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雁啄眼
王海洋回憶了當年的事情,每一個細節都複述地一清二楚。他怎麼可能忘記?就是這件事讓他從即將一飛沖天跌落到泥土裡。
當年,他從傳媒大學畢業,應聘到大商日報做記者。因爲有良好的專業素養又敢衝敢吃苦,接連做了幾個大新聞,在大商站穩了腳跟。照這樣發展下去,很快他就能升到副主編、主編的位置。
可惜,正是因爲他膽子大,什麼新聞都敢跟蹤報道,人生的軌跡就像流星一樣,閃爍了一下就墜落了。
那年商界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商界新秀冷文海青梅竹馬的妻子病逝,他和衆多記者一起趕去採訪。冷家謝絕衆多媒體的打擾,只安排旗下的雜誌做專訪,而且喪事辦得很快,很簡單。
他不甘心錯失這樣一個機會,就想盡一切辦法打聽到李毓芬墓地的地址,半夜躲在附近的墓碑後面。
第二天,冷家對外圍進行了封鎖,他非常幸運的留在墓園裡面。他偷拍了李毓芬下葬的全過程,不過讓他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
下葬的時候,冷拓作爲唯一的兒子,竟然不肯下跪給母親磕頭。
冷文靜更是把自家的媒體都請出去,狠狠打了兒子兩個嘴巴。那冷拓也是怪了,不哭反笑,表情透着詭異。現在王海波回憶起來,仍然感覺渾身毛愣愣的。
“你說冷拓還嚷着自己母親沒有死?”陸離奇怪地問着。
“嗯。”王海波點點頭,“冷拓被他父親按着跪下,可嘴裡還嚷嚷着母親在家裡好好的之類的話。他父親一鬆手,他就站起來,一溜煙跑了。我悄悄地追着跟上,看見他開着一輛紅色的跑車離開,忙上車去追。
那小子的車開得很快,我幾次險些跟丟,一直到了海邊的冷家別墅。
我瞧見他瘋了似的衝進去,連門都沒關,就跟着進去。我還在心裡打腹稿,要是遇見傭人什麼的該怎麼解釋。可別墅裡面靜悄悄,一個人都看不着。
一樓是超大的客廳和廚房,我輕手輕腳上了二樓,在最裡面的臥室看見了驚人的一幕。
一個女人靠在沙發上坐着,身上穿着白色的長紗裙,頭髮順直地披散着,臉上畫着精緻的妝容,嘴角還帶着微笑。冷拓就蹲在她跟前,頭靠在她胸口,滿臉都是幸福的模樣。
我一眼就認出那女人,就是李毓芬,冷文海的妻子!原來她真沒有死,可爲什麼冷文海對外宣稱她死了,還給她辦葬禮呢?埋在墓地裡的人究竟是誰?或者裡面根本就沒有人!
冷拓突然扭頭朝着門口瞧,我嚇得連忙逃走,甚至連照相都沒來得及。開車回到報社,我急忙趕出一篇稿子,大致內容就是質疑李毓芬的生死,準備臨時加進去印刷。可是聯繫不到主編審覈,我又不想放棄這個新聞,害怕拖下去會夜長夢多。於是,我僞造了主編的簽字,擅自做主去印刷廠。
第二天,新聞一出引起了轟動。冷文海暴怒,狀告報社。報社出面賠禮道歉,我也丟了飯碗。後來,冷文海把報社逼得關門,還暗中警告同行,不許錄用我。
那時候我年輕氣盛,覺得自己不過是在說實話,堅決不能畏懼強權的壓迫。於是,我自費暗中調查,卻一直沒什麼發現。冷家別墅裝了最新的防盜系統,我不敢擅自偷跑進去。”
“那你又發現李毓芬出現過嗎?”陸離看見他停下來喝水,忍不住追問着。
“沒有!她就像真得死了一樣,從冷家別墅消失了。我每天喬裝打扮成撿垃圾的流浪者,在冷家別墅附近徘徊,還總去翻垃圾桶。看見的人都以爲我在找值錢的東西,其實我是想從這些生活垃圾找到李毓芬存在的蛛絲馬跡。可惜,一無所獲!
一年之後,冷文海再婚,現任妻子和前任妻子張婷的長相很相似,大夥都說他是舊情難忘。
我發現冷文海和現任妻子的感情很好,而冷拓自從生母去世就沒再出現在公衆的視線中。冷文海送兒子去貴族封閉學校唸書,每週末有專車接送,保護地密不透風。
終於有一天,讓我發現了異常。那天是月末,別墅的傭人照例被放假。我正在用望遠鏡監視冷家別墅的二樓,突然發現冷文海和妻子激烈的爭吵。
他的妻子似乎很激動,一邊說邊用手比劃着,然後從房間裡往外跑。可等了一會兒,我也沒看見她跑出門口。
十多分鐘以後,一輛救護車來了,上面下來擡擔架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一個人躺在擔架上,身上蒙着白布,連臉都看不清。
後來就傳出冷文海的第二任妻子得急病死了,我覺得非常奇怪。剛剛還生龍活虎得一個人,怎麼一轉眼就生病,還死了?我猜到這裡面一定有事!
