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是我!吟袖!’
緋紅的藕花耳墜劇烈發燙。
這個時候緋紅已經穿過了棧道, 到了一處露天的冰窖裡,從那冰層的縫隙中,隱約漏下一絲天光。
還不是子時。
但何吟袖顧不得那麼多, 她燃燒了自己的精血, 強行與緋紅連上了傳音。
‘師姐!快跑!’
何吟袖嘴裡含着一塊血, 還不得不裝出一副受到了驚嚇的模樣。
——這是大部分弟子聽到五大世家尋仇的吃驚表情。
何吟袖混在其中, 藉着前邊高大的師兄, 掩蓋了自己的動作,也幸好她只是一個外門弟子,那些天之驕子們目無下塵, 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細微神色。
清麗女修按着胸口,繼續傳音, ‘鳳麟瑞家作爲牽頭, 聯合玄洲徐家、元洲鄭家、流洲應家、炎洲樓家, 以情理壓迫宗門,要掌門和長老們把你交出去!’
這交出是什麼後果?
那就是宗門案犯的待遇!
像這種五大世家聯合要人的事情, 太上墟也是首次發生,別說是當場發矇的藍真真了,就算是處理過不少棘手糾紛的掌門,同樣被他們這一手發難震住了。
十洲三島,宗門爲首, 其次是世家與王朝。
世家能凌駕於王朝之上, 足以見其根深勢大。
但世家又根據所修的心法不同, 一一劃爲道家、儒家、法家、醫家等派系, 各家主張不一致, 東風想要壓倒西風,西風更想要打死東風, 有時候水火不容,到了說話就要打起來的程度,這也註定各大世家很難聯手起來向宗門施壓。
崑崙太上墟又是第一道墟,玄門正教,萬年道統,地位超然,鮮少有世家敢衝撞道家聖地。
連長老們都有一種活久見的恍惚感。
自從崑山玉君成爲太上長老之首,這將近三千年,他們道門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冒犯!
崑山玉君高坐仙台,身側盛着一叢叢的瓊芝瑤草,他雪指纖纖,手持一支瀲灩青芙蓉,隨着角度翻轉的不同,那青芙蓉的湛湛寒光也從他的秀挺鼻尖落到微紅脣角,愈發襯得他的肌體晶亮明澈,殊爲美觀。
掌門看師祖玩了半天的芙蓉花,就是不說話。
他又有點害怕了。
我去!您老又不會憋着什麼驚天陰謀吧!
老實說,自從經歷過了天經宮那一回事,掌門對自家老祖的心思更加琢磨不透了。
這難道就是徒承師業?
據傳,他們的太師祖曾是陰陽家的弟子,佛口蛇心的主兒,上半生活活坑死了不少對手,仇家遍佈十洲三島,後來轉來了道家,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又收了兩個徒弟。
第一個當然是他們的大師祖,平常沒事就鑽研些蟲子屍體,鑽着鑽着,自己給鑽到了外頭,被人逮主,做了醫家的老祖,掌門至今想來都覺得痛心。第二個則是如今的崑山玉君,世人皆道他容貌端美,儀表高潔,是個神仙中人。
兩個弟子都仙得上天,怎麼看,都不像是面軟心黑的太師祖。真要找個對比,崑山玉君的大弟子師雪絳更像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的太師祖。
曾經掌門也是這樣以爲的。
可就是這個手持芙蓉的無瑕玉君,爲了培養一個凌駕萬界諸宗之上的弟子,他竟然放手讓弟子們虎口爭食,導致三死一廢,還有一個以身飼狼!
這等悍戾手段,掌門每每想起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他寧願弟子平庸,也不願意讓他們如此殘殺!
掌門心想,這大概就是他跟崑山玉君的差距吧,他不捨得,紅塵之中有諸多牽掛,憂慮千重,枷鎖萬重,所以至今還只是一個半步元嬰。而師祖江霽呢,他還不足三千歲,就是頂級大乘,離飛昇近在咫尺。
人家萬年才抵達的巔峰,他三千年就做到了。
眼見着師祖玩着花置身事外,掌門嘆了口氣。
他起身。
“霜天真君,此事欠妥,不如等我藍師侄的元嬰大典舉行完畢,我們再慢慢商議。”
“商議?”
