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門沖喜小娘子
寧少卿空中發掌後站定身影,負手立於院中。
他面色冷凝,一雙鷹眼直逼風御塵。
此人儀容出衆,只是一身簡約的黑衣,便盡顯風華。此時雖是狠狽,然,腰桿筆挺,骨子裡卻是孤傲。若是在平時見到,說不定他還會結交一二。
可是……如今……他們只能是勁敵。至少,眼前是如此。
風御塵毫不示弱的回視,心中也是百轉千回。
這人氣宇不凡,年紀輕輕,卻是內力深厚,只當院一立,便有立於千軍萬馬灰飛煙滅的氣勢。
他是誰?
他絕對不會是一個鄉村的先生這般簡單,看來是自己的心亂了,從一開始便是先入爲主的輕敵了。
兩個護衛爬了起來,抺了嘴角的血,退到風御塵旁邊站好。
主子不說讓退,便算是被這院子的主家殺無赦,也是不能退的。
風御塵掃眼看了寧少卿主僕四人,又瞅了眼退到院角不動聲色的初一和十五,悲愴中大笑一聲,轉頭便走。
他已失了先機,再呆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只會是自取其辱。
兩名護衛見主子走了,偷偷的抺了把冷汗,暗道性命暫時保住的同時,自然是緊緊的跟在風御塵的身後退出。
風御塵走得很是瀟灑,脊背挺得筆直。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支撐住他那已經碎成渣渣的心。
大丈夫能曲能伸,憑他現在的實力,以三敵四,絕不是對手,何況那兩個丫頭還是變數。
她們倆是姑姑給雪兒的貼身侍女,絕不是庸手。看她們退至院角的樣子,貌似兩不相幫,其實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若是想站在自己這邊,她們早就出手了。
二婢心中只有她們小姐,現在一定以爲這堂中之人便是姑爺,如何會開罪……
而且從剛纔那人出手的實力來看,若是他與之全力相博,就算險勝,也只是兩敗俱傷而已,若有其它變故,到時誰來照顧雪兒。
既然來了,既然找到了雪兒,他便不急在這一天兩天了。
何況,雪兒已經想起他來了。他一定會想個萬全之策,帶走雪兒。
風御塵那大笑着的身影倒是張狂,只是剛出了院門,他便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這口鮮血早在寧少卿逼退他的當口便要吐出的,只是他要強,不願在寧少卿面前示弱,所以才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這會實在憋不住,也沒有憋的必要,所以才吐了出來。
二護衛想上前去扶,卻被他伸手擋住,一個翻身便上了馬,打馬便出了王家村。
這個地方,他一刻也呆不下去,只要一想到雪兒和這個人住在這裡,他便是要發瘋,所有的事情,只能等離此遠一些再行吩咐。
二護衛見主子走了,也上了馬,急急的跟了上去。
聽見馬蹄漸遠之聲,寧少卿這才把目光掃向院角的初一十五,冷聲道,“你們怎麼還不走,是想逼我出手麼?”
他聲音清淡中如冰霜,眸光中看似平淡卻隱帶煞氣。若不是這兩個丫頭,他的千雪也不會體力耗盡的躺在臥榻之上。更不會胡言亂語。
雖然陌千雪的最後眼裡是清明的,可是,他的心裡仍是七上八下。
從前,他曾懷疑過陌千雪是否真是忘了從前,現在這個疑慮盡去的同時他居然在慶幸她從前的失憶,他居然害怕她再想起從前之事。
十五摸了摸背上的劍柄,初一上前一步道,“請息怒,奴婢二人是小姐的婢子,自然是要跟着小姐的……”
初一的話說的很是客氣,並沒有用什麼敬稱,實是因爲她不知道眼前人該如何去稱呼。照說小姐的夫君,便是稱姑爺,是她們的主子。
可是,小姐沒有正面的承認過,她們也不好隨意的認主子。
“滾!”
寧少卿不等她把話說完,聲音低沉,卻滿是煞氣。
初一見寧少卿正在盛怒之下,拉了倔在那裡不動的十五便出了院門。
不過,她們沒有走,而是跪在院門口。
“初一,咱們爲何要跪在這裡。”十五有些不解。
那裡是小姐的院子,她們要等小姐爲何不在院中等,非要出來。
若是那人真敢對動手打殺她們,她便不信小姐真就不管了。
剛纔小姐明明已經想起了什麼。“爲何?當然是爲了等小姐醒。”初一白了十五一眼,她有些不明白,爲何夫人會把一點心眼也沒有的十五和她一起給了小姐。
“等小姐醒?小姐怎麼了?”十五跳起來就要往屋裡衝,又被初一拉住。
“小姐情緒太過激動,一時間暈了過去。”
“不早就嚇我一跳,那……就算是等小姐醒,我們也不用跪着吧。”十五撫了撫心臟處說道。
初一臉上甚是安定,“跪,當然要跪,爲了剛纔不出手的錯處。”若不是跪在此處,估計那人早就派人把她們兩人給攆走了。
只要不攆她們走,小姐總會認了她們的。她可不認爲小姐叫了一聲爹孃,一聲表哥便是想起了過去。
剛纔小姐那癲狂的樣子,很不正常,只怕再醒過來,還是不認得她們的。
初一的話,十五顯然是不明白的,她不滿道,“不出手的錯?剛纔你若不拉住我,說不定我們和塵公子一起出手,就把小姐給搶過來了。現在還要認什麼錯……”
初一聽她話中有些抱怨,神色一凜,睨眼看去,十五心中一寒,低頭道,“難道……我說錯了。”她被初一看得心中發虛,頭低聲音也小了下來。
初一問:“十五,你到底是風家的奴婢,還是小姐的婢子。”
“十五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當年夫人把奴婢給了小姐,奴婢的命便是小姐的。”話語擲地有聲。
初一點點頭,“那屋中之人是小姐的什麼人?塵公子又是小姐的什麼人?”
