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在凌亂的牀上坐下，摘下眼鏡擦了擦。
“我雖然老了，但還是能看得清事，一一，我瞭解你，你對感情太執着，太用心，就像是當初跟陸遠錚一樣，我猜你那時忽然跟裴敬堯在一起，不是因爲喜歡他，而是有別的原因吧？”
“只是你被那混小子傷了心，相處下，喜歡上裴敬堯，後來又出現一個前女友，鬧得緋聞全城，傳言你們要離婚的新聞，也屢見不鮮，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怎麼回事，但他……似乎並沒有像你愛他那樣愛着你。”
我默默的低下頭，那些事一幕幕，一樁樁的在我腦海中重現，再回想，還是那麼的讓我難堪，感到心痛。
父親繼續道，“四年前你跟裴敬堯離婚，現在欣欣三歲，不可能你前面離婚，後面就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所以欣欣是裴敬堯的，對麼？”
將涌現的淚水逼了回去，我看向別處努力的睜大眼，低低‘嗯’了一聲，“爸，你要是想罵我，就罵吧，但我沒打算把她的身世公佈開，欣欣只是我的孩子，跟裴家人沒有一點關係，我不會讓她離開我的。”
爸爸在聽到我承認時，眼裡飛快地掠過的一絲詭譎，有些興奮的情緒，我沒來得及仔細看清，他已經恢復如常了，意有所指的道，“不過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爲你們的孩子生下來都會是有缺陷的。”
我懵了一下，不知道爸爸爲什麼這樣說，輕叫了一聲，“爸？”
他回過神，隨便笑了一下，道，“行了，我們出去吧，別讓你朋友等太久。”然後先一步拉開門走了出去。
賀裘年開車帶我們去吃了晚飯，我注意到，爸爸的目光似乎會不經意的總是停留在欣欣身上，欣欣大約也感覺到了，就表現的不是很活潑，坐在我旁邊自己吃着東西，沒一會，就賴着鑽我懷裡不願意出來，她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很少這樣撒嬌。
送我爸回到家後，回去的路上，我問欣欣，“今天怎麼了？見到外公不高興嗎？”
她就撅着嘴，摟着我的脖梗說，“我感覺外公不好，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外公看我的眼神，我不舒服。”
我覺得可能是因爲她對我爸感覺上還太陌生，所以才這樣，而且小孩子對人的好感，本來就讓人摸不透，所以我並沒有在意。
路上欣欣就睡着了，停好車，賀裘年繞到後座，幫我先把她抱出去，我下了車正準備跟着一起進電梯，眼角餘光撇到的一抹熟悉身影讓我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我望過去，裴敬堯手指中還夾着一根閃着猩紅光點的香菸，一隻手插在褲袋，坐在車頭就那麼看着我們。
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一直就在這裡等着我。
賀裘年也注意到了，停下腳步看着他，眼神剎那變得幽暗起來，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將要一觸即發似的。
裴敬堯將菸蒂丟在地上用腳碾滅，然後一步步朝我走了過來。
我頓感渾身僵硬冰涼，情不自禁想倒退，那皮鞋踩在地面發出的沉悶聲，就像踩在我心上，跟四年前他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我以爲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可似乎並沒有，我有些……心慌意亂。
就在我忍不住拔腿想跑時，一隻手倏地緊緊抓住我，我聽見賀裘年說道，“別怕，還有我在。”
我望向他，這才找回一點現實感，對了，我現在是自由的，跟裴敬堯沒有一點關係，我沒必要怕他。
我點點頭，用舌尖舔了下乾燥的嘴脣。
裴敬堯看見我們之間的互動，腳步有一剎那的停滯，然後繼續走過來。
我不想太被動，在他說話前，我先發制人，只是一開口，我才發覺嗓子發緊的厲害，還是堅持的說完。
“你來做什麼？我應該已經說的夠清楚了，裴敬堯，這樣死纏爛打，不適合你，也不像你。”
他哼了一聲，目光落向趴在賀裘年肩上，睡得正香的欣欣，冷冷道，“賀裘年，這是你的女兒？”
賀裘年幾乎毫不遲疑的道，“你是來找茬的麼？難道你以爲，我會抱着別人的女兒往家裡帶嗎？”
“我就怕某些人喜歡給別人養女兒！”裴敬堯諷刺，瞥了我一眼說，“喬一一，你說這是你們的孩子，可據我調查來的資料，你們似乎並沒有結婚吧？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沒結婚，你難道是情婦嗎？”
這話一下扎的到了我，冷靜了些，我面無表情道，“你什麼時候對別人的感情這麼好奇了？我跟賀裘年結沒結婚，跟你沒關係，你記着，我女兒叫的是賀裘年爸爸，這就夠了！”
“放屁！”一聲怒喝，裴敬堯用手指着我道，“喬一一，別把我當傻瓜，你們連住都是分開的，告訴我你們在一起？還給他生了孩子？誰信？”
我啞然，沒想到他居然在這短短几天把我們調查的這麼清楚，他究竟還知道什麼？爲什麼這麼篤定？
之前賀裘年還說他一直知道我的行蹤，卻沒有動作，這才讓我們都放鬆了警惕。