那眼形俊俏的修士笑意發寒。
“你們太上墟都商議了四個月,難道還沒商議出一個結果嗎?”
霜天真君名喚瑞遙山,他是瑞鱗的長兄,也是鳳麟瑞家的當代家主,別看長了一副斯文郎君的模樣,實則手眼通天,每次出手必是打蛇七寸,從不落空。
此次他聯手徐家、鄭家、應家、樓家,就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朝太上墟來勢洶洶地發難。
修士子嗣艱難,但瑞鱗之母是一名美貌鮫人,與修爲高深的瑞父結合之後,生下了六子三女,瑞鱗又是其中最小的,備受全家寵愛。這次幼弟被殺,驚動了瑞家上下。
瑞遙山最恨的就是那些煽風點火的長輩,爲了出頭竟然讓弟弟送了命!
第二恨則是主謀藍緋紅。
他們是兄弟,瑞遙山能聽到幼弟臨死的心聲。
他竟不怨恨那個女子!
他竟……愛慕那個女子!
那種少年情竇初開卻被心上人親手殺死的複雜滋味,瑞家六兄弟都體會到了。他們這次前來,目的很明確,就是來要人的,他們將以她之血水,祭祀幼弟的在天之靈,再將兩人的屍身合葬,全了幼弟這一份少年心意。
掌門想要息事寧人,但五大世家咄咄逼人,緊咬不放。
藍真真泄氣揪着花草。
還有完沒完?
今天可是她最風光的元嬰慶典,結果卻爲了另一個討厭鬼吵吵嚷嚷的,都快把她這個主角給遺忘了!她諷刺地想,藍緋紅的人氣可真高,入了那陰森森的寒真洞,外頭還有一大把人惦記着她呢。
但瑞遙山沒有忘記她,話鋒轉到了藍真真的身上。
“真真,你說,蓄意殺人要不要償命?”
“……啊?”
藍真真本不想摻和這件事的。
但是她轉念一想,若是能借着五大世家之手,把藍緋紅給做掉了,那藍家就只有她一個天才,自己也不用時時刻刻被一個小輩對着比了!最妙的是,她可以永除後患,再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心頭血會被痛苦挖走!
就在這時,瑞遙山也同她傳音,‘真真,你放心,等我們要到了人,必取她心頭血贈你,讓你痊癒病體,永無後顧之憂!真真,還請你體諒一個兄長失去幼弟的悲痛,我們瑞家只要一個公道,絕不牽連你!’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瑞遙山姿態放得很低,顯然很懂得拿捏小姑奶奶的心思。
別人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藍真真覺得,只要不是蠢的,都知道該幫哪一邊。
她又不傻!
藍真真擺出長輩的款兒,嚴肅地說,“殺人的確要償命,藍緋紅殺害我師兄,鑄下滔天大錯,理應以命相抵。我同意把她交出去。”
她都忘記了,她還是藍家的祖宗姑姑呢,藍緋紅不過是她的一個小輩,從輩分上她就能壓得她死死的!
“藍真真,你渾說什麼!”
掌門簡直快被這個姑奶奶氣死了!
胳膊肘能這麼外拐的嗎?
你說話是痛快了,但你付得起這個交人的責任嗎!
瑞遙山抓住機會,一鼓作氣,“靈虛掌門,藍真人是藍家的祖宗姑姑,自然也有處置小輩的權力,既然她都同意交人,你們也別再包庇兇手了!太上墟一直都是我等仰慕的道教聖地,否則也不會把我們少主交由貴派培養,可現在人沒培養到,反而把命都葬送了!”
其餘四家也紛紛發話。
“不嚴懲害羣之馬,實在難消我們心頭之恨!”
瑞遙山行了個道禮,斯文儒雅。
“還請掌門、諸位長老、諸位弟子放心,我等只是想要討還一個公道,絕不會以此牽連無辜之人!當然,我們也理解你們的愛才之心,所以我們五家願意出十處靈礦,三條靈脈,一件混元法器,還有十二名屍侯府的進出名額,彌補你們的損失。”
聽到靈礦、靈脈、法器,富有金山銀海的長老們眉頭都不挑一下,但屍侯府這個名頭一出來,連太上長老們都坐不住了。
“屍侯府?是那位以屍身飛昇的侯爺?”
