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月白繼續說道:“若是放任我娘那樣下去,她不久便會憔悴而死。我無法救爹已是事實,但至少不能眼睜睜看着娘死去。”
蕭玉璃恍然大悟,看着身後那個保持不變微笑的“伯父”,說道:“所以你就做了一個‘爹’,讓他來陪伴你娘?”
“嗯,我拜託宮主製作了一個與爹一模一樣的傀儡,放在娘身邊。這具傀儡沒有戰鬥的能力,只求與真人無異,能代我照顧娘,給她一些精神安慰。我也時不時會回來調整他,讓他保持充足的能量運轉。”
“唉,你也真不容易。”蕭玉璃嘆了口氣,更加同情了。
原來爲了自己的娘,歐陽月白也是費心竭力啊。不得不說,他做的很棒,就連身爲修仙者的蕭玉璃,起初都沒有察覺到伯父竟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
歐陽月白看着那傀儡,心情複雜:“爲了讓孃的病情好轉,我用法術抹去了她那段記憶,讓她忘了爹已死的事實,繼續跟他安享晚年。”
蕭玉璃邊聽邊點頭,心中暗歎,歐陽月白一旦爲某人着想,就真的會爲那人考慮到一切呢。
他的用心與孝心,讓蕭玉璃感到自愧不如。她不禁想着,若她處在歐陽月白那個位置,怕是做不到如此啊。
伯母有他這個兒子,真不知是多麼幸運的事。
歐陽月白所見還不僅如此,世事無常總是令人難以預料,於是故事還有下文。
“然而這個傀儡以已死之人的形貌,出現在村人面前,引來了村人們的恐慌,更傳出了妖邪作祟的傳聞,試圖燒死爹孃……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讓他們遷到此處安居,無人打擾,遠離塵世,可以過着安靜的生活。”
他講述中省略了一些不宜入佳人之耳的細節,故事一跳到了最後,讓她明白了爲什麼歐陽氏和“伯父”會在這裡過着半隱居的生活。
蕭玉璃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但反過來一想,這樣與世隔絕倒也不錯,兩人過着自己的世界,互相扶持,相互依靠,不失爲一樁美事。
“這不是挺好的嘛,你怎麼還苦着一張臉?”她笑道。
歐陽月白的表情還是那麼沉重而哀傷,微笑也帶有一分苦澀,他看着與生父一模一樣的無心傀儡,說不出的遺憾。
“可每次我看到這傀儡的時候,總會想到娘當時淒涼無助的神情,還會覺得,我在欺騙娘。”
蕭玉璃安慰道:“你想太多了啦,你這麼做完全是爲了你娘好,不是嗎?我看伯母現在笑口常開,人精神得很,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歐陽月白不以爲然:“玉璃,你知道嗎。抹去記憶,其實便是用幻術覆蓋真實,以言語塑造出一個從未發生過的虛無經歷。”
蕭玉璃點頭道:“嗯,我知道啊。就類似催眠幻術的那種嘛!你是不是擔心自己的幻術修爲不到家,沒有辦法長久的抹去伯母記憶,害怕她會有想起真相的一天?哎呦,這個不用擔心啦,你要對自己的修爲有點信心嘛,即便你不太擅長幻術,但對於一個完全沒修煉過的普通人施展,還不是手到擒來?安啦,一定不會被破解的!”
她寬言安慰道,不覺得他的擔心會成真。
不過要說欺騙……還真是有點!就算是爲了伯母好,但連自己的伴侶早已身死都不知道,一輩子被矇在鼓裡,自以爲過着安穩的生活,實則卻是一個虛假的夢……
不對不對,即便是欺騙好了,那也是歐陽月白的一片心意呢!
“玉璃,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人心,是世間最爲複雜的事物,哪怕最強的幻術也不可能完全騙過人心。幻術只不過給了人所能想象的另一種可能,在真實與夢幻之間,人可以選擇更想相信的一個活下去。所以,最後做出選擇的,不是我的幻術,而是孃的心。”
蕭玉璃愕然,這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番論斷,然不得不說,他說的十分有道理,果然不愧是轉世仙人,連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也有如此見地。
但怎麼讓人覺得,心酸酸的呢?
她不由得惆悵:“有選擇的餘地,總是好的吧。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無路可選的結局,我依然覺得,你娘有你,終究是幸運的。”
“唉……”她長嘆口氣,竟有點羨慕歐陽月白了。聽了這些事,她不禁在想,如果她也有這樣平凡的父母就好了,至少可以讓她盡心盡力的盡一份孝心。
“幸運嗎?我最近在想,若娘追隨爹而去,或許是她真正的心願呢?我的所作所爲,會不會只是自私的將她拴在現世受苦?其實,放手讓她離開,也許纔是真的愛她……”
歐陽月白幽幽說着,這些藏在心底從未對人傾訴過的話語。而在話說出口之前,他完全沒想到今夜自己竟會說了如此多,而且將原本不打算說的也都對她說了。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玉璃注意到了真相,未免讓娘起疑,纔對她坦誠相對。但說着說着,他情不自禁的將心底最深處的心思也都一併告訴了她……
他自己對自己不解,殊不知蕭玉璃也是震驚得很!
她完全沒想到,看起來冷酷高傲的歐陽月白,心思竟如此細膩。
若非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娘,是不可能會考慮這麼多的吧?
也許……有那麼一種可能……
他或許是個很好的人呢!
如此深愛着自己父母的孝子,沒有一個壞人。
他只是心思很深,很沉,不容易被人發覺。但如果有機會走進他的心底,也許會發現,他是一個比任何人都要溫柔心細的人。
她深吸口氣,微微笑道:“我沒有辦法回答你的糾結,但我在想,每一個人都是渺小的,我們沒有辦法掌控世界的運數,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掌握自己的心,讓自己不留遺憾。”
歐陽月白心底一震,她的回答實在出乎他意料。這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女子並非他所想象的早熟少女,而是一個與他有着相似經歷的過客。
只是,她更聰慧,更高明,遊走在浮沉之中,卻從未讓自己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