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甫起,劉獨峰已掠出廟字。
洪放一眼望見廖六掏出了鏡子,即猱身搶進,一聲叫道:“別讓他照鏡”
他手上已多了一條鏈鏢,伸手一挽一放,颼地向廖六射了一鏢。
廖六已經傷重,無法閃躲。
他只把鏡子向着洪放一映。
眼看那一記鏈鏢就要命中,突然間,洪放發現有一個人,向他射了一鏢。
洪放應變奇急,沖天而起,躲過一鏢。
就在這時,他發現又有一人,激衝而起,再向他射了一鏢,而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洪放急忙一個千斤墜,往地上一伏,就地翻滾,扳身挺起,正以爲躲過了這一鏢,但見一人滾地而至,由下而上,向他脅下甩出一記鏈鏢
洪放一口氣躲過二鏢,第三鏢又到,他心念電轉,但身手決不稍緩,一連八個半旋轉,不但避過鏈鏢,身形卻反迫了過去
可是那鏈鏢“颼”地迴轉,直釘洪放的背心。
洪放心下已有定奪,手上鍊鏢一圈一套,已勒住廖六頸項,“哈”地一聲,獰笑道:“那只是鏡子裡的幻象,我纔不信”話未說完,急風襲背而至
洪放這下可謂驚得魂散神飛,顧不得用力勒殺廖六,急一側身,“叭”地一聲,鏈鏢射入洪放左背臂骨之中。
洪放痛得死去活來,廖六再把鏡子一揚,只見鏡裡掠過一條人影,又向洪放射了一鏢
洪放痛得魂散不全,那有餘力閃躲,
卻在此時,廖六身子一僵,扒僕在地上,他背上插了兩支鐵叉。
“張五”正在他的身後。
鏡子已到了“張五”的手上。
只見這“張五”眼睛發出異光,緊緊握着手上的鏡子,喃喃地道:“軒轅吳大鏡正是軒轅吳天鏡果是神物”
突聽一聲悲號:“老六”
洪放急呼道:“小心”
一條人影,挾着勁風,急撲向假“張五”。
假“張五”百忙中一個大仰身,鯉魚打挺,野鶴投林,轉而黃茸掠柳,急上而落,以細胸巧翻雲急撲攫來人
假“張五”在剎那間反守爲攻,並把鏡子插入腰間,一連變了四種身法,把來人逼入絕地,他手上一擊,陰陽三才奪鎖釦而出
陰陽三才奪佈滿鋼刺,上下如鉤,鎖套敵手兵刃,易如反掌,鋼錐喂毒,未端鴨嘴形尖矛,鋒背微凹,見血透風,血擋亦可傷人,是極歹毒的武器
但來人突然拔出一件兵器。
這兵器令假“張五”意想不到。
那竟然是一支筆。
一支筆,居然要硬碰他足令江湖聞風色變的“陰陽三才奪”
“陰陽三才奪”是他師父傳授給他的獨門兵器。三才奪總共有兩根,他拿的是陽奪,通體閃着令人不寒而驚的慘白光芒。
這一種武器,總共有九招,他只學會一招。
那一招叫做“指天劃地”。
但就憑這一招,已經成了他的外號。
他這柄“三才奪”鎖下過十二顆人頭,七條胳臂,四條腿子,還有兩個人是被攔腰鎖斷的。
這廿五個人如果不是毀在他手裡,武林中,江湖上起碼有一千名黑道厲害人物要藏匿一輩子,不敢冒出頭來。
所以假“張五”對自己的武器十分有信心。
他也知道敵手是誰。
那是真的張五。
張五一點也沒有猶疑。
他那一支細筆,立時被絞入三才奪裡。
假“張五”連第一招都尚未使出來,筆奪已鎖在一道。
結果完全令洪放和假“張五”震愕。
“陰陽三才奪”就像變成了樹枝,張五手中那支小筆,就像利刀,一記記的削了下去。
纔不過一下子,三才奪被削成了一根禿棒。
筆尖已轉入中鋒,那是張五“春秋筆”筆法裡最凌厲的殺着,每一筆都帶着虎虎狂風,猶如戰陣殺伐
假張五怪叫一聲,百忙中抽出吳天鏡一架,這照映之下,春秋筆的殺勢反向張五反攻而至
張五跟廖六是同門,感情也最融洽。
他當然知道“軒轅吳天鏡”最大的威力是在:利用虛幻的景象,把對方的攻勢,反擊對方,當對方以爲只是水月鏡花,不過幻像之時,它就會變成實實在在的殺着;如果對方防備招架時,卻不過是幻影假象而已。
對方攻勢越凌厲,反擊也更強烈。
