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陰蔽潮溼,狹窄通道上燃着油燈,燈光昏暗,森森冷孤。
隨着“吱呀——”一聲,沉重的牢門開啓,數十個玄衣侍衛迅速閃身而入,一排直達天牢最深處。
片刻後,嬌小女子裹着狐毛大氅,慢慢走進牢裡。
她低垂螓首,綴着長毛的披風帽遮住了大半容顏,不緊不慢,氣息沉穩,一步步走到底牢。
牢底只有一間牢房,燈火通明,佔了其他牢房足足三倍大,中間用黑竹屏風隔開,有書房、臥房和沐浴間,巨大案几上文房四寶皆是上品,背後書架排滿古籍善本,瑞金祥獸香爐裡燃了暖香,在這陰冷的天牢中,生生僻出了嫺雅。
一道身影從屏風後悠悠走出,在書架上拿了本書,不期然看見兩排玄衣護衛,清雋的容顏上閃過一抹驚詫,而後握着書卷站在牢門前,視線定定看向步步行來的女子。
那步子端莊緩慢,披風下素紗白裙行行停停,一縷青絲垂在胸前,衣是雪白,發是墨黑。
待女子終於走到牢門時,他低頭跪拜,“罪臣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女子隔着牢門看他良久,伸手摘了帽檐,露出娟秀素白的容顏來,神色淡淡疏離地看着他,輕輕啓脣,“兩年不見,你可好?”
“天牢中尺寸之地,罪臣焉能不好。”他平淡回答,聽不出喜怒哀樂。
她慢慢擡眸,淡漠地朝他看去,“關了你兩年,是懲罰你對朕不恭不敬,朕是昏君,天下皆知的昏君,朝臣們罵朕,是罵在了心裡,你罵朕,卻是罵在了明面上。朕再不濟,畢竟是一朝天子,顏念,你錯就錯在,不該在朕的面前狂傲不羈。”
“罪臣知錯。”顏念直挺挺跪着,“臣從未看透過陛下,陛下乃天子,豈容臣輕慢,臣有罪,臣知罪。”
夜絳雪轉頭,示意影衛將牢門打開,她紆尊降貴走進去,坐在了案幾後的椅子上,視線掃過整齊羅列在一旁的明黃色卷軸,那是這兩年來她發下的所有聖諭。
夜絳雪合上雙眸,蒼白的菱脣微微一動,淡淡說道:“當年你要棄官而去,朕不允,如今朕放你自由,顏念,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她說完這句話,覺得額頭隱隱的脹痛,蹙了蹙黛眉,疲憊揮手,“就這樣吧,顏念,你走吧。”
看着燈燭下那個疲憊不堪的柔弱女子,顏念忽然覺得他錯的離譜了。
當年夜絳雪登基,他意氣風發,御宴犯上,被她下放大獄,不是不怨恨,開始的每一天他都恨着夜絳雪,恨她的昏庸無能,恨她的喜怒無常,一邊恨着,一邊爲這百年盛世擔憂。
然後,她的聖旨被送入天牢。
他知道她剷平了碧家,知道她殺了藍清初,知道她囚禁虹影與白若溪。
兩年時間,她蕩平皇權路上一切阻礙,一如當年,她站在高位,冷笑着對他說,你且好好看着,朕究竟是不是昏君,究竟值不值得你一世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