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章 民衆的力量
這一天,從凌晨五六點到下午五六點,整整下了一天的暴雪,地面積雪足有二十多公分。
但是偵察小分隊在下山時,卻意外地發現山路和國道的路面上,既沒有積雪,也沒有被碾壓後的冰疙瘩。
車隊一路行來,竟比凌晨上山還沒有多少積雪時,更加順暢。
原來早上的時候,大量趕來增援的軍警消防救護車輛,就已經因爲大雪封路,而耽誤了行程。指揮中心責令當地交通部門儘快組織力量,做好道路維護,但因爲人力和機械設備不足,交通堵塞的情況一直沒有得到緩解。
最後,指揮中心向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調來了數支民兵應急分隊,和更多的破冰除雪車,才完全打通了這條生命綠色道路。
蒲英坐在車上,不時能看到窗外那些飛快後退的除雪車以及養路工和民兵。無論是在路邊,還是在車上的人們,總在車隊開過時,集體向她們揮手致意,似乎還喊着什麼。
再一次看到路邊又出現了一輛橘黃色的除雪車和一羣工人後,蒲英趕緊把車窗搖下來一些。
“呼——呼——”雪花和寒風灌了進來。
“加油!亞克西!”人們熱烈的吶喊助威聲也跟着灌了進來。
後者一下子驅散了前者的寒冷,讓蒲英的心裡不禁一暖。
她閉上了眼睛,默默說道: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現在,我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了。
雪越來越小,但也斷斷續續的,直到傍晚八九點左右,才完全停住了。
此時。車隊在一路跋涉後,終於抵達目的地——布隆口水庫後山的山溝裡一個塔吉克小山村。
這裡位於兩座大山之間,東邊就是偵察分隊要翻越的高山,而西邊的大山,翻過去後就是邊境線了。
當地鄉政府的幹部早就等在村口了,一見到帶隊的肖勇和戚一豪。來不及寒暄,先滿頭大汗地說道:“真糟糕!真是對不起了!我們的工作沒做好啊!託什塔合的老婆要生孩子,他沒辦法帶你們進山了!”
原來,託什塔合就是當地政府幫偵察分隊找的嚮導。
可是他的老婆迪麗胡瑪爾,剛纔突然難產了,這種情況下,他顯然是不能進山了。
迪麗胡瑪爾是從今天早晨的時候開始肚子疼的。第一次當爸爸的託什塔合,精神本來就很緊張,所以在指揮部委託鄉政府第一次找到他、請他幫忙時,他還有些爲難地說“不想去”。
後來。還是在工作人員的一再勸說之下,特別是村衛生所的鄉村醫生、以及他請來幫忙接生的鄰居大嬸們,都說迪麗胡瑪爾一定能夠順產,託什塔合這才勉強答應了。
迪麗胡瑪爾的情況,本來也一直挺好的,沒想到就在不久前。她突然“生不動”了。
正常情況下,產婦經過一陣痛過一陣的宮縮後,宮頸口就會從關閉的狀態,慢慢開大到3指。
這個過程是整個分娩過程中最長最磨人的階段,初產婦平均要花8到10個小時。迪麗胡瑪爾的這個過程倒是很順利,只花了不到5個小時。
但是,從3指開到10指這個過程,一般人要花2到4小時,她卻在疼了5、6個小時後,宮頸口還維持在8指。死活不再開大了。
鄉村醫生給予了催產素等常規處理之後,情況依然沒有好轉,而迪麗胡瑪爾已經出現了虛脫的症狀,醫生也不禁慌了。
因爲產婦的這種情況,就是在正規的醫院裡也是非常危險的。
再拖下去。不但母親有危險,孩子也可能因爲缺氧而出現大問題,搞不好就是一屍兩命。
這會兒,託什塔合正在忙着送妻子去山下的縣醫院動手術,哪還有功夫帶部隊進山呢?