自屍侯爺飛昇之後,萬年以來,無數天才妖孽飲恨最後一步,哪怕是他們最有希望的太師祖,也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
太上長老們突然得知了這位成功飛昇者的遺蹟,怎麼能坐得住?
瑞遙山頷首,“正是。”
局勢瞬間就變了。
太上長老暗自思索,交出一個根莖損毀的天才,換來十二個可以窺探飛昇真相的名額,哪個更值一點?饒是心境平穩的掌門,呼吸都重了些許,雖然飛昇離他還很遙遠,但老祖們若能一步登天,宗門萬年昌盛不在話下!
“那就交人!”
爲了自己,更爲了宗門,容霓願意做這個惡人,“藍緋紅頑劣不改,就是入了寒真洞,也耽於情愛,如此壞種,留着只會危害四方!”
方蒼明張了張嘴,但看其餘長老們的神色,最終頹然垂下頭顱。
他一個人做不了整個宗門的主。
一抹湛湛清光掠過長老們的面孔,險些刺花了他們的眼,他們正要惱怒質問,卻發現那道光來自崑山玉君。
他低垂着玉白的眼皮,睫毛如蝴蝶墨翅,彷彿正專注着手中的芙蓉。
這是……崑山玉君的警告?
太上長老們心頭有些發憷,然而對飛昇的渴望壓倒了他們對崑山玉君的敬畏,再說,他們在場的,哪個不是修了五六千年的人精,都有自己的盤算。而他們若能扭成一股繩,崑山玉君僅有一人,又能奈他們如何?
總歸是同宗同源,崑山玉君最多是懲戒他們一番,要不了性命!
跟飛昇比起來,其他什麼威脅,什麼懲罰,什麼聲名,都差得太多了。
“我這便去寒真洞,押人過來賠罪!”
容霓還沒說完,一道笑聲傳入。
“不必長老費心,罪徒自己送上門了。”
宗門世家的天之驕子們精神一振。
黃泉行走來了!
他們當中有的人見過她,也有人只是聽過她,遠遠一看,彩羽飛星都不及她眉梢一抹風情。這位道墟行走穿的是萬疊雲山的道袍,好似羣山都在她的腳下,即便他們能感覺到她道體虛弱,筋骨破碎,但沒有人敢小覷她半分。
樓撼星跟應不識都在各自的家族當中落座,緋紅一出現,師兄弟不約而同互看了對方一眼,又心思莫名移開。
守在寒真洞的長老無奈稟告,“是藍行走非要來的,我攔不住。”
何吟袖瞳孔微顫。
爲何?
她明明通知了師姐,讓她使出手段,快些離開寒真洞,免得落入世家之手,可她非但不走,還主動撞上了獵人的網!
難道師姐糊塗到只爲了爭那一口氣嗎?
何吟袖心亂如麻,嬌脣都被咬得出血。
她修爲不夠,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解師姐這個死局!
卻聽師姐笑吟吟地說,“人來得可真齊,玄洲徐家,元洲鄭家,流洲應家,炎洲樓家,鳳麟瑞家,都全了。”
五大世家神情稍露異樣。
不知爲何,聽她一個個念名,就像是閻王爺在閻王殿親自點名似的。
巧合的是,她的名諱也是跟閻王爺相關的,比如笛判官,比如黃泉行走,彷彿掌握了生死權柄。
“噢,不對,還差了一個,聚窟藍家。”緋紅偏頭,看向一桌宴席,那裡坐着藍家的家主藍兆,也是將藍緋紅選上獻血名單的男人,“方纔我都聽見了,我的祖宗姑姑藍真真打算賣了我換好處,我猜鳳麟瑞家許了她心頭血,對嗎?”
藍真真心虛抿脣,轉移視線。
緋紅似笑非笑,“那你們呢,藍真真的態度也是你們的態度?”