“呃……”那屋中之人怕是小姐的相公,她們的姑爺,是她們未來的主子,而塵公子只是一個表少爺……
“想到要幫誰了麼?”初一冷笑。
她當時便想出手幫着那人對付塵公子,只是因爲轉念想到小姐最後說的那句,你放我去找表哥,雖不是清晰之言,卻讓她猶豫了。小姐若是認那人爲夫,那人自然是她們的主子。
小姐若是想跟塵公子走,那她們自然是要幫小姐擺脫那人的。
她們倆不出手,便是讓小姐有退路可尋。
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只能選擇旁觀,若是錯了,便是受些責罰,也在所不惜。反正,只要小姐沒事就好。
十五沒初一那麼多的心肝,只是實話實說,“小姐說要幫誰咱就幫誰?”
陌千雪轉轉身,四處都是花雨,擡起手臂,狠心的咬了咬,一點也不疼,這才發現自己又到了那夢中之境。
募然,從她身體裡又飛出另一個自己,怯生生的看着她。
有了上次的經歷,陌千雪見怪不怪,圍着那怯生生的身影繞了一週。那身影粗看是她,細看卻不像。她是明媚的,哪有這般文秀婀娜,楚楚動人。
想必,這個怯生生一定是這個身體的原主——這個時空的陌千雪,風御塵口中的“雪兒”。
轉了一圈,陌千雪見她眸光隨着自己身形而動,便知這夢境與上次不同,她能看見自己,於是幽幽道,“你是……”陌千雪“?”
這句話是疑問更是肯定。
“是。”這聲音怯生生,語調如簡青悠一般,是不急不徐、不緊不慢的調子。
陌千雪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於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她自己的名字也叫陌千雪,有人與自己同名同姓,如今還在同一個身體裡面,想想就是心塞塞。
兩人就這樣對視着站了許久,陌千雪不語,她便不說話,只是梨花帶淚的望着陌千雪。
陌千雪心中煩亂,事情總是要解決的,這裡只有一個身體,卻有兩個魂體。
她是不可能讓的,她從來就不是一個高風亮節的人,就算這身體曾是她的,她也不會讓的,外面還有寧少卿在等着她呢。
舒了一口氣,陌千雪直奔主題,“雪兒,我不知道自己爲何會佔了你的身體,但是,我不想也不打算把這具身體還給你。你有什麼要求,若是能力所及,我會爲你去辦。”她能說的就是這些,能答應的也只有這些。
這個身影怯生生,時而聚攏時而迷散,一掌過去就能打散的感覺。只一眼就能看出,她比自己弱,一定爭不過自己。
雪兒只是看着她並不說話,於是陌千雪轉身便走,“你不說我就走了。”
這地方雖然有些玄,憑她的力量好像是出不去,可是她可以選擇,不用面對她。就算是一時三刻,她出不去,這裡也不能永遠的困住她。
她有感覺,只要她的身子一還原,她便會醒,醒了,自然便會離開這裡。
雪兒見陌千雪要走,終於開了口,“你不要走,我只是想要求你的。而且,也是因爲我的念力,你纔來到的這裡。”
“……”陌千雪頓住了。
“本來那日從涯上掉下去我就死了,可是我不甘心就死,所以,才引發了體內的念力,把你召喚過來。”
陌千雪轉過身子,盯着雪兒,“召喚?我是你召喚來的?你的意思是說,我是被你用一種秘法從現代世界召喚過來的?”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滿是期待的看着雪兒。
“是。”“那你還能把我弄回去麼?”她還能見到爸媽,還能再看一眼弟弟,告訴他們,她嫁人了,告訴他們,她在這裡過得很好。
“不能了。”雪兒搖了搖頭,見到陌千雪眼中的興奮瞬間被失落取代,“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都了了麼?她好好的喝着茶,卻突然到了這裡。然後,又是要被髮賣,又是要被追殺,見天的擔心夫君的病什麼時候能好,她容易麼?
