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科就笑起來,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做戲就得做像嘛。”
沈雲慢頓時叫這兩人氣得不行,問道,“你們要做戲,好歹也提前說一聲,我的命都叫你們嚇沒了。”
“哪裡料到有這樣一出,”李立剛亦笑道,“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打爛一罈酒,轉移了那人的視線。今天我們這些人,只怕一個都逃不掉。”
“你怎麼知道那個罈子裡是沒有放槍的?”沈雲慢不免詫異,問道。
“我作了記號的。”李立剛笑道。
她就恍然大悟,點點頭,“原來如此。尚好有你們幾個在,不然叫我一個人,我是糊弄不了那人的。”
見幾個人都不說話,就又道,“我看那個關卡還是得有自己人。要不然時時的像今天這樣,可不得了。還有碼頭上,也得有人才行啊。”
趙科看着她就又笑了一笑,“那時候鶴林說就選定了你。我們還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今天看你的表現,唔,還不錯。”
沈雲慢一時氣不打一處來,跺一跺腳,怒道,“鬧了半天,你們這是還在考驗我呢?”
“這可不是考驗啊。”趙科道,“事出突然,我們也沒有料到的。不過總算是你過了我們的考驗,沈雲慢同志,歡迎加入我們銀城地下黨組織。”
沈雲慢一時嚇了一跳,隨即又笑起來,追上去,在趙科肩上捶了一拳,“知不知道差點叫你們害死了。這一拳,就算是爲立剛報了仇。再來一拳,算是我爲自己出出氣……”她一邊說,一邊就又揮拳要來打他,他就哈哈笑起來,邊躲邊道,“好了,好了,別鬧了,還是先想想辦法,怎麼樣搞定大碼頭關哨的那個煞星纔是……”
說到大碼頭,沈雲慢臉色就變了一變,緩緩道,“上船的時候又打爛了一罈酒,那裡面掉出來的,是不是一支槍?被瞿二爺踢到江裡去了。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他會不會對外頭說什麼……”
“嗚,這個事,啊,這個事……”
“哎呀,餓了,去找些吃的去?”
她皺着眉,見這四個人含糊其詞,根本不理會自己,一時又是急,又是氣,“你,你們……”
這四人卻是根本不再理會他,揚揚手,“這事明天再來商量......”
沈雲慢便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行了出去。
二十七、
於是一這夜,便睡得極不安穩,一閉上眼,浮現的便是瞿南喬飛起一腳將那槍踢進江的畫面,到後來,總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卻又做起了夢,兄長與他,各拿一支槍,彼此射殺,只叫她苦不堪言,“哇”的一聲,便醒了過來。
翻身一看,窗外頭卻是露了一點鯉魚白,再一看錶,已然是到了天亮時分了。
就起了牀,披了一件衣服,立在陽臺上抽菸。已經是深秋了,可見陽臺的欄杆之上,都結了簿簿一層白霜,她頓時就打了一個哆嗦,在這清冷的早晨,晨曦一點點在樹梢亮起來
。
彼時腦中竟反倒是漸漸清明瞭,想必,是叫他看出了端倪,他對她的情誼,她又不是不知道,唯今之計,也只有先探探他的口風,再做打算了。
於是就下了樓,洗漱完畢,同沈雲汀吃了早餐,由江媽送她去學校,自己則在心中默唸良久,深吸一口氣,提起電話撥到瞿公館去,卻是許氏接的電話,一聽到她的聲音,極是驚喜,問道,“是雲慢呀?”
沈雲慢就笑了一笑,“您好瞿老夫人。”
許氏的笑就滯了一滯,聽到沈雲慢問,“瞿先生在嗎?”
“南喬呀,他在的。”
就叫瞿南喬接了電話,沈雲慢一聽到他的聲音,一時竟是心中堵着,萬般的情緒凝噎起來,憋出一句話,“瞿,瞿先生,昨天的事……”
“是沈小姐啊。”瞿南喬道,“沈小姐有事?”
“啊…..”沈雲慢點點頭,“是,瞿先生,今天可有空,能來一趟沈公館麼?”
