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章 可恨又可憐
馮冰也因爲這一巴掌用力過猛而打了個趔趄。
馮垚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卻發現母親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他有經驗,忙低頭去查看母親的左手,“媽,你的手沒事吧?”
“有事也顧不上了!”
馮冰推開了兒子,怒氣衝衝地瞪着女兒,一開口卻是對女婿說話。
“黎民,你說的對,宋磊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這麼爆的脾氣,可也從來沒打過她。因爲老輩的人說,女孩子要富養,要嬌養,我就信了。只要我和老宋的經濟條件許可,吃的穿的用的,一定給宋磊買最好的!宋磊小時候倒也爭氣,又漂亮又聰明,學習上從來不用我操心,長大了更是工作順利,婚姻美滿!我還覺得,我這輩子對女兒的教育是成功了!沒想到——剛纔馮垚告訴我,宋磊她居然幹出……哎,我都說不出口,說出來都沒臉見人啊!我怎麼就教出來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女兒?宋磊——!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宋磊捱了那記耳光後,又是疼痛又是沒面子,一直捂着臉趴在沙發上,嗚嗚地大哭。
黎民則擋在她前面,張着手攔着岳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時向她拱手鞠躬求饒,“媽,這事兒,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別生氣了,別再罵她了……”
馮冰的怒火還沒發泄完,一點不給女婿面子,只顧順着自己的思路,繼續罵道:“……不對,我這麼說,倒是侮辱了狗,它可是人類忠誠的朋友!宋磊,你根本就是個白眼狼啊!黎民。這樣的人,你對她好,她根本不知道感恩的!——她今天能對救了她的小姑娘這麼冷血。明天還不知道對你,或是你們黎家。做出什麼恩將仇報的事來!黎民,你說,我該不該打她?該不該教訓她?——沒錯,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是別人家的閨女,就不是爹生娘養的?憑什麼人家就應該給你金貴的老婆當肉墊?哦,當完了,還得不到她一點半點的感激之情?——什麼狗屁的‘富養’‘嬌養’。就養出來這麼一個自私自利又趨炎附勢的小人?早知這樣,小時候我就該讓宋磊跟着他哥一起放養——每個寒暑假自己去勤工儉學,賣報紙撿破爛,自己掙零花錢去。讓她也能知道人間疾苦、人情冷暖!——幸好沒人說男孩要富養,幸好馮垚還不是這個樣子!他還知道男人要靠自己,不能靠裙帶關係往上爬!——宋磊現在是晚了,她都這麼大的人了,我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能改造成人的價值觀?只好用最笨的辦法。好好打她一頓,讓她能記憶深刻點!我看她小時候就是欠打!黎民,你給我讓開!別攔着我!”
黎民見岳母的意思還要接着打,不禁慌了,“媽。我求您了!爸,大哥!你們快來勸勸媽啊!”
其實,馮垚一直跟在母親身後勸解着,但是馮冰女士的暴脾氣,最後還得是宋教授出馬,才能壓得住。
他先拉住老伴說了聲“暴力解決不了問題”,然後又遞給她藥瓶和水,“小心高血壓,快吃藥吧。”
馮冰有個間歇性高血壓的毛病,剛纔這麼生氣地又打又罵,早就有些頭痛頭暈了,去接藥瓶的手都有些顫抖。
馮垚趕緊把母親扶到沙發上,又接過藥瓶問了要吃幾片後,服侍着她吃了藥。
宋教授則坐在她的另一邊,握着她的手,輕輕按摩着,“放鬆點,氣病了,不值得!”
“我沒被她氣死就是好的了!”馮冰閉上眼說道。
宋教授一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她的氣其實已經平息了些,便衝馮垚點點頭:“你是受害者,怎麼收場,聽你的。”
馮垚扶着母親,一邊幫她揉着後背順氣,一邊輕聲說道:“爸,媽!這事兒,我倒也算不上受害者。可我知道,現在要讓宋磊去給蒲英道歉,她也一定是心不甘情不願……”
“她敢不去?”馮冰的眼睛又睜開了,瞪得老大。
“媽,你先別生氣。這是客觀規律,一個人從認識錯誤到改正錯誤,都需要一個過程。如果不是真心誠意的道歉,我想蒲英也不需要。”
“那怎麼辦?就這麼放過她了?那怎麼行!”
“媽,一味地懲罰宋磊,於事無補,現在重要的是幫她補償!”
“怎麼補償?……你和那姑娘,還有複合的可能嗎?”馮冰拉住了兒子的手,關心地問。
“現在還不好說……”馮垚本來一直覺得自己一定能等到蒲英回頭,可是知道宋磊在背後插了這麼一槓子後,他也有些沒信心了。
他知道蒲英的自尊心太強了,宋磊得罪了她,今後就是用八擡大轎去擡她,她恐怕也不會原諒,更會因爲討厭這個“小姑子”而將自己推得遠遠的!
馮垚悲哀地發現:自己的追妻路,怎麼這麼艱難啊!
