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咖啡的濃香浸泡在緩緩流瀉的音樂聲中,然後嫋嫋地升騰至鼻間。嘉寧一指扣起小小的骨瓷杯把,端起,輕唾一口。

“多年前,我在一家保險公司裡做業務顧問。”他的語氣裡透出隱隱的滄桑,而等到嘉寧擡頭卻仍然只看見他直率的笑。

“就是跑保險,磨嘴皮。”他挑起眉來,說,“很狼狽,心底倒是揣了不少宏圖大志。”

“我對你的心路歷程並不太興趣。”嘉寧不明白他說的小秘密指的是什麼,她只知道她此刻心裡很亂,給她一杯咖啡的時間,只會讓她越想越多……

“你知不知道一句話,如果你對所有事物都不感興趣,那麼那些事物對你也不會有興趣。”他仍然帶着笑意,然後端起咖啡放在鼻間聞了一聞,說,“譬如這杯咖啡,你現在對它似乎很不感興趣,那你就白白流失了它的香味,真可惜。”

嘉寧呼了一口氣,覺得和眼前這個男人說話很費力。他似乎一直在要求別人貼和着他的思維和腳步,容不得別人有片刻的個人遐思。

“正因爲有從前的那些狼狽過去,所有我纔會格外珍惜眼前的生活。我們每個人該做的,從來都是享受生活,而不是等着生活把它的瑣碎強加給我們。”他仍然心平氣和。

“你到底想說什麼?”嘉寧已經坐不住了,尤其當窗外的陽光在指間反覆跳躍的時候,她想捏碎它們。他在給她一碗心靈雞湯向她灌輸什麼啓示?還是純粹無聊地想剝奪她的時間炫耀他樂觀自在的生活態度?

“你對尉遲嘉感興趣麼?你們整整有七年沒見。”他頓了頓,然後又說,“或者該問你,你瞭解他麼?瞭解多少?”

“這和你無關。”嘉寧不喜歡別人挖掘她的過去。這個譚燁不簡單。

“沒錯,是無關。不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聲清脆的瓷器相碰的聲音,他猛然擡頭,看着嘉寧。

嘉寧在他眼中讀出一些指責和凌厲。

這個男人的果斷幾乎可以讓人在瞬間屏住呼吸,他有魄力,他的魄力就潛藏在他的直率之下。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上小學,我大他兩歲。”他說,“我想一個成人的童年質量優劣與否,完全取決於他能否讓當時和他同齡的孩子羨慕。”

然後,嘉寧聽見他說,“而尉遲嘉讓我覺得他可憐。”

嘉寧一怔,濃濃的咖啡往外滲出一滴,順着雪白的瓷緩緩滑下,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記。

“我在那裡住了一個暑假,我從來沒見過那樣一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更別說笑。我甚至故意把他的球戳破,讓他在別人面前出醜,撕爛他正在讀的書,他都永遠一個表情,他的隱忍在那樣小的年紀,幾乎已經到達某些成人的極限。”

這些嘉寧完全都不知道,這根本不在她的經驗範圍。

“我很討厭他,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妒忌。因爲他有許多我不能有的。”譬如他們共同的母親,尉遲嘉可以擁有她,哪怕得不到她的愛,而他卻不可以。他能擁有的時間,僅僅是一個暑假。而且是趁着尉遲昭不在家,他才能像個偷渡客與母親短暫相依爲命。

嘉寧沒想到在這個下午會獲知一些關於尉遲嘉的童年,她凝神地聽。

“我第二次見到他,是半年後。在他母親的葬禮上。”他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

嘉寧擡頭,竟然看見他眼底散落的悲傷,幾乎瀰漫到陽光裡,他眯起了眼睛,竟有水氣。

“我明白失去母親的痛苦。”她的眼睛突然也酸澀了。因爲她更想到自己曾在體驗最深的年少時代,失去一位相依爲命的親人。她明白那種打擊,幾乎可以讓人崩潰。

“不,你不明白。你可以親眼目睹自己的媽媽從頂樓摔落,砰得一聲躺在自己的腳邊?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血漫到自己的腳底卻無能爲力?”他看着她,定定地問。

嘉寧忽然感覺有一隻手,直搗自己的心,被揪疼了。

“你覺得一個孩子究竟能承受多少痛苦?他在那個葬禮上一聲沒哭,始終面無表情。”他這樣說的時候,嘴角會不自禁地抽動,他必須深呼吸才能壓制住眼角的模糊。

嘉寧想到多年以前,她曾看見他站在無人的偌大禮堂裡哭。

而那眼淚的成分,她直到今天又知道了多少?

她爲他心疼。

“直到最後一刻,我和他一起站在殯儀館的火化間裡,他才放聲大哭。”他問嘉寧,“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麼麼?”

“這意味着他並非旁人眼中的孩子式的麻木,那麼小的他已經具備自己的思想,並且已經學會了反覆壓制自己。”

嘉寧閉了閉眼睛,喘不氣來。

“葬禮結束之後,他找我狠狠打了一架。”譚燁想到多年前那一場冬日的清晨的較量,當陽光鋪滿整個院子的時候,他恍然聽見老梧桐的一聲悽哀的鳴叫,很刺心。

尉遲嘉的眼神讓他莫名地想要逃跑,然後他也的確逃跑了,他們至今勝負未定。

嘉寧仍然記得那年的少年,他剝掉眼底塞滿的哀傷,就踏着所有亮如白晝的燈光朝她走來。她明白,尉遲嘉一直都有屬於自己的武器,他的利爪就藏在他的笑容之下。他從來就不是個容易低頭認輸的人。對待別人認爲來之不易的優秀,他可以不眨眼皮就將它踩在腳下。

那麼,他究竟在尋覓什麼?

“後來我整整十年沒有見到他。等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有了改變。”譚燁偶爾會想到那個午後,他扶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天橋護欄邊,抽着廉價的煙,突然一個模樣熟悉的少年會拍着他的肩膀,對他說一句,好久不見,我是尉遲嘉。

他因爲他的幫助,才跨進了尉遲昭的領土。從此,平步青雲。

他們曾是彼此記憶裡陰影。卻沒想到,多年後,成爲摯友。

“我不能說是誰改變了他,我只知道有個女孩曾經影響了他。他告訴我他心底有許多空地,連自己也束手無策,而她卻有辦法。”

“我更知道那女孩就是你。左嘉寧。”

嘉寧的身體猛得一震,冷掉的咖啡潑了她一手。她站起來,匆匆去了洗手間。然後躲在隔間裡放聲大哭,出來的時候,位子上空空如也,譚燁已經不在了,他讓服務員留了一張字條給她,上面寫着,“請不要告訴他我找過你。”

嘉寧扶在被冷氣吹涼的木桌上,眼淚把字條暈溼了。等到站起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半邊側臉被陽光照得發燙。

她走在陽光下,她的腳已沉重,陽光不敢跳躍在她的鞋尖上,更載不動她飛揚。

而她也遺失了那枚年少的徽章。

能找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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