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庚和顧劉氏是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帶着有福離開石佛寺的,實在是今日那位老禪師所言所述,太過驚世駭俗。若非道慧禪師一再保證,那老禪師乃是得道高僧,只怕,他們都要以爲那老禪師是個別有用心的騙子了。
不過,想來也是,他們這樣普普通通的人家,也真沒什麼值得人惦記、值得人去別有用心的。
畢竟,除了上午的時候,有福投進功德箱的那一小串銅錢和中午去吃素齋的時候,按寺內既往的規矩繳納的米糧之外,他們並沒有因此付出更多的財物。
而待在有福手腕上那一串佛珠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但是他們卻能猜到,那佛珠必然不是普通的佛珠。
旁的不說,剛剛有福可是給他們說了,那佛珠是從老禪師的手腕上摘下來,然後戴到她手上的。
按說,老禪師的手腕比有福的手腕大了許多,可那佛珠帶到有福的手腕上,卻是不鬆不緊,彷彿是給有福量身定做的一般。
只這一條,就是極不普通的。
更何況佛珠之上,還用微雕之法刻滿了梵文,一顆佛珠,就是一頁經書。
……
不管顧長庚和顧劉氏心思多麼的複雜,有福確是歡喜的,因爲今天阿爺不僅給她買了好吃又好玩的糖人,還給她買了麪人。
不只是她的,還有三哥哥和大堂兄的,插在一個很小很小的草把子上面,有福自己拿着也不覺得重。
當然,她其實是不願意給大堂兄拿着的,不過阿爺說三哥哥和大堂兄都是她的兄長,她不能太過厚此薄彼。
阿爺說的話是沒錯,但是她還是更喜歡三哥哥,一點都不喜歡大堂兄。不過,爲了不讓阿爺和阿奶失望,她就勉爲其難的,幫大堂兄拿着好了。
反正也不重。
只是回頭給他們的時候,一定不能給大堂兄好臉色看。
有福一手舉着小草把子,一手摟着顧長庚的脖子,看着下山的路,有些小傲嬌的想着。
顧長庚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下山的時候,有一老一少兩個和尚,站在石佛寺山門外的一顆柏樹下面,目送着他們下山。
那老和尚就是收有福做記名弟子的那位老禪師,而小和尚,則是覺遠。
等再也看不到有福他們的身影之後,老和尚忽然開口說道:“覺遠,一會兒回去把東西收拾一下,明日我們就離開石佛寺。”說着,頓了頓,又道:“也該回去了。”
“哎,師父,這就回去了啊?”聽到老和尚的話,覺遠有些詫異,忍不住撓了撓頭,看着老和尚問道。
不等老和尚回答,覺遠又說:“可是,您之前不是說,算到有人會設法借小師妹的福運嗎?您當真不管管?就仍由那人借走小師妹的福運?”
老和尚面上神情不變,依舊淡淡的說道:“功德福報帶來的福運若是那麼好借,也就不是功德福報了。更何況,冥冥之中,早有運數,天威難測,天意難違,一切旁門手段到最後,也不過是徒勞無功,管他作甚?”
“唉……”覺遠皺着眉頭看着老和尚,有些擔憂的問道:“可是師父,那這樣的話,小師妹會不會有危險啊?”
老和尚微微搖頭,說道:“那人雖然也有非常手段,但是他不會,也不敢真的對你小師妹怎樣。爲師與他,雖然是各爲其主,但最終目的,卻是殊途同歸。都是爲我大齊國運千秋萬代,也都是爲了這普天之下的老百姓,能夠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更何況,咱們這一方世界,可不是你小師妹先前所處的末法世界,舉頭三尺有神佛,越是我們這種人,越是要小心謹慎。”
“再說,身懷功德福報之人,自有天佑,你就放心吧。”
“哦,那就好……”覺遠聞言,總算放心了一些,點點頭說道。
說話間,彷彿想到一些事情,又把眉頭皺了起來,看着老和尚問道:“師父啊,我們真的這就要回去了嗎?要不,再緩緩吧,我覺得這石佛寺挺好的,道慧師叔和覺明師弟也挺好的,咱們就多待一些時日吧。”
“咱們可是出家人,不就要講究個清靜無爲嗎?回去之後,日日被人煩着,哪裡還能好好修行啊。”
老和尚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伸出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覺遠的頭上,嗔罵道:“臭小子,小小年紀說什麼清靜無爲?你聽着啊,咱們出家人,是要有所爲,有所不爲,可不是什麼清靜無爲,知道了嗎?”
說着,老和尚又冷笑了一聲,說道:“要真是講什麼清靜無爲的話,你師父我,呵……”
明明是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是小和尚又不是什麼大丈夫……還冷笑……
師父啊,您什麼時候才能像別的高僧那般,人前人後一個模樣啊?
也不怕佛祖怪罪。
不過,師父只怕從來不曾擔心過佛祖會不會怪罪這件事情吧,畢竟……
覺遠有些無奈的想着,卻也不敢和老和尚嗆聲,只是垂着頭,有些有氣無力的應道:“是,弟子記住了。”
老和尚看着自家徒弟的樣子有些好笑,瞪了覺遠一眼之後說道:“臭小子,就那麼不想回京嗎?你難道忘了師父曾經教過你什麼?”
“記得。”覺遠越發無奈了,背書一般的說道:“真正的修行,不在山上,也不在廟裡,而是在紅塵之中。於修行中生活,於生活中修行,紅塵煉心,方能成就正道。”
“可是師父……弟子做不到啊。”說話間,覺遠的臉上閃過一些愧疚和迷茫,彷彿犯了錯的孩子一般,把頭垂得更低了:“看着旁人父母雙全、兄弟友愛,弟子會覺得羨慕;看着旁人富貴榮華、紙醉金迷弟子會心生嚮往;每當旁人因爲師父的原因而對弟子卑躬屈膝、百般討好,弟子也會忍不住的飄飄然……”
說話間,覺遠忽然跪了下去,然後仰着頭,蹙着眉,有些痛苦的看着老和尚說道:“師父,弟子害怕,害怕有朝一日會被這萬丈紅塵迷了眼,惑了心,會……會愧對了佛祖,也愧對了師父對弟子的養育教撫之恩。”
“真是個傻孩子。”慈愛的神情漸漸浮現在老和尚的眼中,他微微嘆了一聲,隨後摸了摸覺遠的頭,說道:“不用擔心,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一切自有緣法,順其自然就好。”
“就像爲師。”
“雖然收了你小師妹做記名弟子,卻不會去做什麼事情,插手影響她的生活。”
“一切,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