張“五筆”意一緩,竟凌空畫起花鳥山水來。
攻勢頓滅。
假張五手持吳天鏡,物應心通,一時間竟難以節制,意與滔淡,防範頓疏,洪放見情形不妙,叱道:“五師兄,你幹什麼”
張五突然做出一個動作。
他把筆往咽喉一遞。
假“張五”在迷惚間,也把鏡沿往喉嚨一送。
這支橫掃千軍的筆,攻不了人,就反攻自己。
當筆攻向鏡子,鏡子反照了它的攻勢,而令筆反過來攻伐自己,鏡子頓失去了作用,人反而成了鏡子。
張五的筆,到了喉嚨,突然軟了,就像一根普通的筆一樣,筆尖在他的咽喉,只是輕輕點了一點,捺上一抹淡淡的墨痕,如此而已,春秋筆可剛可柔,隨心所欲。
可是假“張五”卻不知道如何控制“吳天鏡”的用法,這一個殺着到了假“張五”手上,變成了一個危機。
“軒轅吳天鏡”邊沿頂端有一枚尖簇
假“張五”這回手一戳,無異是自取滅亡。
洪放乍見情形,顧不得背上疼痛,伸手一揚,三枚鐵蒺藜呼嘯而出
一枚射向鏡子的尖簇上
一枚射向鏡子的彎柄上
一枚直取張五的眉心
張五已經豁出了性命。
他看見雲大、李二,藍三、週四一個個先他而逝,又眼見廖六慘死。
他決意要殺眼前的兩人爲廖六報仇,奪回吳天鏡。
當他一見“陰陽三才奪”的時候,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指天劃地”狐震碑。
“鐵蒺藜”。
這是九幽神君的兩大弟子。
狐震碑化裝成自己,“鐵蒺藜”扮成洪放,抑或洪放根本就是“鐵蒺藜”,合力暗殺廖六。
他明知自己決非狐震碑和“鐵蒺藜”聯手之敵,但悲憤之情已掩蓋了一切,他決定要以手中劉捕神的獨門法寶,來與這兩個惡魔一拼。
他伸手一按,“嘯”的一聲,一團墨汁,恰好迎射在飛彈而來的鐵蒺藜上。
“波”的一響,墨汁結成的硬塊,與鐵蒺藜一撞之下,碎成無數十片,但鐵蒺藜的方向,也被打歪,不知落到那裡去了。
同一時間,“假張五”狐震碑手上的“軒轅吳天鏡”被一枚鐵蒺藜震得一歪,尖棱便刺不中咽喉,只鏡沿在頸上抹了一道瘀痕。
而另一枚鐵蒺藜,卻射在狐震碑手腕上。狐震碑手腕一抖,吳天鏡落了下來。
“鐵蒺藜”的鐵蒺藜是淬有劇毒,通體尖刺的,但這一枚飛激在狐震碑的手上,竟只震落吳天鏡而不劃破皮膚,可見鐵蒺藜在匆急中的施放暗器手法輕重拿捏,仍毫釐不失
吳天鏡一落,狐震碑如大夢初醒,不意自己的師弟鐵蒺藜會暗算他,怒吆一聲:“你幹什”但卻省起剛纔危機,一時變了臉色。
張五手上的春秋筆一揚,人往吳天鏡掠去
這件寶物,決不能落到敵人手上
“鐵蒺藜”卻是志在必得。
他一揚手間,兩枚鐵蒺藜分上下射至。
張五竄身一伏,伸手一抄,兩枚鐵蒺藜已然射到
他要接住吳天鏡,便得給那鐵蒺藜射中
他如果退身躲避,吳天鏡便必定落在敵人手中
吳天鏡落在敵人手裡,他的春秋筆威力便必然受制,自是必死於敵人手中。
如果強取吳天鏡,這兩枚鐵蒺藜,已不及閃躲。
橫死。
堅死。
張五決定置於死地而後生。
他要搏一搏。
他身法不變,陡然加快。
鏡已接在手中。
鐵蒺藜已在眼前、胸前
他把鏡子一反,照出了一上一下的兩枚鐵蒺藜
這當口兒,兩枚鐵蒺藜已經十分逼近,吳天鏡照見它們的時候,兩枚鐵蒺藜,幾乎都要在剎那間打入張五的身上
可是吳天鏡已經及時映照了這兩枚鐵蒺藜
由於張五抄鏡急照,角度上已無法顧及,這一照,只把上射額頂的一枚鐵蒺藜,照見大半,下射胸膛的那枚,照見小半。
不過吳天鏡的奇特力量,已然發揮。
兩枚鐵蒺藜,上面一枚,立即反射
下面一枚,欲發不能,退力亦不足,在半空微微一頓,“波”的一聲,炸成碎片
“鐵蒺藜”射出兩枚絕門暗器,以爲垂手必得,不管張五或避或死,他卻要先一步搶得吳天鏡。
不料人才竄至,鐵蒺藜倒射回來
“鐵蒺藜”人往前竄,等於向鐵蒺藜撞了過去
一迎一射,何等迅疾
