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時俊莫名其妙的在大世界夜總會被殺之後,立刻傳遍了上海灘的每個角落,一方面,丁時俊是七十六號的科長,雖然不是什麼要害部門,但畢竟是高級幹部;另一方面就是因爲他的大哥,時任行政院社會部部長的丁默村。
因爲七十六號的主導權,丁默村和李士羣激鬥多年,直到不久前,丁默村纔在爭奪警政部長的爭鬥中徹底敗下陣來,雖然李士羣目前也未曾得到警政部長的寶座,但七十六號領導人的位置卻被其緊緊掌握在了手中,兩人之間的矛盾開始走向前臺。
這次丁時俊的被殺徹底將兩人之間的矛盾激化,就連遠在南京的汪精衛都被驚動了,他連夜派出周佛海負責丁李二人之間的調停,但周佛海卻根本沒見到丁默村的面,家中人說他已經趕回上海料理丁時俊的喪事,周佛海暗道不好,於是來不及向汪精衛請假,便趁夜登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此時的上海已經謠言四起,李士羣之前全力對付林笑棠的新聞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取而代之的就是丁默村返回上海爲弟弟丁時俊治喪,丁李二人究竟會爆發怎樣的鬥爭的猜測,甚至有好事人已經將不久前李士羣在上海火車站遇刺的事情聯繫起來,上海一時間竟成爲淪陷區乃至全國的焦點所在。
但丁時俊的死因卻着實透着蹊蹺,首先當天晚上與丁時俊等人發生爭執的人已經全部被憲兵隊抓捕,但調查之後,發現這幾人與丁時俊以往並無過節,甚至是互不相識,幾個人的底細也被摸得一清二楚,沒什麼出奇的,當晚純粹是酒醉之後引發的爭執,其次,就是兇手的身份,兇手是一個白俄人,長期混跡於租界,與教會保持着不錯的關係,這讓日本人感到棘手不已,雖說這個名叫克拉的洋人只是白俄人,但畢竟他是洋人,在目前這個局勢下,牽扯到任何一個國家的人,日本人和僞政府都不得不小心從事。
周佛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抵達了上海。
剛一下火車,周佛海就被無孔不入的記者團團圍住,李士羣得到了消息,親自來火車站迎接,但他沒敢進站,只是派了大批手下將周佛海嚴密的保護出來。
上了李士羣的汽車,司機剛要發動汽車,卻被周佛海喝止,命令他將下車等候,司機下車後,李士羣的手下將汽車團團圍住,車上只留下他和周佛海兩人。
周佛海用手中的文明棍一捅汽車的地板,“士羣,你瘋了不成,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暗殺丁時俊。”
李士羣顯然沒想到周佛海一上車就來了這麼一句質問,頓時怒氣上涌,“照您的意思,許他丁默村做初一,就不許我李士羣做十五。”
一句話將周佛海噎的好一會說不出話來,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李士羣話一出口,頓覺不妥,但此時已經沒辦法收回,只得訕訕的閉上了嘴巴,兩個人一時間竟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
對於李士羣這個人,周佛海始終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爲通過交往,他越來越能感覺到此人異乎尋常的野心,之前和李士羣聯手做掉丁默村的警政部長一職,周佛海是存了私心的,目前的僞政府,他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丁默村以中統高官的身份來投,受到汪精衛和日本人的格外青睞,甚至將七十六號首腦的位置交給了他,接着竟然還打算將其扶上警政部長的職位,那接下來呢,是不是要將其推進均受委員會或者行政院呢。
爲消除丁默村的潛在威脅,周佛海同意了李士羣的聯盟請求,與之共同暗中對付丁默村,成功的將其拉下馬來。
但隨即周佛海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這次的驅虎吞狼的計策,表面上是暫時削弱了丁默村的實力和影響,但他卻發現,之前親密無間的盟友李士羣卻似一個比之丁默村更爲可怕的對手。
丁默村在南京僞政府中屬於外來派,根基有限,但李士羣可是日本人花了大價錢、精心選派的特工領導人,他的後臺不是汪精衛或者他周佛海,他的背後可是日本駐屯軍以及梅機關這些龐然大物,一個丁默村,周佛海還可以應對的遊刃有餘,但李士羣便不可同日而語,這些年,他利用七十六號的特殊位置,和駐屯軍以及梅機關的日本人打得火熱。
丁默村在七十六號的時候,好歹他還有個顧忌和牽制,但丁默村前腳離開,後腳他的野心就暴露無遺,李士羣竟然想步丁默村的後塵,謀奪警政部長的職位,這是周佛海絕對不能允許的。
