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簡下意識轉頭,看向連芳洲,淡淡的燈光下,她的臉看得不那麼真切,卻依稀可見秀眉微蹙,神色之間輕籠着一股薄紗似的,說不清的氣憤羞惱。
阿簡一呆,再看去時,連芳洲卻已經揚眉輕笑了起來,她溫和的看了連澤一眼,笑道:“你啊,着什麼急呢!他自說他的話,與咱們有何相干?”
連澤一怔。
連芳洲嗤的冷笑道:“他讓咱們明天乖乖的跟他去里正家,咱們就去嗎?”
“對啊!”連澤一喜,精神一振說道:“明天早上咱們該做什麼仍舊做什麼去,理他呢!”
說着他卻又“哎”的小聲嘆了嘆,聲音裡充滿沮喪。
誰叫他還沒有長大呢?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說出的話能有多大的分量?也難怪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連澤握了握拳,他在一天天的長大着,不急,不急。
“天色不早了,都去睡了吧!”連芳洲又笑道。
三姑奶奶也明白了連芳洲的意思,頓時放下心來,笑着叫小雙胞胎去洗臉洗腳。
“你們也去睡吧!”連芳洲見秦風和蘇子季站在那裡沒動似是有些遲疑,便溫言說道。
秦風和蘇子季有些小心的答應一聲,默默退下。
兩個人都不是笨人,連立和喬氏作爲“大伯父”、“大伯母”方纔說出的那一番話,兩人已是聽懂了個大概。
臨退出去那一剎那,兩人忍不住微微偏頭瞟了連芳洲一眼,心中暗道:姑娘倒真是不容易啊!
“你,沒有事吧?”眼前無人,阿簡上前低聲問連芳洲道。
連芳洲擡起頭,隨手理了理掠在臉上有些發癢的髮絲,笑道:“我沒有事,你也去睡吧!”
“嗯,沒事就好!”阿簡點點頭,有些欲言又止,終究什麼也沒有說,也去洗漱睡了。
一時,衆人都已回房,連芳洲藉口還要想些事情計劃計劃,便仍坐在外間沒動。
火盆中的炭火漸漸式微,面上蒙着一層燃燒過後的白色灰燼,雖有溫度,卻分明亦能感覺得到步步緊逼、環繞周圍的寒氣,連芳洲情不自禁抱了抱身體,拿起火鉗撥弄着,將木炭重新架弄着。
強迫着心,慢慢的平靜下來。
“小心!”火星突然畢波迸開,連芳洲先前渾然不覺,被這低而急促的一聲低喝所驚,慌忙閃避,而那欲拉她避往一旁的人也來到了眼前。
是阿簡。
“你沒事吧?”
“你怎麼還沒睡!”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相視着,不約而同的笑了。
阿簡便在連芳洲對面坐了下來,溫言道:“你……可是心裡頭不痛快?”
連芳洲眼中微黯,低低的嘆道:“阿簡,我不瞞你,我那大伯父、大伯母你也看見了!這一陣子來,他們兩人就沒有個消停,我真不知道他們還要鬧騰到什麼時候!可是偏偏又有什麼‘血脈親情’、什麼‘長輩’的名頭罩着,即便我不在乎,卻不得不爲阿澤、澈兒、清兒他們着想!”
頓了頓她又道:“我不怕他們蠻橫無理、行事卑鄙無恥,怕的就是面子上擺出一副冰釋前嫌和解的樣!說到底我是一介女子,阿澤的年紀離成年還有好幾年呢!倘若大伯父真的擺出一副知錯悔改的模樣,再堅持要‘照顧’我們,我想就算是張里正他們,也必定是贊同的!他們必定覺得,那纔是真正的爲了我們好呢!”
正因爲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今晚連立說出那番話之後,連芳洲跟連澤一樣心裡頭膩歪噁心得不行,卻沒有出言半個字跟連立爭辯。
連立既然已經打定了那樣的主意,她跟他爭辯也不可能令他改變,何必?
沒準他還巴不得事情鬧大、巴不得引來衆人圍觀呢!
“如今我們家買了這麼多的田地,又在村口建了那麼大一座院落,又招待了崔公子那樣身份貴重的客人,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眼紅嫉妒呢!巴不得瞧見我們倒黴呢!倘若我們堅持不要大伯父照顧,說理是說不通的,除非撕破臉撒潑,這樣一來,那些嫉妒眼紅的人豈有不趁機落井下石的?”
“你別太難過了,”阿簡柔聲道:“咱們想一想,總會有辦法的!”
他忽又輕笑道:“難不成,芳洲你便這麼認輸、認命了?”
連芳洲忽然擡頭衝他展顏一笑,道:“你說的是,總會有辦法的!明日且先避過,先拖着也未嘗不可!”連芳洲冷笑:“他既然要擺出一副和解的樣,總得把長輩得架勢拉足。想要當長輩,呵呵,行事總得有點兒長輩的樣才叫人看到誠意不是?我就不信他敢咄咄逼人!倒盼着他逼呢!”
阿簡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也許用不着等那麼多天!”
看到連芳洲眼睛亮亮的看過來,他不禁笑道:“芳洲你忘了?你那大伯父是個有幾分城府的,你那大伯母可未必!就說今晚吧,你看看她那態度、說的那話!”
連芳洲的眼睛猛的睜大,眸中波光閃動,璀璨如星。脣畔的笑意越來越深,她輕笑道:“你說,明天他們兩口子來找人,倘若我們都避了出去,我那大伯母的反應會怎樣?”
“倘若有人再刺激刺激她,就算你大伯父,恐怕也攔不住她吧!”阿簡又加了一句。
連芳洲心中一動,隱隱的有了某種想法。
她喜得一拍手,笑道:“咱們好好合計合計!”
兩人商量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終於周祥,盆中的炭火幾乎燃盡,熱氣也僅剩餘溫了。
這具身體到底年幼,熬了深夜,連芳洲便覺有些睏倦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站了起來,向阿簡感激笑道:“阿簡,真是太謝謝你了!時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睡吧!”
阿簡點點頭,微笑道:“你先回房我再去,好好睡一覺。”
“嗯,你也是!”連芳洲一笑,與他告別。
走到房門前,她忽然又停下了腳步猛的回頭看了阿簡一眼,動了動脣似是想說什麼,卻又化作一笑,衝他點了點頭,在他的注視下方轉頭去了。
阿簡對她,對這個家所作出的一切,已經不是簡單的一個“謝”字能說得盡的。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說?再說也是矯情罷了!
這份全心全意的幫助,她只需要謹記在心,然後在他需要幫忙的時候傾盡全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