可現在是鬧哪樣？難道是因爲我沒回國，他就沒打算跟我搶，現在看到了欣欣，又改變了主意，跑來跟我搶孩子？
賀裘年皺皺眉，說道，“裴敬堯，麻煩你小聲點，吵醒我女兒，我跟你沒完！你想要證明是吧？好，你說，怎麼樣證明你纔會相信？等你看到事實，我麻煩你以後有多遠滾多遠，別在騷擾我們！”
裴敬堯的表情瞬間陰鬱的能滴出水來，我真怕他一個脾氣不好，會動手起來，好在事情並沒像我擔心的那樣發生。
他薄脣微動，吐出一句話，“dna鑑定！”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卻不敢表現出來，望向賀裘年。
賀裘年卻絲毫不在意，堅定的回答，“可以。”
大概是沒料到他會這麼爽快，裴敬堯愣了一下，質疑的盯着他，似乎是想看出什麼詭計，卻什麼也沒發現，眸色一沉，道，“親子鑑定的事都由我安排。”
我下意識搖頭，先否決了，“不行！”
裴敬堯的笑立刻濃了幾分，玩味的道，“哦？爲什麼？你心虛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求助的看向賀裘年。
他給我了一個安撫的眼神，不急不緩的道，“裴總，雖然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由你安排，我怕不太好，假如鑑定結果出來不是你想的，你怕丟面子，動用你的勢力，收買人篡改了怎麼辦？”
一直盯着我的裴敬堯聞言，握着的拳頭又緊了緊，頭也沒回的道，“那鑑定所要我來選，否則，一切免談！”
“可以，等你選好了哪家鑑定所，在聯繫我們，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希望裴總你能言而有信，只要鑑定結果出來，孩子跟你沒有一點關係，請你以後不僅僅是對欣欣，也不要在糾纏我的女人了！”
賀裘年說罷。一手牽着我，一手抱着欣欣從他面前走過，進了電梯。
直到電梯門合上，將裴敬堯那嚇人的眼神隔絕，我才喘上一口氣，不無擔憂的道，“真的要做鑑定嗎？我怕出意外。”
賀裘年瞧了眼絲毫沒有被剛剛的動靜吵醒的欣欣，低聲寬慰，“放心吧，一切有我，我不會給他機會搶走你們的。”
我苦笑一聲搖搖頭，“他只是想搶我的女兒而已，賀裘年，我不希望欣欣再跟裴家扯上任何關係，你知道的，我跟裴敬堯的媽媽，還隔着殺母之仇，就算我沒有能力報仇，我也絕不會在跟他們扯上關係，讓我的女兒叫那種人奶奶，絕不可以！”
他點點頭，“我明白，但我希望你也不要動搖，不要對不起我，哪怕最後你還是不喜歡我，喜歡上了別人，那也只能說是我自己的失敗，也好過最後你跟裴敬堯舊情復燃，顯得我這幾年像個傻子。”
我一怔，擡頭跟他對上視線，張口想解釋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能道：
“我不會主動跟他接觸，也不會跟他複合，裘年，我跟他從一開始就是協議關係，是我愚蠢，愛上了他，可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都是我一廂情願的你明白嗎？複合？根本沒有可能，就算現在他不喜歡倪朵了，也不可能喜歡我，在我跟他離婚後喜歡上我，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賀裘年目光深了深，看了我幾秒，忽然很認真的問，“那假如，我是說假如，裴敬堯現在真的喜歡你了，你怎麼做？會動搖，會想跟他重新開始嗎？畢竟，你們還是有感情基礎的，只欣欣一個，就是我比不過的。”
我愣住了，同時也被他這話裡的試探弄得有些心酸，卻也只能說四個字，“不可能的。”
賀裘年低眸淡淡的笑了一下，沒在說話。
將欣欣小心的放在牀上，賀裘年道，“那你休息吧，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叫我，保證一叫就到。”
我失笑，頷首答應，把他送出門，看着他進了隔壁，才輕輕把門關上，臉上的笑也在剎那消失。
我回到欣欣的臥室，在她牀邊坐着，看着那張越長大，越跟裴敬堯神似的小模樣，心裡也忍不住連連嘆氣，總覺得或許我不該回國的，一直在瑞典待着可能美中不足，但卻不用像現在這樣爲了保護欣欣，而絞盡腦汁，擔驚受怕。
不知不覺，我的嘆息便出了口，自己卻沒察覺。
欣欣忽然睜開了眼睛，小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拉住了我的，那聲音，一聽就不是睡着剛醒來的迷糊味兒。
“媽媽，你很煩惱嗎？”
我很快回過神，反握住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有些遲疑的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她抿起小嘴沉默了一下，只是這一個動作，就讓我想起裴敬堯抿緊脣線的樣子，不由感到恍惚。
察覺到我的不安，欣欣連忙從牀上坐起來，如實的道，“媽媽別生氣，欣欣不是故意裝睡，偷聽大人說話的，只是……”
她望着我的那雙眼水靈靈的，充滿了渴望，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出來，“那個叔叔，是我的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