“那……”馮冰沉吟了一會兒說,“就算她不願意再跟你,我和老宋還是應該見見她,隆重地謝謝她,並請她原諒。”
“媽,你的心情我懂。不過,現在並不合適。第一,宋磊思想上的彎還沒轉過來;第二,對蒲英來說,事情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現在再提起來,卻又不能給她一個完美的交代,反而不好!不如,這事兒咱們先放在心裡,冷處理一段時間,以後再說吧。”
“這……老宋,你說呢?”馮冰拿不定主意,扭頭問老伴。
“嗯,就聽兒子的。”
他們在這兒商量得差不多了,那邊黎民也在保姆的幫助下,從廚房拿了冰塊出來,分別給妻子和岳母冷敷傷處。
至於馮垚,則擺擺手說不用了。
黎民做完這些,又訕訕地來到岳母面前,開口說道;“媽,磊磊她不想明天這個樣子見小兵,怕嚇壞了他……所以。我們想到郊外的別墅去住兩天——您看?”
馮冰哼了一聲,但因爲剛纔的一頓發泄後,火氣已經沒那麼大了。再想想女兒雖然可恨,但也可憐——被打成那個樣子確實沒法見人。所以她也就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都是一家人,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宋磊再怎麼難受和委屈,甚至一時想不開,但她和丈夫都還是很放心地把兒子小兵留在了姥姥家。本來過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返回海南,就當兒子提前幾天適應沒有父母在身邊的生活了。
黎民陪着妻子收拾了東西,走出宋教授家的小樓。來到院外的林蔭人行道邊,打開車門扶着她上了車。
當他回到駕駛位上準備發動汽車時,宋磊卻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委屈地說:“黎民。我不是白眼狼!”
黎民馬上回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
“我也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
藉助路邊的燈光,黎民看見宋磊本就紅腫的的眼睛裡又有淚光閃動,忙將她摟進懷裡,一邊抽出紙巾給她拭淚。一邊溫柔地說;“我知道……媽剛纔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裡去。”
“我很傷心,媽和大哥用那種眼神看我……”宋磊又嗚嗚咽咽地哭開了。
“沒事沒事,他們只是一時生氣,其實他們還是很愛你的……不然。也就不會這麼生氣了……哎,別哭了啊,寶貝兒……”黎民見妻子的淚珠都來不及擦拭,只得吻上她的眼角,並且安慰道:“沒關係,就算他們都不愛你了,還有我,你老公永遠愛你,相信你……別哭了啊……”
宋磊在丈夫的懷抱和親吻裡得到了些許安慰,但她還是有些不確定地問;“黎民,你真的相信我,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壞嗎?”
“當然,你絕對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
黎民捧着宋磊的臉,認真地說:“如果你是那樣的人,當年也就不會爲了拒絕那個副省長的兒子,寧願休學也要和我結婚,你也不會因此在畢業時沒能留校或是去上海,而被‘發配’到天涯海角了。”
黎民家只有祖父是高級幹部,到父親這一輩就開始經商,雖然錢財不缺,但是家族在官場上的影響力卻有些衰微了。
當年宋磊在國防科大上學期間,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人。不過大多數人追求幾次不成,也都不會強求,只有某位公子比較囂張,仗着父親是副省長,追宋磊追得很緊,甚至拿她的畢業分配相威脅。
宋磊卻硬氣地表示“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直接打報告休學結婚,是轟動一時的校園新聞。
後來在宋黎兩家的斡旋下,那個公子哥也不想鬧得太難看,這才偃旗息鼓,但他在兩年後還是在宋磊分配的事情上做了手腳。
雖然海南的那個科研所和宋磊的專業對口,但她當時本來可以到上海一家同性質的單位,另外她也有資格留校——最後,卻只能去了相對最差的單位。
宋磊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今後卻要一直遠離家鄉和父母,黎民爲此對她很抱歉。他心中也常爲自家的實力不濟,不能很好地保護宋磊而內疚,導致後來他一方面很寵溺妻子,另一方面也拼命地想掙更多的錢,讓妻子能得到最好的享受。
所以,在黎民的心中,宋磊當然不是趨炎附勢的人。
他也覺得妻子今天真的很委屈,明明是爲了大哥着想,卻不被他們理解,甚至招來兩耳光。
這會兒,黎民選擇性地遺忘了宋磊對救命恩人的淡漠。反正宋磊在他心裡,是完全沒有一點錯處的。
今天要不是打她的人是岳母和大舅哥,他肯定不能這麼一直忍氣吞聲的。
不過現在出了宋家的門,他也忍不住對着妻子抱怨了兩句:“磊磊!咱爸媽,還有大哥,都是另類!像他們這麼清高,不趨炎附勢,不同流合污的人,在這個社會上已經絕種了。他們還拿他們那一套超高的道德標準來要求你,就有點過分了。現在的人找對象,哪個不掂量掂量對方的條件,特別是家世背景?什麼都不問,就只看人品,真有人會那麼純(蠢)嗎?”
“不許你說我爸媽和大哥的壞話!”宋磊卻不依了。
“好好好,我不說!你看你,他們打了你、罵了你,你還維護他們?”黎民心疼地幫妻子擦掉臉上殘留的淚痕。
“嗯,他們說的其實也沒錯,我對蒲英……這件事,確實做得不好。”宋磊剛纔在家裡一直不肯認錯求饒,但在丈夫面前卻還是鬆口了。
“哎,你們真是一家人啊……”黎民嘆息了一聲,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