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慢卻是睡意全無,也不知爲何,一顆心竟是砰砰跳個不停。
可真是嚇着了。
看到滑在地上一半的被子,他原來卻是爲自己蓋被子的?
黑洞洞的房間裡,從窗孔探進一束月光來,那樣巧,照在他的臉上,他許是也覺出有些刺眼,就用一隻手捂上了眼。
那手在月光下泛出柔和的光,他的手指修長,指甲潔亮……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就閉上了眼,翻了一個身,欲將這惱人的一切,盡都拋置於惱後,再不理會了。
外頭的天也就漸漸亮了。
她一睜開眼,便見外頭陰陰沉沉的一片,只聽得滴嗒聲響不停,竟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來。沙發上的那人已經不見蹤影,她就將被子掀了,起得牀來,進浴間洗漱畢了,又隨意挑了一件旗袍套上,一時竟是無所適從,不知怎麼辦纔好。
又在陽臺上站了半晌,待那雨飄飄揚揚的,和着風,只往自己身上撲過來時,方又退回了房中來,將落地窗關上了,纔出得門去。
下了樓,只見三三兩兩的幾個僕人,在屋中穿梭,屋內仍然可見狼籍之像,便可想j見昨日賓客們的瘋狂。僕人們見了她,俱都極是淡然,只是俯眉叫了一聲,“二太太。”也就各自去忙去了。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早點該去哪裡吃?是自己找,還是叫僕人準備?這滿院的人們,他們個個都是瞿公館的人,將瞿公館當家的人。
唯她,是個外人。
她就立在那裡,望着腳下的瓜果碎片,有僕婦拿着掃帚從那頭一路掃過來,她就聽到有人在說,“二太太,原來你在這裡。該敬茶了,老夫人和太太已經等了很久了。”
她一驚,一臉莫名的望着那管家,管家就笑道,“二太太,請。”
她如同一隻木偶般,跟着管家,一路往後,卻是進了偏廳,就見堂前端坐着許氏和蔣含煙,一個婦人端着兩杯茶,立在一旁。她深吸一口氣,就走上前去,喊了一聲,“老太太。”
是在心裡就不願意叫孃的。
許氏的面上明顯怔了一怔,隨即卻笑了起來,只點點頭,“來啦,來,敬茶吧。”
她就從那婦人的手中接了一杯茶,往許氏面前遞了過去,“老太太請用茶。”
“你敬茶不用下跪的嗎?”只聽得蔣含煙一聲呼喝,“這就是你
沈家教出來的規矩?”
沈雲慢卻就端着那茶,眼皮都不曾擡了一下,她跟前的許氏就嘆息了一聲,“算了。那些都是老禮。再說,這次的事情……”欲言又止,“你也是知道的。”
就將那茶接了過去,喝了一口,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又從衣袖裡翻出一個包封來,遞到她面前,笑着道,“乖。”
她就接過去,道了謝,又端了一杯,遞到蔣含煙跟前,蔣含煙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又白了一眼許氏,到底接過了茶,喝了一口,重重往木拖上一放。
沈雲慢就轉身行出了偏廳,後頭的許氏已經追了上來,“雲慢,眼下世道不太平。你就好好在瞿家呆着,少出去。”低在她肩頭道,“你知道嗎?我們家這外頭,有很多人盯着,就算要裝,也要裝得像一些。至於你妹妹,南喬已經派人去接了,還有江媽,一同接過來……”
沈雲慢怔了一怔,望着許氏,眼裡的意味卻是真誠的,“謝謝,許姨。”
許氏就拍拍她的手,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就留下蔣含煙,立在她身後,皺眉冷冷道,“都過了門了,你怎麼還許姨許姨的叫。”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繁複的花紋,這旗袍,還是她娘留下來的呢,叫霞芝操刀,按着自己的尺寸,改得合了身。
就是忘了不從前的事。
“不然該叫什麼呢?”她喃喃一句,再不多搭理她,緩緩去了。
獨留下蔣含煙立在那裡,心中百味雜陳,目瞪口呆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待三朝回門那日,她就回了沈公館一趟,又收整了一些物什,帶着江媽和妹妹兩個,作別了瑪麗亞與霞芝,又回到瞿公館來。
如此,熱鬧乍然過了,一切便也就歸於平靜,外頭的世界依舊是昏暗的,混亂的。瞿公館的人卻因着瞿南喬給日本人開煙館,得了這暫時的安寧。
沈雲汀也不去上學了,日日粘着沈雲慢,瞿南喬那邊卻是日日早出晚歸,這倒也罷,竟是自成婚那日與她同居一室過了一晚之後,竟是再不曾踏足她房門半步。
這般,她一顆吊起的心,也就落下了幾分,即便此前與他溝通過,不過是假結婚而已,等將來,重得自由了,她與他,仍是無任何瓜葛的。然則他對她的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生怕他一時惱怒,要與她假戲真作,她可真要叫天不
應,叫地不靈。
她窩在這瞿公館裡,也不再彈琴,不外出,只是日日擁着沈雲汀,要麼讀書,要麼說故事,亦或是自己調配一式新的曲方,也都是靜悄悄的。
到這一日,卻是陽光明媚的天,吃早飯的時候,是一家子人一起的,坐在寬敞的餐廳裡,她俯着頭,細細喝着一碗清粥,猛然就聽到一旁的蔣含煙,竟是“哇”的嘔了一聲。
她吃了一驚,擡起頭來,便見蔣含煙捂着自己的嘴,只一隻拍着胸口,乾嘔不止,急急起了身,出到院中,又是“哇”的一聲,將這早上吃的食物,盡數吐了個乾淨。
幾個人全都跟了出來,沈雲慢牽着沈雲汀,冷靜而詫異的望着流了一臉淚的蔣含煙。
“這是怎麼了?”許氏問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噁心。”
“是着涼了?”
“沒有呀。”蔣含煙一邊又是乾嘔了兩聲,一邊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的了,總是沒力氣,腰痠得很,總覺着噁心?”
“當真?”許氏便突然面露喜色。
一邊就已經興沖沖的叫下人打了水來,自己則衝上前去,一臉喜慶的問,“含煙,含煙。這樣子有多久了呀?”
“也有幾天了。”
“你,你,你莫不是有了罷?”卻是一旁的江媽突然開口問道。
沈雲慢的驚訝之色,已是溢於言表,蔣含煙亦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就捂上了自己的肚子,“我……”
“你的月信,有多久沒來了呀?”許氏急急問道。
“已經,”蔣含煙原本因嘔吐佈滿了淚光的眼,此時亦是泛出神彩來,沈雲慢在她這眼中的神彩裡,一張臉瞬時就變得蒼白,聽到蔣含煙低着頭,細若蚊吶的聲音,“已經有月餘了。”
她下意識的,就調轉頭去看立在他身後的瞿南喬,瞿南喬原是想走上前去問上一問,此時聽了蔣含煙的話,似乎亦是吃了一驚,不可置信的忘着她,還退了一步,喃喃道,“我們明明,沒有過……”
“南喬……”蔣含煙嬌嗔的聲音響起,紅着臉,埋怨的看他一眼,“你不記得啦,就是那一次,那天晚上,我們,不知道,是不是…….”
瞿南喬驀的想起了什麼,竟然嚇得一哆嗦,許氏已經在那邊喜笑顏開,“劉叔劉叔,快,去請個朗中回來,給太太號一號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