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遠在重慶的戴笠已經焦頭爛額。先前,他同意與林笑棠的合作,任命林笑棠爲南京站代理站長,全權負責重建事宜。但不久之後,這件事情還是走漏了風聲,聶尚允、鄭介民紛紛發難,指責戴笠這項任命根本未通過特務委員會集體投票決議,就連黃山行營的老頭子也間接表達了不滿,搞得戴笠一時間很是被動。
戴笠原本的打算是通過沈最與林笑棠商談南京站的資金、人員、設備等事宜,以此來緊緊卡住林笑棠的咽喉,將其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沈最這一去卻如同泥牛入海,再無音訊,而恰在此時,聶尚允和鄭介民兩系人馬開始對戴笠的所作所爲大加指責,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無奈,戴笠只好召開特務委員會的常務會議,會上,在聶尚允、鄭介民的推動下,通過了關於重建南京站的最新決議。任命錢新民爲南京站新任站長、尚振聲爲副站長,強一虎爲行動總隊隊長(注一),帶領三十餘名骨幹人員,即刻奔赴南京。
人剛走沒幾天,王天木傳來林笑棠截獲的情報,安徽站軍統要員陳明楚被捕叛變,由於他的出賣,譚聞知和蔡勝楚相繼被七十六號抓捕,安徽省站被破壞殆盡,沈最也險些被捕。
戴笠大驚失色,先前錢新民等人出發時,他已經電告上海站和安徽站負責接應和護送,但陳明楚的叛變,意味着錢新民等人將是飛蛾撲火、自投羅。
果然沒過多長時間,上海便送來了錢新民被捕的消息,他是在“小樂天”酒家與聯繫人接頭時被抓獲的。目前,生死不知,也就是說,他存在着叛變的可能。而派往南京的這隊特工全部下落不明,與重慶失去了聯繫。上海站王天木唯恐受到牽連,已經命令全站轉入隱蔽狀態。
戴笠接到這個消息,氣的險些暈厥過去,繼而大罵聶尚允和鄭介民添亂,而聶、鄭兩人得到消息後,則偃旗息鼓,再也不發表意見了。
戴笠無奈,只得自己動手收拾這個爛攤子。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千頭萬緒,陳明楚等人和錢新民都是軍統的老牌特務,對軍統的組織架構、工作流程和人員資料都非常熟悉,甚至是一些機密情報都有了解,他們的被捕叛變對淪陷區軍統的秘密機構無疑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但此時,上海站已經全面轉入隱蔽狀態,電臺聯絡不到;而林笑棠方面則根本沒有配備電臺。戴笠只好派出心腹火速趕往上海和南京,命令王天木和林笑棠盡一切可能救援被困人員。
……
林笑棠怒氣衝衝的趕回沈最藏匿的酒店,帶着馬啓祥徑直闖進了沈最的房間。
沈最還在牀上補覺,迷迷糊糊之間就被林笑棠從牀上拖了下來,林笑棠將他按坐在沙發上,雙眼圓睜,“你告訴我實話,上面除了派你過來,還有沒有其他人!”
沈最尚且是睡意朦朧,好容易才弄懂了林笑棠的意思,馬上站了起來,“不可能,我和你是單線聯繫,戴老闆不可能再派別的人!”
林笑棠逐漸冷靜下來,“那七十六號爲什麼廣佈眼線,看他們的架勢似乎重慶方面要過來的是大人物。”
馬啓祥向沈最解釋了晚上酒桌上發生的一切。沈最聽完,也沉默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好一會兒,沈最才幽幽的問道。
“能怎麼辦,靜觀其變!”林笑棠發泄似的一拍沙發的扶手,“陳明楚的叛變勢必會引起連鎖反應,這個時候,重慶向南京派人本就是不智之舉,更何況我們現在根本無法和重慶方面取得聯繫,除了等,我們還能做什麼?”
“這不也正是你樂意看到的嗎?”沈最忽然看向林笑棠,眼中的精光一閃。
林笑棠伸手抓住沈最睡衣的前襟,兩人四目相對,幾乎能貼到對方的鼻子。“你給我聽清楚,我早就告訴過戴笠,現在這個時候,只有我才能重建南京站,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喜歡看到自己人白白犧牲,你明白嗎?”
林笑棠鬆開手,沈最無力的癱坐在沙發中。
林笑棠扭頭對馬啓祥說:“通知下面的人,密切注意碼頭、車站,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報告!”
