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將目光轉到阿栓手中的人蔘上,自從兩年前許家敗在冒充人蔘的商陸上後,莊善若仔細地翻看醫術將人蔘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幾日。看這支人蔘,足有一尺半長,最粗的地方也有精壯男子的大拇指粗細,根鬚細長,看着就不是普通貨色。
而且,衝着劉春嬌的關係,善福堂必然也不會以次充好,所以這支人蔘的品質是不用考慮的,應該考慮的是價格。
阿栓殷勤地道:“小大嫂,你看這人蔘怎麼樣?”
莊善若點點頭:“很不錯!”
阿栓這才放心地笑道:“我們善福堂幾十年的老鋪子了,從來都是童叟無欺的,這點小大嫂大可以放心。”言語間滿是驕傲。
“這要多少銀子?”
“銀子嗎?”阿栓撓撓後腦勺,“我還真不清楚,我去問問!”
沒一會兒,善福堂的老夥計阿奎堆了笑過來,道:“許大嫂,好眼光,這支人蔘可是今年善福堂的最上品。也不知道什麼緣故,東邊那邊的人蔘竟是緊俏得很,就是花大價錢也買不到好人蔘,倒是三五年的人蔘要多少有多少。”阿奎三十上下,生得乾淨,精明能幹。
“不知道這人蔘多少銀子?”
阿奎陪笑道:“若是你要,十兩銀子拿去就是了!”
阿栓聽得跳腳,嘴裡嘖嘖有聲:“這麼貴?”要知道,他在善福堂當學徒,一年工錢滿打滿算也才四兩,這支人蔘他不吃不喝也得攢上兩年半的工錢。
阿奎不悅地橫了阿栓一眼,眼風裡帶了幾絲凌厲,道:“許大嫂是識貨的,這人蔘好不好只消一眼便知道。”
“三十年的老參,十兩也算是價錢公道。”
阿奎鬆了口氣,道:“我們掌櫃的出門的時候特意囑咐過了。若是許大嫂想要這支人蔘,就只賺個本錢。”
莊善若本想買,聽了阿奎這麼說,倒是躊躇了。劉葉氏對她的敵意是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住的。她記得劉葉氏談及劉春嬌時候的口吻。雖然臉上也帶着笑意,不過這笑卻只是淺淺地掛在臉上,客氣而疏遠。下意識的,莊善若便覺得這個劉葉氏並不像劉春嬌所說的那般簡單本分——能靠着一己之力,撐起這間善福堂的女人,你能說是簡單的嗎?
阿奎在善福堂當了十來年的差,很會察言觀色,他也不說什麼,只是像扯閒話般地道:“這支人蔘說起來也是曲折。城裡有家富戶的老太太倒春寒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將養過來了。可是畢竟年邁,老覺得精力不濟。她兒子是個孝順的,到處尋二十年上的好人蔘,可一時半會兒哪裡找得到?知道我們善福堂和北方的藥材商有些聯繫,便巴巴地託我們替他留意着。”
阿栓插嘴道:“可是城西的鄭老闆?”
阿奎也不看阿栓一眼。點頭道:“可是誰料到人算不如天算,老太太上午在花園裡摔了一跤,立馬就不行了。隔天,這支人蔘便送到了善福堂裡。唉,人家正辦着喪事呢,也不好貿貿然地上門。”
莊善若沉吟着,這個阿奎不像阿栓。看着就是幹練沉穩的,怎麼會好端端地在她跟前說起了故事來?
阿奎恭敬地道:“出了這茬子事兒,掌櫃的本想將這支人蔘給老掌櫃浸藥酒喝,可老掌櫃卻極力託推着,說是這人蔘難得,浸酒喝倒是糟蹋了。倒不如放着若是碰上有緣人,還能救急救命!”
莊善若聽到這兒,咂摸出阿奎的意思來了:“看來,我就是那有緣人!”
阿奎略一點頭,不卑不亢:“掌櫃的交代了。若是許大嫂看得上的話這人蔘你就帶走,若是看不上,怕是整個縣城也找不出比這支更好的了。”
莊善若淡淡笑道:“你們掌櫃有心了!”說來說去,是劉葉氏好不容易碰上合適的顧客,極力想要將這支人蔘推銷出去。
“這人蔘?”阿奎試探着。
“我要了!”
“好嘞!”阿奎卻也不見歡喜,吩咐阿栓道,“替許大嫂將這人蔘包起來。貴親得的是外傷,用了我們家的湯藥,十天半個月這傷口定能收斂癒合。等傷口結痂了,便可以每天切點這人蔘煎水喝——只要薄薄的三四片就足矣,藥效太過反而不好,總得循序漸進纔是。”
莊善若仔細地聽了,又問:“這湯藥可和人蔘藥性相沖?”