藍氏家主旁觀全程,早已明白太上墟如今的態度,他身爲一家之主,必須要做出表態,該捨棄的就要捨棄,免得招惹禍事。
藍氏家主深吸一口氣,“藍緋紅,你犯下大錯,我們藍家保不住你。”
緋紅衝着他們豎起了兩根手指。
“兩次。”
她清晰地說。
“第一次,你們放棄我,送我去太上墟給藍真真取心頭血,毀我前途與意志。第二次,你們還是放棄我,只因爲你們綜合考量之下,還是偏心藍真真,而且骨頭又軟,根本不想跟五大世家硬碰硬。”
緋紅微微一笑,“沒有風骨,沒有立場,世家藍姓於我,真是一個令人生厭的恥辱。”
既然如此——
“藍姓,不要也罷。”
藍家的長老們原本還覺得虧心於她,但緋紅所流露出的輕蔑與怠慢,簡直在打他們的臉面!
藍氏家主更是放言,“如此狂徒大佛,我們藍家也容納不起!”
事情比瑞遙山想象中要順利。
這藍緋紅被斷了筋骨,上來便是滿腹怨氣,現在更是跟她的本家鬧翻了,這太上墟也不保她,藍家也不護她,擺在她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
“既然人到了,那我們就帶走了。”
瑞遙山揮了揮手,立即有一名長老出列,手裡持着一盞朝霞美人燈。
“等等——”
樓撼星剛要出聲,被他的大伯樓華清壓住了。
大伯嚴厲地傳音,‘你是被她睡昏頭了不成?她殺了你師兄師弟,一定是要償命的!何況她又如此褻弄你,我樓家也要她付出代價!’
若是隻有他樓家一家,大伯樓華清自然不敢跟道墟行走正面扛上,但鳳麟瑞家都牽頭了,又有其他世家一起,樓家的底氣也足了起來,可以爲他們的少主出一口惡氣了。
這太上忘情最忌諱動情,樓華清不知道侄子失去貞操對他的修爲有沒有影響,但顯而易見的,他修爲下落,心境動盪!
大伯樓華清簡直惱極了對方誘惑他侄子的妖女行徑。
“償……命……”
樓撼星喃喃地重複。
償命這個詞,樓撼星之前也常說,但現在一聽,心頭無端沉重。這是怎麼了?兇手伏誅,師兄弟大仇得報,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瑞遙山瞥了樓家一眼,見他們不動彈了,才示意長老繼續。
那盞朝霞美人燈轉動了起來,燈影折射出了繁雲、彩月、水邊麗人,一縷又一縷的光線絞在緋紅的身上,看着美麗,卻生生絞出了血絲!
瑞遙山冷冷道,“藍緋紅,你殺我幼弟那日,可曾想到今日?”
徐家、鄭家等人也難掩悲痛。
他們痛罵出聲。
“你害了我們少主,今日便替天行道,讓你這妖女血債血償!”
緋紅噗嗤一笑。
“噗哈哈!替天行道!血債血償!我被你們家少主強取心頭血的時候,你們怎不血債血償?我屢次出逃都被攔下來快要崩潰的時候,你們怎不血債血償?都說瀆仙令只斷個人生死,不牽扯身後之事,現在看來,規矩都是狗屁,還不是想報復就報復!”
“世家蠅營狗苟,宗門也沆瀣一氣,難怪萬年來都無人飛昇!天道做得好啊哈哈!”
太上墟的長老們麪皮微微抽動。
瑞遙山面色冷漠,“無論你如何狡辯,今日都必死無疑,這是你該償還我幼弟的。”
緋紅睨他。
“怎麼,你們打着死人的幌子,就可以掩蓋你們想要盜取我混沌靈根的野心了?”
這一剎,鴉雀無聲。
那痛哭流涕的世家修士彷彿凝固了般,僵在了原地。
樓撼星愣了片刻。
什麼?爲的是混沌靈根?
他轉頭看向大伯,聲音拔高,“這是怎麼回事?!”
樓華清表情尷尬,“你,你別聽她胡說。”
事實上,五大世家都心知肚明,他們就是爲了藍緋紅的混沌靈根來的。
混沌靈根,這可是比天靈根都要稀罕的靈根,而且她還是被天靈玉洗出來的,讓世家們摸索到了一個可行的新方向。索性趁着他們少主的事情,一起爆發,奪下藍緋紅,再揭開她靈根的秘密。
若真是能成,他們世家將會取代宗門,成爲新的聖地魁首!