“就沒有別人能帶路了嗎?”肖勇問那位鄉政府工作人員。
“沒了。你不知道,從我們這兒進山的路,雖然不是很陡峭,但卻要通過一道冰川。那一帶冰原的情況複雜莫測,山上的氣候也是變化無常。平時,就算是在夏天,一般人從上面走也是很危險的,到了冬天就更是沒人敢走了。只有託什塔合,從小在山上放羊砍柴,特別熟悉這一帶的地形,也只有他敢在冬季的惡劣天氣上山。”
肖勇和戚一豪面面相覷,緊鎖眉頭,一時都沒了主意。
“你們能不能等一天?”工作人員用商量的口氣問:“等迪麗胡瑪爾手術成功了,我們再勸勸託什塔合……其實,他這個人很淳樸的,他還是我們鄉的優秀護邊員呢!我想只要他的妻子脫離危險,他肯定還是願意幫部隊這個忙的!”
肖勇沉重地搖了搖頭。
他心裡對這個意外狀況很惱火,因爲這直接影響了他完成任務。但他見到對方也是一副焦急的模樣,抱怨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一邊是危在旦夕的一百五十多條人命,一邊是已經踩在生死鬼門關上的母子二人,對他來說——都是人命,都不能忽視的!只不過權衡起來,前者的分量確實要大一些。
但是對託什塔合來說,選擇後者,卻是天經地義和理所當然的!
肖勇無法埋怨任何人,只能怨自己和女兵們的運氣不好了!
“要不……我們自己探路上山吧?”肖勇和戚一豪商量起來。
他雖然是女兵小組的負責人,但戚一豪纔是隊伍裡軍銜最高的人。
戚一豪不假思索地說:“也只有這樣了,時間不等人嘛!”
“什麼?現在?就要上山?”工作人員很驚訝,馬上勸道:“你們不認識路,那條路又很危險。白天走都容易掉到冰窟窿裡……還是再等等吧?”
沒等領隊們說話,跟在他們身後、聽清楚了全部情況的蒲英,堅定地說:“不認識路,我們有北斗導航系統和地圖!冰窟窿嘛。我們每個人都拴上一根繩子好了!”
“哎,哎,你們哪兒知道那條路的危險啊……”工作人員急得不知怎麼解釋,只是不住地搓手。
“行了!”戚一豪果斷地打斷他,“既然你沒辦法給我們找到嚮導,就讓我們自己走吧!對了。讓你幫忙找的騾馬有沒有?”
“有,這個有!”
“那就帶我們去吧!”
“……行吧。”
正在大家準備進村的時候,一輛馬拉的板車,嘎吱嘎吱、搖搖晃晃地,從村裡的土路往村口的大道上走過來。
“那就是託什塔合!他這是要送他老婆去醫院!”工作人員手指了一下那邊,又回過頭來,略有些猶豫地說道:“中校同志,能不能借用一下……”
沒等他說完,戚一豪已經說道:“怎麼還用馬車送病人?那多耽誤工夫!快,快點把人擡到我們的車上!我們的車開得快!”
“對!用我們的車送人!”肖勇也表示同意。
“那就太謝謝了!”
那邊。託什塔合正在和幾個鄉鄰推着板車往坡坎上走。車輪子剛好陷到了冰轍裡,推得很是費勁!
忽然一羣穿着迷彩衣服的人閃了出來,手搭在車板上,“一!二!三!”幾聲吆喝之後,車子就順利地爬上了坡。
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村門口。這裡停着三輛軍綠色的麪包車。
一輛車的中門和後門大開着,路邊放着一大堆蒙着白布的迷彩揹包。
車內,幾名女兵正在把座椅拆掉或是放倒,硬是在中間拼成了一個簡易的牀。
其中一名女兵長得非常漂亮,一看就是維族姑娘。她正拿着幾條睡袋往座椅上鋪,嘴裡還說着:“鋪上這個,就不會太顛了!”
託什塔合正瞧得發愣的時候,那個跟他磨了一天嘴皮子的鄉政府的幹部,正拉着他的胳膊,催促道:“快啊!快把你老婆抱上車!人家部隊的同志們。要開車送你老婆去醫院!”
“啊?”託什塔合似乎明白了什麼,警覺地說:“可是我不是說了不去的嗎?”
“知道知道,人家就是爲了救人,沒別的要求!”
“哦……”託什塔合鬆了口氣,這才感激地對着站在車門邊、一看就像是個當官的戚一豪說道:“謝謝!謝謝解放軍!”