……
南京下關碼頭,數十條客船和貨輪擁堵在一起,熙熙攘攘的人羣排出兩裡多地。
強一虎看着一眼望不到邊的隊列,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旁邊人羣中的幾個客商議論紛紛,“今天怎麼回事,往常檢查沒這麼嚴哪,照這個查法,天黑也出不了碼頭啊!”
“唉,這年月,日本人查完、漢奸查,誰都想在咱們身上撈點好處!”
“噓!”旁邊的人趕緊示意那個口無遮攔的客商閉嘴,免得惹來無妄之災。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夕陽掛在佈滿火燒雲的天空中,依然刺眼和炙熱。眼前的一草一木,強一虎都很熟悉,南京陷落之後的半年,他就在這裡度過,當時他奉命潛入南京,利用幫會的關係混進僞警察局,當了一個小頭目,以此來做掩護蒐集情報。
但沒想到的是,他這個警察從到任第一天起就沒管過治安和案件,倒是一天到晚跟在日本人的背後,清理屠殺過後痕跡,掩埋焚燒屍體。想起那時候每天的所見所聞,直到現在,強一虎的心中還是不寒而慄。之後,由於日本人和七十六號加大了清查覈對的力度,強一虎纔不得不撤出了南京。
人羣慢慢的向前移動着。嚴燮揹着包袱像條魚一般從人羣中擠了過來。“虎哥,前邊檢查的很緊,看情形還得一兩個鐘頭!”嚴燮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汗,湊近強一虎說道。
嚴燮是強一虎在江北行動總隊的老部下,人很年輕,二十多歲的年紀,還是從軍統臨澧訓練班畢業的,身手沒的說,還會擺弄發報機,人也很仗義,做事謹慎、機靈,因此很得強一虎信任。當初他還曾問過嚴燮,爲什麼這麼好的條件卻被分派到江北這窮鄉僻壤,嚴燮回答倒是很簡單,“一沒錢、二沒人,只能來這兒!”從那時起,強一虎就喜歡上了這年輕人的爽直脾氣,所以,此次到南京就帶上了他。
人羣中忽然擠過來一個半大小子,黑黝黝的臉龐,雖然身材瘦削,但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虎頭虎腦的機靈勁,擠過強一虎一名手下身邊的時候,不慎碰了一下,半大小子連稱不好意思,強一虎的手下撇撇嘴,沒出聲。
半大小子又向後擠去,徑直來到了一個年輕人的身旁,那年輕人古銅色的臉龐,穿着短褂,一看就是在水上討生活的人,看到半大小子過來,忍不住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海生,別亂跑,擠丟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海生呵呵一笑,“姑父,這不是有你在呢嗎!”接着,他靠近那年輕人,“前邊那人身上有槍!”
那年輕人正是傷愈歸來的火眼,這次他帶着精心挑選的三十名老兵潛進南京,目的就是要和林笑棠會和。按照林笑棠的吩咐,他們分批走水路或者陸路進入南京,火眼和海生帶着兩個人是最後一批。
火眼皺着眉頭看看前邊,又叮囑海生,“你小子,少管閒事,別亂跑,這兒可不比海上,到處都是日本人的眼線,惹出事來,你就給我滾回去!”
海生吐了吐舌頭,雖然不是很服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火眼身邊,不敢再亂跑。
一個鐘頭後,強一虎等人終於靠近了碼頭的檢查站,火眼和海生等人就他們距離他們不遠處,火眼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幾個人,剛纔他就發現,這幾個人是一起的,經常用眼神或者手語來交流,而那手語,似乎和林笑棠用的軍統手語很相像,這讓火眼不禁對幾人暗暗留了心。
檢查站這邊,有二十來個日本兵,端着三八式步槍,明晃晃的刺刀散發着戾氣,讓等待檢查的人們都不敢正視。
幾個僞政府的警察和兩個身穿中山裝的人執行着具體的檢查任務,無非是搜身和檢查行李,當然,要比平時嚴格了許多。
強一虎剛將自己的包袱放在檢查的桌子上,一邊忽然湊過來一個警察,“呦,這不是張隊長嗎!”
強一虎心頭一凜,擡眼看去,一個獐頭鼠目的瘦警察站在對面,手中握着一把警棍,洋洋得意的看着自己。
強一虎暗道糟糕,真是冤家路窄。這個瘦警察正是自己當年在下關警察局的同事,但也是死對頭,這人是地痞出身,日本人一來,就立馬投靠過去,出賣了不少同胞,原本共事的時候就和自己沒少起衝突,想不到,時隔這麼長時間,他竟然還在這裡。
瘦警察用警棍挑起強一虎的包袱,冷笑一聲,“張隊長,你當年不告而別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啊?得了,也別檢查了,請您跟兄弟我回七十六號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