他們是這麼想着的,明面上當然不會昭告天下,這畢竟是一個解靈禁術,容易招惹非議。
但此時的世家們卻聽見了最令他們發寒的話語——
“那你們知不知道,第一個傳我混沌靈根可解靈重生的造謠者,是誰?”
緋紅驀地狂笑,因爲過度興奮,眼角沁出一滴紅淚。
“是我自己哈哈哈!!!”
“我造了八十年的謠你們可算是信了好多蠢貨哈哈哈!!!”
樓華清失態道,“不可能!”
怎麼會有人自己造自己的謠?她難道喜歡被衆人解剖嗎?!
這個瘋子!
“大家不要輕信她的胡言亂言。”徐氏家主聲音平和,“這定是她爲了脫身而詐我們的。”
應氏家主同樣點頭,“沒錯,我們不能自亂陣腳。”
唯有鄭家的,忽然白了臉色。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是太遲了!
那繁春盛景一般的女子斜睨過來,“徐家的?倒真是愛送死,我答應了徐觀,只要你們懂事,我不動你們,但現在很可惜,你們沒有聽話,就要被滅族了。徐家,鄭家,應家,樓家,瑞家……嘖嘖,都是千年世家,可是,從今天起,都不復存在了。”
她篤定又硬氣,那長老聽得一陣恍惚,美人燈就飛到了緋紅的掌上。
那些雲彩與美人的燈影映在緋紅的臉上,遊動斑駁得宛若鬼影。
咔嚓。
美人燈的琉璃薄面碎開裂縫,越來越密,越來越碎,最後那美人的頭顱垂落下來,流出珠淚,又在緋紅掌中化爲一捧紅灰。
緋紅輕吹一口氣。
猩紅血灰順着她掌心紋路飄了出去,紛紛揚揚,漫天飛舞,也模糊了她的面容情態。
“真是期待呀。”
她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慄。
“不知道第一個被祭天的是姓呢?徐家?瑞家?還是——樓家?”
樓撼星如坐鍼氈,他忍不住問,“你想幹什麼!”
緋紅衝他招手,“我喜歡你聽話的樣子,過來,我可以饒你。”
樓撼星被她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褻瀆,又羞又惱,“你閉嘴!”
緋紅意味深長,“要不你問一問你大伯?”
樓撼星下意識看向他大伯樓華清,後者突然臉色急變,他扔出了一座小塔,共有十九層,每一層都煌煌繁麗,他鬆了口氣。
是自己嚇自己。
樓華清正要收回供塔,突然第十九層滅了。
唰唰唰!
第十八層滅!
第十七層滅!
第十六層滅!
樓華清的臉色如同裹屍布一樣慘白。
鄭家、徐家、應家、瑞家也陸續出現情況。
鄭家攜帶的鳳尾竹凋零了,而徐家的江河圖開始斷流了,清澈的河水被逐漸染紅。
滴答滴答。
江河圖下起了一場血雨。
徐氏家主失聲地說,“這不可能!”
江河圖關係着全族的命脈,河湖斷流意味着氣運衰竭,江水染紅……則是說明族人的性命正在被瘋狂收割!
突然的變故讓世家掌舵都有些驚慌失措。
瑞遙山皺着眉,鎮定地說,“大家不要慌,這要麼是障眼法,要麼是幻境,讓我們誤判了情形!藍緋紅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做到這樣的,這絕對是太上墟在故弄玄虛!”他輕喝道,“事到如今,你們太上墟還要包庇罪徒嗎?”
他說得凜然正氣,連太上墟的長老們都信了,還真以爲是某個長老出手弄了這些假把戲。
瑞遙山的目光轉到了崑山玉君的身上,場中能完美瞞得過衆人耳目的,也就只有這一位玉君了。
瑞遙山忽然指頭一痛。
一頭紫蟹從乾坤袋爬了出來,猛地咬了他一口,汲取精血後,口吐人言,“家主!不好了!是調虎離山!我們的護山大陣——”
“破了。”
一道冷漠的男聲取而代之。
“奉黃泉行走之命,鳳麟瑞家的嫡系……一個不留!”
瑞遙山瞳孔一縮。
紫蟹彷彿被人扭了腦袋,突然一斜,沒了聲息。
“咔嚓!”