“鐵蒺藜”確有過人之能,嘯嘯二聲,兩枚鐵蒺藜又自雙手激射而出
第一枚鐵蒺藜抵消了反射那枚鐵蒺藜的勁力,第二枚鐵蒺藜把那兩枚在空中消勁的鐵蒺藜震飛出去。
“鐵蒺藜”掠勢不減。
張五抓住吳天鏡柄子的同時,“鐵蒺藜”也伸手抓住鏡沿。
張五手腕一掣,把鏡子一捺。
鏡沿有尖棱。
“鐵蒺藜”只好縮手
就在這裡,張五察覺背後急風陡至
他一回身,一枚鐵蒺藜已到了他的鼻尖。
那枚鐵蒺藜竟是剛纔張五用“春秋筆”裡的“墨汁”震飛的那一枚。
那枚鐵蒺藜竟沒有被震落。
它仍然飛旋着,換了另一個方位,無聲無息地射近張五。
待張五發現的時候,任何應變,都來爲不及把自己從鬼門關裡搶救回來。
這就是爲什麼“鐵蒺藜”在江湖上,憑着幾顆小小的鐵蒺藜,就可以吃盡三湘七澤、綠林十六分舵的紅贓之故。
“鐵蔟藜,見血封喉,一路趕到閻王殿。”
張五的命運,看來也只有閻羅王纔可以處理。
戚少商眼皮一張,發現劉獨峰已不在廟裡。
但他卻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這廟裡不止是他一個人。
黑暗裡必定還有人。
什麼人
就在這個時候,殘燼竟然重燃。
幾縷煙氣,筆直上升,那餘燼竟又成了火焰,火光雖旺,但廟裡的光影卻更暗。
因爲火的顏色是慘綠的。
幾縷煙氣搖盪不定,綠焰搖曳吞吐;戚少商彷彿聽到地底下的哀鳴慘嚎,腳鏈軋軋。
戚少商卻定了下來。
越是遇險,越要鎮靜。
恐慌無補於事。
真正歷劫渡險的江湖人,都有這種定力。
綠焰愈來愈盛。
整座破廟都是慘綠色,連菩薩的寶相,密封的蛛綱,都有了凹凸、玲瓏詭異的深淺碧意。
火焰煙氣聚而忽散,成爲四柱,四柱直升,合成一體,漸漸形成一條平薄的綠片,好像一張薄紗,罩在綠焰三尺之上。
戚少商望定了變化莫測、幻異萬千的綠焰,只覺得一陣刺目,他緩緩合上了雙目。
危機當前,他居然不看
只聽一個聲音道,“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閉上了眼,可是比開眼的時候更敏銳清醒,但這一句問話,卻令他心神一震。
這聲音如同鬼嘯魅鳴,都不能令他驚怕,但這語音卻是來自他的喉裡。
剛纔那句話,竟似他自己問的。
那語音完全跟他的聲音,一模一樣。
究竟是什麼力量,能使他自己問了自己這樣的一句話
戚少商禁不住答了一句:“你是誰”
那語音彷彿仍似來自他的喉底,也是問了一句:“你是誰”
戚少商汗自額冒,嘶聲道:“你究竟是誰”
他的聲音依樣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
戚少商喃喃地道:“戚少商,我是戚少商。”
那一個聲音突然分成兩種聲音,一是戚少商的語聲:“我是戚少商我是戚少商我是戚少商”一個如嬰孩斷氣,病弱彌留時的語音道:“你是戚少商你是戚少商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斷喝一聲:“你是誰”震得喀喇喇廟頂一陣塵沙籟籟落下來。
這一聲斷喝又造成回聲:“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旋又分成兩個聲音:“你是誰”、“我是誰”,接着,又嗡嗡迴應地分成了四個聲音:“你是誰”、“我是誰”。“你是誰我就是誰”、“我是戚少商”反覆迴旋着,然後又分成八個、十六個不同的語音,交織、迴盪成在戚少商腦里耳中。
戚少商突然驟起長嘯。
嘯聲清越。
綠焰一幌。破廟裡蝙蝠、昏鴉四飛而起。廟字驀然又靜了下來。只剩下戚少商一人盤膝而坐,而對綠焰。戚少商眉發皆碧。無聲。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