那個時候的我到底是年輕不諳世事,一邊報警說冷文海的妻子死因不明,另一邊找報社、雜誌賣自己拍到的照片。警察局那邊根本就沒立案,說是證據不足。報社和雜誌社也沒人敢買這些照片,害怕冷文海在商界的影響力。
後來,終於有一家跟冷家對立的雜誌社肯登照片,可後來卻不了了之。聽說是冷文海把雜誌社收購了,他夠狠!我被警察抓起來,最後蹲了一年的監獄。
出獄後,我害怕冷文海報復,就帶着家人離開南江。因爲我有案底,所以沒有正經單位肯錄用。這麼多年,我就靠在工地打零工生活。還好,妻子從來沒嫌棄過我,女兒聰明懂事。
雖然我想忘記那些,可它像噩夢一樣糾纏了我十九年。每每想起,我都心有不甘。夜深人靜地時候,我經常再想,如果我好奇心沒那麼強,如果我能夠及早抽身,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說到這裡,王海波沉默了一陣。良久,他纔有些激動地說:“警官,我知道冷文海已經移居到了加拿大,冷家的生意大部分也都轉移到海外。你們來追查十九年前的事,不離十跟冷拓有關。請你一定要查出真相,然後把結果通知我!”
“有結果了我會聯繫你。”陸離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他,一邊往南江市趕一邊給曲寞打電話彙報。
“把你的手機連上wifi,咱們開個語音會議。”曲寞最近學會了在qq好友裡發起羣聊,偶爾在家裡也能跟大夥開會。
很快,刑警隊衆人在qq裡面開起了會議,連遠在巴厘島的柯敏也參加了。
陸離把王海波的錄音播放了一遍,衆人聽了都覺得其中有兩個疑點。
一是李毓芬到底死沒死,二是冷文海第二任妻子張婷的死因。
曲寞做出了大膽的假設,“李毓芬肯定死了,不過屍體沒有下葬。我猜測,她的屍體一定經過了特殊處理,比如,去掉內臟!”
衆人聽見這話心中一動,想到了唐寧和倪佳爾、燕妮的案子。兇手明顯有變態傾向,而這種變態的形成一定有其原因。假若李毓芬的屍體曾經被這樣處理,那麼,冷拓的嫌疑就更大了!
“那麼會是誰處理了李毓芬的屍體呢?會不會是冷文海非常愛自己的妻子,不忍心把她埋葬,這才採用一些防腐處理,把屍體私自保存起來?”郝明說出了大夥心中的話。
曲寞卻一口否決,“一個人要是愛另一個人到這種程度,就不會接二連三的再娶。我查了冷文海第三任妻子的資料,照片上的她跟李毓芬完全是兩種美。而冷文海的前兩任妻子長相相似,我想是因爲他偏愛欣賞這種類型,純屬巧合罷了。”
“那這個人會是——冷拓?”陸離被自己大膽的假設嚇了一跳,要知道,李毓芬死的那年,冷拓才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應該是充滿陽光與活力,怎麼會有這樣變態瘋狂的舉動?
“酒店的經理說過,當年冷文海把事業轉移到海外,並帶着隱藏的女朋友,兒子女兒移居加拿大。冷拓之所以不願意跟着走的理由,就是要留下陪母親。”曲寞接着分析,“大夥都以爲他指的‘陪’是逢年過節,三不五時去墓地。可經過我們調查,發現冷拓根本就不去墓地掃墓,而且王海波還爆出在海邊別墅見過李毓芬。所以,冷拓所說的‘陪’是真得陪在母親身邊!”
“曲隊,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李毓芬的屍體一定會跟冷拓在一起!”曲寞肯定地說着。
“可是上次我們對冷家搜查什麼都沒發現啊。”
“一定有什麼地方是我們疏忽的,我決定再次搜查冷家。”
“曲隊,上次搜查沒有結果,上級領導已經有了意見。這次沒有任何證據,肯定不會批搜查令。”
曲寞卻說道:“所以這次我一個人去。”說完結束羣聊,單獨q劉俊一個人。
五天一次的採購時間又到了,冷拓照例開車去市區的超市,劉俊一直在後面跟蹤。
等他的車拐彎上了國道,劉俊就電話通知曲寞。
曲寞早就等在冷家附近,接到電話馬上翻牆進了冷家。據劉俊接連十多天的觀察,冷家並沒有任何報警防盜的設備。
一樓大車庫的捲簾門關着,曲寞來過兩次,輕車熟路的上了二樓。他細細地查看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偶爾還在牆壁上敲敲打打。接着,他到了三樓,發現三樓的每一個房間都被鎖上了,登時一皺眉。
硬撬肯定是不成,曲寞又不懂開鎖,這個時候找鎖匠肯定來不及。
冷拓出門,特意把這些房間上鎖,明顯裡面有他在意的東西。這讓曲寞越發想要進去,一探究竟。既然能鎖自然就有鑰匙,希望能在屋子裡找到!