瑞遙山眨眼間移到緋紅面前,掐住她頸骨,聲音發寒,“你對我鳳麟瑞家做了什麼?你個毒婦!”
“毒婦?”
緋紅風情萬種唾他一口,“你個郎君,真是好不識趣,我只處置了你們嫡系,旁系或是爲奴,或是流放,留有一線生機,我已經很手下留情了,這也算毒婦?莫非……你是嫌棄我,沒把你全族都屠殺光了?”
瑞遙山心生殺意,捏碎緋紅的頸骨。
何吟袖死死忍住叫聲。
而下一刻,滿殿都是緋紅的身影。
她或是在賞花,或是在閒飲,或是在橫笛。嬉笑怒罵,貪嗔癡怨,一人就是風花雪月,演出了衆生百相。
掌門瞠目結舌。
這、這不是太上第四章的《衆生相》嗎?!
崑山玉君微微勾起眼尾,弧度淺得稍縱即逝。
緋紅愛惜摘了一支藕花,露水瀲灩捧在懷中,她衣袂飄飄,經過何吟袖的旁邊,餘光橫斜了一抹流螢,彷彿在看她,又彷彿沒有看她,可是她卻撫弄着手裡的藕花,連帶着仙人採藕的耳墜都搖晃起來。
端莊又妖冶,何吟袖被她這一眼迷得神魂顛倒,臉頰也急速發燙。
男配[樓撼星]愛慕值78.6%。
男配[應不識]愛慕值65.4%。
女配[何吟袖]愛慕值89.3%。
系統:‘……等等,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採摘藕花的緋紅在殿中走動,悲春傷秋,“花有榮枯,人有生死。”
玩弄杯盞的緋紅擡起被霧氣氤氳的臉,舉起酒爵,“來,諸君,一醉消愁!”
橫笛的緋紅吹着一曲極爲哀怨的喪曲。
而樓撼星的身邊也有一個緋紅,她雙眼盈着笑,手指去點他的鼻尖,姿態頗爲寵溺。但越過這邊,另一個緋紅則是盤坐在應不識的腿上,笑嘻嘻地說,“你是真喜歡我呀,還不惜扮作你的師弟來誘惑我,喜歡我的那個吻嗎?要不要再來一次?”
原本寂靜典雅的大殿,笑聲彼此起伏。
還是同一道聲音!
瑞遙山忍無可忍,“大家還等什麼?出手!抓住她,他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他的話一落音,笑聲戛然而止。
無數雙眼睛,無數張人臉,它們都轉向了瑞遙山。
還有無數重音。
“鳳麟瑞家,死。”
“鳳麟瑞家,死。”
“鳳麟瑞家,死。”
霎時,殿中多了一幕幕水鏡,而鏡中,是瑞家族人的淒厲哭喊。
瑞遙山目眥盡裂。
而緋紅殺人誅心,竟然放出了一支招魂幡,幡面上正繡着瑞鱗的臉,他的肉身死了,但元神被緋紅奪走了,鎮在招魂幡裡。
“……少主?!”
瑞家的人驚愕萬分。
緋紅則是輕輕撫着招魂幡的俊秀人面,溫柔低語,“我的小仙君,你好好清醒,你瞧瞧今日,多少人因你的任性而死,時候一到,一切全報。喜歡取我心頭血救人是嗎?那你就看着他們,看着你的家族,你的父母,你的兄長,你的族人,是怎樣,一步步,走入萬劫不復之地。”
俊秀人面流出斑斑血淚,瑞鱗嘶啞着,“放、放過他們,我錯了,我錯了啊!!!”
殿中的衆生相露出瞭如出一轍的笑容。
明明是一副慈悲含情的眉目,卻被她演繹得陰森又鬼魅。
“求我呀。”
瑞鱗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求你!求你!你放過他們!”
捧着藕花的緋紅,飲着酒釀的緋紅,橫笛的緋紅,無數個笑着哭着唱着的緋紅,她們都說——
“我好痛呀,我求你們放過我,你們好像沒有呢。”
“好像沒有呢。”
“沒有呢。”
一個個音節重複在天地間,又凝成了一道分外冰冷的清晰女音。
“所以我爲什麼要放過你們?”
“七大世家不滅,難消我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