭聲停止了,我立刻意識到,孩子被濃煙薰死了過去。我加快腳步,拼命地搜尋着,最後終於在牆角處找到了那她。看着孩子並未受到什麼外傷,氣息尚存,我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我將孩子攬進懷中,在濃煙與烈焰中狂奔向門口。可眼見着就要到門口的時候,大門卻轟得一下垮塌了。萬分緊急之下,我抱着孩子躍上窗戶,一邊大力地踹着燃燒着的窗框,一邊大聲地呼叫村民過來接應我。
“海兒……快出來……”村民大聲地叫喊着。咔咔……窗框終於被踹開一個口子。“接住孩子!”我大喊一聲,將孩子順窗戶扔到了窗外接應我的村民手中。村民接到孩子後,迅速跑到一邊對孩子實施救治,其他的人則拿着臉盆水桶,前赴後繼地向我所在的位置潑着水,意圖幫助我逃出火場。我身上的毯子此刻已經開始燃燒了,看着被烈焰包圍的窗口,我甩掉毯子,倒退幾步,心一橫,緊跑幾步縱身躍起,躍到了窗外。可是……就當我準備起身逃到安全地帶時,一塊燃燒的防水油布墜落在了我的左腿上。
登時,左褲腿呼地燃燒了起來,油布中的油脂與燃燒的褲腿混雜爲一體,緊緊地包裹着我的左腿,一股巨痛從小腿傳至我的全身。村民們不停地向我身上潑水,可腿上的火卻絲毫不見熄滅,眼見着我的腿就要被燒成焦炭,阿泰醫大聲招呼村民:“把海兒的腿埋進土裡……”聽到阿泰的招呼,村民迅速就地挖土我的蓋在左腿上。
很快,腿上的火被撲滅了。阿泰對我說:“忍着疼,我現在幫你把腿上的油布撕下來,再晚了會很難處理的。”此刻我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我咬着牙,狠命地點了點頭。撕油布的過程異常痛苦,當最後一條油布被撕下的時候,我一下子疼得昏死了過去。
“咱們這的醫療條件太差了,必須得把海兒送到番明市救治,不然他的腿就保不住了。”“恐怕來不急了,海兒的腿傷不能等到番明市再救了,用土法子吧。”在我醒來的時候,只聽到阿泰在與安德老伯商量如何救治我。“安德老伯……”我撐着身子大喊道。安德老伯與阿泰聞聲走進屋裡。“安德老伯,您知道,我是一名戰士,不能沒有腿呀!”我眼含着淚水對安德老伯說。安德道老扶我躺下,堅定地對我說:“放心孩子,我一定會保住你的腿的……”
三天後,我有左小腿已腫脹的粗了兩圈,黃水膿汗不斷從裹腿的紗布中溢出。看着已經開始腐爛的小腿,我反問自己:“難道真得就這樣廢了嗎”這時,安德老伯拿着一個玻璃瓶走了進來。“安德老伯,您看我的腿,已經開始腐爛了,是不真得保不住了?”安德老伯說:“怎麼會呢,我說過,一定會保住你的腿的,你看我帶來了什麼?”我看了看瓶子,裡面有很多迷色的小顆粒。“這是什麼?”我問道。
“蟲卵!”安德老伯說。“蟲卵?”我疑惑地重複了一下安德老伯的話。安德老伯說:“沒錯,蟲卵,蛆蟲的卵。”“您難道準備用蛆蟲給我治腿嗎?”我問道。安德老笑着說:“是的,這是一個古老的醫治燒傷的方法。”“不行……安德老伯,蛆蟲是食腐動物,它們會把我啃得只剩骨頭的。”安德老伯說:“不用擔心,我們利用的就是它們的食腐習性,相信我,不會害你的。”我看着安德老伯堅定地眼神,點點了頭說道:“好,那我們就搏一搏吧!”
安德老伯幫我解開裹腿的紗布,然後將蟲卵散佈在腿上。過了多半天時間,蛆蟲一個個孵化了出來,並開始啃食我腿上的腐肉。說來也怪,那些蛆蟲只啃食腐爛變質的肉,對周邊的好肉一口不咬,不但如此,一旦它們啃到腿部有新鮮血肉的時候就是停止啃食,轉啃別處腐肉,而它們的排泄物中又含有效用極高殺菌鹽,極大地提高了我腿傷的癒合速度。三天後,我的小腿已完全消腫。隨後的日子裡,阿泰醫生又對我的腿做了精心的治療。一個月後,小腿的燒傷竟然痊癒了。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已進深秋。我決定離開村子,重新開始我的戰鬥……
當安德老伯聽我說要離開時,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你是一名英勇的戰士,也應該回到自己的戰場了,但是你現在腹背受敵,不應該再獨自留在叢林作戰了,我建議到城市去,城市易於你隱藏、生存和戰鬥。如果你同意的我建議,我可以聯繫車輛送你到曼谷,我會讓維拉給你安排住處的。”“不行,安德老伯,維拉阿姨他們都是普通人家,不能因爲我讓他們惹上不必要的災禍。”我否定了安德老伯建議。安德老伯說:“你不用擔心給維拉他們帶去災禍,我既然讓你去,就一定會有所安排的。”“不行,我覺得還是不妥……”安德老伯問:“孩子,你還有什麼別的顧慮嗎?”我搖了搖頭。安德老伯說:“好了,既然沒有別的顧慮,事情就這麼定了,事不宜遲,今天晚上就出發。”
臨去曼州前,我又看望了一下阿泰醫生和先前救的孩子,我沒有跟他們說我要離開村子。
晚上,待我收拾好行囊之後,安德老伯從壁櫃中取出一把精製的匕首。他對我說:“這把匕首代表着我們國家戰士的最高榮譽,今天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能戰勝你的一切敵人!”我接過安德老伯手中的匕首,只見劍身銀光閃閃寒氣逼人。“老伯,這是您的國家賦予您的榮譽,我不能要!”安德老伯說:“這是軍人的榮譽,不是我的榮譽,軍人的‘榮譽’不是擺放在陳列櫃中供人觀賞的工藝品,而是應該在戰場子上血見敵人的!拿着吧孩子!用它繼續你的戰鬥吧!”“嗯!”我虔誠地將匕首放於行囊之中,站直身子,向安德老伯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踏上卡車,伴着夜色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