想起寧少卿,陌千雪心中有了些暖意,便是現在能回現代,她也是舍不下寧少卿的。於是便收了失落,只是心中的那口惡氣一時出不去,於是怒道,“你死了便死了,爲什麼要把我從我的世界弄到這裡來?爲什麼?”
雪兒低下頭,“因爲……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再活過來,就算是能活過來,我也不能面對這些陰溝的算計……”
陌千雪輕哼一聲,直覺得她好自私,她沒有辦法面對,自己就有辦法面對麼?
雪兒並沒有因爲她的不屑而停了說話,而是有如自語的仰天喃喃,“可是,我又不甘心那些害了我,又害了我父母的人,就這樣逍遙法外,我要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她的聲音越說越大,裡有了嗜血之意,與她外表的柔軟完全不同。
“我從小天賦異稟,所以纔會體弱多病。父母便想用內力讓我強身建體,哪知就是因爲這一絲異稟,害我連功都練不成,六歲那年,剛有了絲真氣入體,便是幾欲至死,最後還是找了高人,封住了我體內的那抺微弱的真氣,我才得已存活至今……”
陌千雪對那真氣不真氣的不感冒,而是對那異能十分的有興趣,於是疑惑問道,“那我接收了你的身體是不是也有了異稟?穿越之異稟?”
“沒有,我的異稟在靈魂之中,我去異稟自消,從此你的身體便是正常了。”
雪兒解了陌千雪的疑慮,繼續道,“因爲心底深處還有一絲牽掛,所以纔在念力發出後的最後一刻打造了這個夢境……”
說着這絲牽掛,她那怯怯的面色居然有了絲紅暈,“只爲見他最後一面,如今見着了,這夢境就要碎了。夢境一碎,我也要走了,或許是轉世投胎,也或者是消散天地間,反正是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這聲音從柔情到沒落讓陌千雪的心一軟。
陌千雪自然知道她說的那個他是風御塵,她其實想說,他們是表親,是不能成婚的。轉念一想她馬上就要走了,這身體自己做主,成不成婚自己說了算,也就住了嘴。
想起風御塵,陌千雪又想起她先前說的那不甘心,怕她求自己的那件事是復仇,於是道,“我是不會爲了你的事回京都的。我纔不想一天到晚在大宅門裡頭鬥心眼。”現代的社會中打拼到她那個位置,她心眼動得已經夠多的了,實在不想再去傷腦筋。
面對陌千雪思想跳躍好此之大,雪兒卻只是狡詐一笑,“你會回京都的,只要你還活着,他們那些人一定不會放過你,你想活,就必須反擊,必須找出那個罪魁禍首。”
陌千雪問:“這就是你要求我的事?”
雪兒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這件事,我不求你,你自然會去辦。”
雪兒說得輕鬆,陌千雪卻想問候她的孃親,一想現在自己用的是人家的身體,人家的孃親也算是自己的孃親,只得做罷。
但是,她卻知道雪兒說的是真的。
她不去惹別人,別人自然會找上門來,不找出那些人,自此就別想有安穩日子過。
陌千雪臉色不好,雪兒卻並不看她,只幽幽道,“我只求你,對錶哥好一些,他是個好人,從小就照顧我。”
她照顧了你,又沒照顧我。關我什麼事?我現在拜你所賜,還是一頭的包呢,陌千雪僵在那裡。
“我只求你一件事,永遠不要讓他知道我死了。日後,不管他做何事,你都不要與他站在對立面。你有了寧少卿,不能嫁給表哥,把他當親哥哥看可好?”
陌千雪不以爲然,“我爲何要答應你?”不經她的同意,把她弄了過來,丟給她一個大大的爛攤子,還想讓她去把一個麻煩當親哥哥,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你會答應的。”雪兒拿了一塊黑色的木牌出來,“這是爹的兵符,可以調動我陌家軍二十萬人馬。是你將來身份的象徵,也是你性命的倚仗。”
陌千雪凝望着那木牌,有些猶豫。不過是多個哥哥,便能多一個保命的木牌。
說是盛世,其實也是大廈將傾的亂世。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她和寧少卿避無可避之時,必定還是會上京。到時,京中是何情況,真是很難說。
再說,這木牌就算不在她手上,所有人也會以爲在她的手上的吧。
不在猶豫,陌千雪答道:“好,我答應你。只要他不傷害我和寧少卿,我絕不會和他站在對立面,一定把他當親哥哥一樣看待。”
把木牌遞給陌千雪,又交待了幾句這黑木牌的用法,雪兒便不再言語,而是擡頭看向虛空,好似看到了風御塵一般,面上全是柔情,“那我便放心了。”
言罷,那怯生生的殘影一揮,陌千雪聽到了夢碎的聲音……
策馬奔騰了許久,風御塵的心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勒住馬,回頭望去,此處已經遠離了王家村。
待兩護衛騎馬趕到,他便直接下了兩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