“別謝了!救人要緊!來。我們都搭把手!”
戚一豪帶着肖勇、皮利友等人,利索地將迪麗胡瑪爾擡進了車內,隨後將託什塔合等人也推了上去,並立刻關上車門對司機說:“快開車!”
在倒車的時候,託什塔合看到外面的那幾名女兵正在收拾剛剛抽走了睡袋的揹包。他還看到了她們身上的步槍和手槍,以及滿滿的彈匣。
他忍不住問司機:“那幾個女兵是幹什麼的?”
“她們是特種兵,上山救人的!”
託什塔合不說話了,默默地看着窗外。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握着妻子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氣,而疲憊的迪麗胡瑪爾正微側着頭,看着他。
就在車子倒好了,即將加速的時候,他的手被人用力扯了一下,同時,一個微弱而堅定的聲音在車內響了起來。
“停車!停車!”
託什塔合急忙低頭看着妻子,問:“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迪麗胡瑪爾微微搖頭,反手握住了丈夫的手,幾乎是一字一頓,費力地說道:“你別管我,去給她們,當嚮導吧!”
話沒說完,眼淚卻已經從眼角滾落而下。
“不!不!”託什塔合心疼地幫妻子擦着眼淚,自己的眼圈也已經紅了,“這個時候,我怎麼能離開你!”
迪麗胡瑪爾的嘴脣哆嗦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她們,是去救人,你能幫得了她們!可我,生孩子,你幫不了!”
“那也不行……”託什塔合緊緊摟住妻子的肩膀,“幫不了,我也要守在你身邊!”
“別這樣!你不去幫她們,我就不去醫院。”
託什塔合還是搖頭,車上的人也都不知說什麼好了,只能靜靜地看着他倆。
外面正在裝卸車裡的裝備的軍人們,發現這車子半天沒動,不禁圍攏了過來,看是怎麼回事。
迪麗胡瑪爾推了推丈夫,滿眼深情地看着他,柔聲說道:“託什塔合,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自治州政府的表彰會上!你當時獲得了好幾個稱號,‘愛國擁軍模範’、‘民族團結先進個人’、‘優秀護邊員’!州長還誇你是我們塔吉克人的驕傲!我當時看見站在臺上的你呀,那麼英俊、那麼高大,還很正直勇敢,真的像是帕米爾高原上的雄鷹!託什塔合,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這次你也別讓我失望……”
“可是,你這個樣子,我放心不下你啊!”託什塔合看着雖然疲憊憔悴卻依然美麗得驚人的妻子,不禁心如刀割。
“我不會有事的。你要是不去幫解放軍,我纔會一輩子瞧不起你!”
終於,在妻子的勸說下,託什塔合轉過了身,打開了車門。
守在外面的軍人們,此時見到他的樣子,也猜到了幾分。她們既感動,但又說不出話來。
此時,一切語言都變得蒼白起來。
託什塔合跳下了車,又轉身從懷裡掏出一疊錢,塞到鄰居大嬸懷裡,“麻煩你照顧……”
“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那名鄉政府幹部機靈地走過來,安慰道:“託什塔合,我會給鄉長打電話,讓他幫忙找熟人關照迪麗胡瑪爾的!”
戚一豪馬上說道:“不用,直接用我們指揮中心的名義,打招呼好了!”
隨即,他又拍了拍託什塔合的肩膀:“難爲你了!我們會讓部隊的醫生過去幫忙的!”
“謝謝!”託什塔合感激地點點頭。
在他準備關車門的時候,迪麗胡瑪爾忽然半撐着身子,伸出一手,叫了一聲:“鷹笛!”
託什塔合頓時明白了什麼,馬上從腰間解下隨身攜帶的一對鷹笛,取下一支放在了妻子的手裡。
迪麗胡瑪爾滿意地點點頭,又眼含淚光地對丈夫說道:“要小心!”
託什塔合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地點頭,慢慢地合上了車門。
目睹這近乎生離死別的一幕,蒲英已經被這對樸實的塔吉克族夫婦感動得心裡越發沉甸甸了。
她對自己說,就是爲了這麼多普普通通的支持我們的民衆,我也要豁出一切去完成這次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