她就聽到那頭死一般的沉默,良久,方聽得瞿先生道,“好。”
就輕輕的撲一聲,掛了電話。
她從來沒有像今時這般,這樣渴望又害怕見到他,心裡焦灼得不像樣子,往嘴裡罐了大一口茶,仍是止不住的焦急一層層往外頭冒出來。
可是瞿南喬他仍沒有來。
她就上了樓,打開衣櫃,用手指一件件划過去,可是這滿櫃的衣香裡,竟是找不到一件妥當的穿着來見他。她閉上眼,搖搖頭,回想起從前的日子,他說她穿粉色好看,是了,有一條黑色的長裙,穿在裡頭,外面再穿一件粉色的大衣,黑色的高根鞋,下得樓來。
又覺得頭髮不夠好,昨天沒洗,要洗一洗,就又回到樓上,洗了頭,用電風吹細細吹乾了,又坐到梳妝檯前,描了眉,掃了胭脂,還有一瓶香水,就是他從前送的。就在手腕上,輕輕噴了一點
這樣精心打扮了,才下得樓來,坐定了。拿了報紙來看,心裡仍是七上八下的,又覺着惱,何必要做出一副這個樣子,好似爲了那事,要出賣自己一般。
可別到最後,反叫他看輕自己,今日見他,不過是爲了和他道明事情緣由。
可他一個大碼頭的混混,也不知能不能同她一樣,有一顆愛國心?
他若不允,執意要把昨天的事說出去,大不了,拼了這條命。人固有一死,若是爲國家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若是他不肯放過妹妹,但妹妹也是爲國家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到了地府見爹孃,也有顏面……
她心裡七上八下,竟是將身後事都想好了,若是他當真要做這賣國賊,她就死在他面前,他對自己的情誼總是不假,看到自己的死,總能叫他傷心一陣子,後悔一陣子……
她何苦要這樣打扮自己,好似要使美人計一般。
她就咚咚咚跑到樓梯口,上了樓,想要去將這一身衣裳脫下來,將將只上了一半的樓梯,就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小
姐,瞿先生來了。”
她一驚,一轉頭,就看到瞿南喬笑意盎然的從外頭行了進來,看到立在樓梯上的她,就朝她點點頭,“沈小姐。”
也不知爲何,她總覺此人自上次撞到她兄長後,便再不如從前對自己那般熱心。原也是好的,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只望着與他安然相處,做個點頭之交。然則當他果真如此時,心裡竟是又償然偌失起來。
當真最難捉摸是人心。
她也笑着點點頭,只好又折轉身,下了樓梯,行至廳中來,邊叫“江媽給瞿先生上茶。”邊示意他坐。
他見她這樣盛妝打扮,面上明顯便滯了一滯,問道,“你要出去?”
“啊?”她一怔,隨即反映過來,“啊,是,是,下午,下午要出去。”
他就點點頭,坐了下來,也不說話了,將頭埋着,望着地上。她在他對面如坐鍼氈,這個人沉默起來,竟是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兩人相處,向來都是她佔了主動,自己隨意的一個舉動,都能叫他跟着嘀溜溜轉。
哪料到,如今竟是倒了過來,難道是要她來求着他了麼?
這個人果然是可恨的,以爲抓着自己的這一點小把柄,便就能耐自己何?
真真可笑。
她就也不說話了,只坐在那裡,適逢江媽端了茶上來,她就端着那茶,喝了一口,不料竟是喝得太急,一不小心竟是嗆着了,咳嗽出聲來,瞿南喬就擡起頭來望着她,“你沒事吧?”
“我,沒,沒事。”她道。
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心道一家人的性命要緊,即是有求於人,低三下四的態度,總還是要拿一拿的,嘴脣蠕動了兩下,一說話,都覺得自己喉嚨緊着的疼,“瞿先生,昨天的事……”
“什麼?”瞿南喬緩緩喝着茶,似乎是將昨日之事給忘了。
她就提醒他,“昨天我們搬酒上船的時候,有一罈酒打碎了,從裡面掉出來的一樣東西,叫你一腳踢下江了。瞿先生可看清了那是何物?”
“哦……”瞿南喬就點點頭,“原來你說的是這個事。”頓了一頓,方從腰間拿出一樣物什,輕輕就放在她的面前,“你是說這個嗎?”
沈雲慢就見到一杆駁殼槍靜靜躺在這小几之上,心中一跳,伸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槍塞到了屁股下就坐住了,再用大衣一蓋,一張臉已然是變得蒼白。
瞿南喬一怔之下,隨即便大笑起來,哈哈之聲不絕於耳,惹得她愈發着急,不斷朝他噓噓着嘴,“小點聲,小點聲。”
瞿南喬卻是意尤未淨,只將她瞧着,嘆道,“你今天很漂亮,尤其是這個樣子,真真叫一個我見尤憐。”
她見他一瞬間又沒了正經,心下不由又氣惱起來。這可着實是前世冤家、今生冤孽,他正經的時候,她心下悽然,不正經時,又覺着此人着實可惱可恨。
就又不說話了,雙手疊在膝上,偏過頭,冷着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