“不礙事,不礙事!”阿奎笑道,“許大嫂大可以放心。貴親的藥還是我親手抓的,這前半個月吃的是傷藥,去腐生肌;後半個月吃的是調理的藥,重在內調。人蔘本是溫補,這三十年上的,藥效更是溫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莊善若這才放了心。
阿栓將裝人蔘的匣子仔細地包好,又提了三十帖的藥,滿滿當當佔了兩手。
阿奎皺了皺眉頭:“這麼許多,許大嫂一個人怕是不方便。阿栓,你順道送一送許大嫂,仔細着點,可別毛手毛腳的。”
“哎!”阿栓巴不得這一聲,喜滋滋地應了。
莊善若帶出來十三兩銀子,鐲子當了八兩銀子,總共是二十一兩。
“一共是多少?”
阿奎拿了方子在櫃檯上噼裡啪啦打了好一通的算盤,道:“十五帖傷藥二兩銀子三錢,十五帖調養的整好五兩銀子,加上人蔘的十兩,統共是十七兩三錢——這三錢零的抹去,您給個十七兩就得了。”
莊善若不動聲色,從荷包中掏出銀子。
阿栓倒吸了口涼氣:“呦,這吃的不是藥,可全是銀子哪!”
阿奎右手一抖,算盤珠子順勢整整齊齊地排好:“這傷藥倒也罷了,不過調養的十五帖藥裡有幾味鱉甲、黃芪、南沙蔘,補氣滋陰,自然是不算便宜的。”
莊善若知道阿奎的意思,這個善福堂的老夥計倒是有意思的很,話裡有話。之前劉昌當家的時候,她從來沒留意過善福堂還有這樣八面玲瓏的夥計。
莊善若不由得多看了阿奎兩眼,只見阿奎臉上堆了殷勤的笑容,親切而又熱忱,眼皮子微微耷拉着,掩蓋住眼中精明的光。
“有勞了!”莊善若轉身告辭,“替我向老掌櫃告個罪,改日再登門道謝;也替我向你們掌櫃的道個謝,什麼有時候有空了也去緣來包子鋪坐坐——鋪子雖小,可還乾淨,到時候我把春嬌也叫過來,她們妯娌兩個好好說說話。”
阿奎眼角不由得一抽,臉上便露出了幾分的警覺,他趕緊低了頭,將莊善若送到了門口。
“走好!”
莊善若踏出了門檻,走了好幾步,卻忍不住回過頭來。但見阿奎早就轉過了身子,身板挺得直直的,指揮着小夥計做這做那——看那架勢,似乎是善福堂的半個主人。
莊善若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阿栓吭哧吭哧地走在莊善若的一側,這些藥雖然不重,可是要拿得仔細了,留心不磕着碰着,也不算輕鬆。
莊善若眼睛往那些藥上一轉,雖然銀子花得只剩下五兩不到,可是若是伍彪能在這一個月裡好轉,那銀子花得也不算是虧。銀子是死物,沒了還可以再掙,就是不知道這麼一折騰,年底還能不能脫離了許家。
莊善若趕緊將這個讓人不快的念頭甩到了腦後,對阿栓道:“阿栓,辛苦你了!”
“哪辛苦了!”阿栓腦門子都是汗,也空不出手來擦,任由它流着,道,“阿冰阿德還不知道多羨慕我呢,能出來看看逛逛!”
莊善若心中一動:“你們掌櫃的不在鋪子,她也放心?”
“怎麼不放心?有阿奎在呢。”
“我以前也去你們善福堂找二少奶奶說話,倒也沒碰上過阿奎……”
“嗐!小大嫂,你哪裡知道,原先阿奎雖說進了善福堂七八年了,可是老掌櫃見他在學醫上沒什麼天分,便讓他跟着茂叔在外頭學着做藥材生意呢,聽說一兩個月纔回一趟善福堂呢!”
“哦,那現在……”
阿栓大大咧咧地道:“現在,要是掌櫃的不在,整間鋪子阿奎倒是能做上半個主了,竟越到茂叔前頭去!”
“爲啥?”這倒是應了自己原先所想。
“爲啥?”阿栓撇撇嘴,“我進善福堂晚,聽阿冰說上年二少爺不在了,大奶奶當了家,就把阿奎留在了鋪子裡幫忙——善福堂裡,除了茂叔,也就數阿奎資格最老了。”
可是莊善若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原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劉葉氏竟有這樣的慧眼,又問:“阿奎整日裡在鋪子裡忙着,家裡怕是顧不上吧?”
阿栓“撲哧”一聲笑了,道:“他還沒成家呢!我們幾個小夥計暗地裡說這幾年不知道阿奎攢了多少銀子,可竟也不娶個媳婦,日日吃住在鋪子裡,倒把鋪子當成了自己的家了!”
“阿奎就住在鋪子裡?”
“可不?就和掌櫃的一家住在後院的偏房裡。”阿栓順嘴道,“我們幾個小夥計就在前頭店堂裡打地鋪守着。”
“哦——”莊善若隱隱約約明白了些什麼,可是卻又不真切,想想不至於如此。
說話間,拐過一個彎兒,就到了釵袋巷。
阿栓的腳步明顯加快了許多。
莊善若笑道:“你莫急,那黑木耳豬肉餡兒的包子要是賣光了,我給你現做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