因此,周佛海過段的採取措施,上下奔走,將李士羣的這頂念想徹底擊碎,同時也是給他一個警告,只要你李士羣在南京政府一天,你就永遠要跟在我周佛海的身後。
可是,周佛海也明白,他能壓得了這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要知道,李士羣的背後可是日本人,一旦他羽翼豐滿,想要藉助日本人的力量展翅高飛,他周佛海可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這讓周佛海憂心忡忡。
斜眼看看身旁的李士羣,周佛海嘆口氣,還是先開了口,“士羣,你這件事情做得有些太莽撞了,丁時俊畢竟是丁默村的親生弟弟,你這樣做,讓汪先生和我怎麼說話。”
李士羣生硬的回了一句,“無須爲難,秉公辦理即可。”
一句話將周佛海氣的渾身發抖,又連捅了幾下文明棍,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好,好,好。”
說完,擰開車門,轉身下了車,在一衆保鏢的護衛下,坐了另外的車離開。
李士羣透過車窗看着車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原先僅有的一點懊惱轉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濃烈的憎恨和不屑。
……
上海丁家宅院的門前已經掛上了白幡和白色燈籠,來來往往的傭人也都換上了喪服。
自從昨晚丁時俊被殺,丁家轉眼間一片混亂,老老少少除了以淚洗面,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丁家的幾個子侄跑到了憲兵司令部,向佐佐木懇求嚴懲兇手,卻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衆人無奈,只得領回了丁時俊的屍身,裝殮停當,好在丁默村得到消息之後,連夜從南京出發,終於在凌晨時分趕回了上海。
丁默村在不久之前剛剛由上海趕回南京,這次得到噩耗,當即昏了過去,剛一醒過來,不顧手下衆人的勸阻,便帶着人風馳電掣的趕回上海。
丁默村看着弟弟的遺容,心如刀絞,如同機械人一般在傭人的伺候下換上了喪服,臉色愈發難看,家人察覺到不對勁,趕忙送了人蔘湯過來,又請了大夫上門爲丁默村檢查,休息了兩個鐘頭,丁默村纔算緩過這口氣,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此時已是早上六點鐘,天光放亮,外邊的傭人來報,有人登門弔唁。
丁默村一愣,看了看手錶,他沒想到這麼早竟然就會有人來登門弔唁,這樣的禮遇和尊重是他自從被趕出七十六號之後從未遇到的。
丁默村擦了把臉,匆匆的跑向前廳,卻發現原來是林笑棠和莊崇先兩人聯袂而來,這才鬆了一口氣,和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原來是崇先兄和林老闆啊。”丁默村搶上幾步致謝。
林笑棠和莊崇先在靈堂行過禮,上完香,丁默村就將他們引到了書房。
僕人上茶之後,默默的將屋門關上退了出去。
已是五月的天氣,房門關上之後,屋裡頓時有了一種略微悶熱的感覺,但三個人都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直接奔向了主題。
“崇先兄,怎麼樣,有消息了嗎。”丁默村直接問莊崇先。
莊崇先放下茶杯,點點頭,“咱們三個之間,無須再說什麼客套話,令弟出事之後,我一得到消息就開始派人調查,但還是沒有具體的消息,倒是佑中那裡,有些不同尋常的發現。”
“哦。”丁默村的熱切的眼神頓時投向林笑棠。
“是這樣。”林笑棠坐直身體,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的手下在賭場裡發現一個原先張嘯林的人,是個不入流的傢伙,張嘯林被殺之後,這個人就失去了靠山,就在四川路一帶出沒,因爲這個傢伙膽子大,還有一手開鎖的絕活,所以就成了吳四寶等人的一個外線,經常做些邊邊角角的夥計,例如偷車、勒索等等。”
“前天下午,這個人來到我的賭場,奇怪的是,出手忽然變得闊綽起來,不但還清了之前的欠債,手中似乎還有不少結餘,我的手下就留了意,發現他和教堂中的洋人有宗交易,只是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令弟出事之後,我想辦法弄來了,那個叫克拉的洋人的照片,拿給當天監視他們的手下看,可以確定就是那個兇手。”
丁默村一下子站了起來,佈滿血絲的雙眼立刻投射出濃濃的殺氣,“這個人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