曲寞又回到二樓,他翻看了每一個櫃子,終於在客廳茶几下面的小盒子裡發現了一大串鑰匙。
他拿着鑰匙回到三樓,先開第一個房門,接連試了幾把鑰匙都不對勁。
十多分鐘,他把一大串鑰匙都試遍,竟然沒有一把能打開房門。這是怎麼回事?他又來到第二個房門跟前,同樣打不開。
他捅咕了半天,終於打開了最後一間房的門。屋子裡的擺設還跟他上次見過時一樣,只是桌子上多了一臺筆記本電腦,正開着。
仔細看,竟然是他出現在屋子裡的樣子。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他掏出手機,電腦屏幕裡的他同時做相同的動作。曲寞順着一定的角度找,在進門的牆角處找到一個攝像頭。
“曲隊,不好了!我開車跟着冷拓到了超市門口,看着他進去。可一個小時也不見他出來,到地下停車場才發現他的車子不見了。我怕他現在已經回家……”
“你不用怕,他已經回來了!”曲寞掛上電話,看着站在門口微笑的冷拓。
“曲隊,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等到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沒有權利拒絕你。”他走進屋子,坐在椅子上,“現在換成你了!”
“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曲寞坐到他對面,若無其事的問着。
“以曲隊的智商,應該不需要我回答吧。”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濃了,“自打你走進屋子,就有攝像機全方位無死角進行錄像。而且這些錄像會第一時間上傳到公安網上,題目我都起好了,就叫‘刑警隊長私闖民宅’。題目夠土,不過勝在貼切,曲隊,還滿意嗎?”
“你的智商在我想象之外!”曲寞褒貶不明地說着。
“+1!”他拍手回着,“曲隊的智商也在我想象之外,這麼早就把你振出局,我有些遺憾!遊戲太早over,真是沒有意思。”
“哦?未必吧。”曲寞不以爲然的說着。
他的話音剛落,手機再次響了。
“喂。”曲寞當着冷拓的面接通了電話,裡面傳來黃局清晰地聲音,“曲寞,我現在正式通知你,經過市裡領導決定,暫時讓你休息一陣子。”
“黃局,不是休息,是停職吧?”他直接問着。
“你要理解市裡領導的做法,他們這是在變相保護你啊。現在網上瘋傳一段視頻,市裡領導的壓力很大。特別是張書記,你畢竟是他主張請過來的。
要是市裡不拿出態度,被那些媒體做文章,到時候驚動了上面恐怕就不是停職這樣簡單了。你好好休息一陣,把手頭上的事情交給陸離。等這個案子結束,你再回來。”
曲寞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冷拓在一旁聽得清楚明白,“看樣子曲隊要清閒下來了。我這裡山清水秀,曲隊要是願意可以住一陣子。”
“你——好樣的!”曲寞丟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冷拓冷冷地笑聲肆無忌憚的響起來,這麼長時間他第一次這樣高興,真是太有趣了!
曲寞走出冷家的大門,看見劉俊開車着狂奔而來。
“嘎——”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劉俊一腳急剎車,車子停在他身旁。
打開車門,劉俊從上面跳下來,滿臉通紅,“曲隊,我……”
還不等他說完,曲寞就搖搖手,“撤吧,以後你聽陸副隊長的指揮!”
“曲隊!”劉俊不明所以的喊起來。
曲寞頭也不回上了車,狠踩油門絕塵而去。
劉俊感覺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而且跟自己跟丟了冷拓有關。他急的直跳腳,扭頭看見冷拓就站在大門口,臉上掛着得意勝利的微笑。
“你耍了什麼花招?”他衝過去質問。
“年輕人,太氣盛會害了自己。”冷拓輕聲說着,“而且我教你一個道理,信誰都不如信自己!你的曲隊,哦,恐怕以後都沒有機會這樣稱呼曲寞了。可惜了,是個有些小聰明的人。”
額,劉俊聽見這話一怔,趕忙上車去追曲寞。他一路飛奔回警察局,沒看見曲寞,可衆人的臉色都十分的難看。
陸離打開電腦,一段視頻出現在他面前,“我們正在找網警協調,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屏蔽。不過這一陣子網友紛紛下載,估計屏蔽也沒多大的用處了。而且上面已經處理了曲隊,一切都成了定局。”
“都怪我太馬虎,竟然被冷拓給騙了!”劉俊見了自責不已。
陸離卻拍拍他的肩膀,“你別太愧疚,連曲隊都上了當,何況是你。只能說冷拓太狡猾,反偵察的能力在我們意料之外。你是曲隊發現帶進刑警隊的,現在曲隊不在,你更要穩住好好表現,不能再給曲隊添麻煩,免得被人詬病!”
陸離的這番話讓劉俊冷靜下來,“嗯,我會聽你的調遣、只要能儘快破案,讓曲隊儘快回來,做什麼我都願意!”
“隊裡一向是曲隊指揮,而且這案子千頭萬緒,我現在心裡亂哄哄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陸離聽了嘆口氣,眉毛皺成一團,“你們都先下班,我一個人好好理理頭緒。”
因爲曲寞突然被停職,刑警隊的工作進入半癱瘓狀態。陸離想要請教曲寞該怎麼辦,可打了無數電話都沒有人接。他想了很久,只好去找以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