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拍了拍她的背,沒有應聲。
羅青桃忍不住仰起頭來看他:“你爲什麼不說話?”
君洛按着她的後腦勺推了一下,讓她伏在他的肩上。
羅青桃靜等他開口,君洛卻只收緊了雙臂,緊緊地擁着她,沉默地坐了很久很久。
羅青桃的心裡漸漸添了幾分憂慮。
終於,君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放開了雙臂。
羅青桃以爲他要說話了,他卻沉默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羅青桃立時緊張起來。
君洛站定,遲疑許久,嘆了一聲:“我還有事要忙。你……早些歇下吧。”
“喂……”羅青桃下意識地伸出手,卻沒能抓住他的衣角。
君洛大步走了出去,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羅青桃怔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艱難地走到門口,向外張望。
入眼只見夜色茫茫,哪裡還有君洛的影子!
羅青桃怔怔地靠在門邊,心中漸漸地冷了下來。
夜風吹了進來,帶着幾分冷浸浸的溼意。原來,盛夏早已悄然逝去,天氣已經入秋了。
羅青桃扶着牆跟慢慢地走回裡屋,鑽進帳中躺下,強迫自己入睡。
今日的事情很可惱,但她不願多想。
君洛說他忙,她只能選擇信他。
太上皇已經有所動作,君澈、君漓二人顯然也已經坐不住了。再加上南越、西楚、羌族……
內憂外患之下,必有許多事情要落到他的肩上,他應該很忙的。
她幫不到他的忙,至少可以做到安分守己,不給他生事,不讓他煩心。
他一定希望她安分吧?那就如他所願好了。
羅青桃努力地彎起脣角,微笑起來。
然而,這樣的努力似乎沒能改變什麼。羅青桃的心中,反而越發酸澀了。
他很忙……可他什麼時候不忙呢?
從前不管有多忙,他都會回來陪她的;可是如今……
羅青桃苦笑起來。
宮中的女人,遲早會有這一天的,沒什麼好奇怪。
即使他不忙、即使他沒有疑心,這一天也終將到來,如今不過是稍稍提前了一點而已。
學着習慣吧!
羅青桃將脣角扯回原位,擰緊了眉頭,開始預備迎接那一場屬於夜晚的抗戰。
她的敵人,是她的每一滴叫囂着、奔騰着的鮮血,每一寸痛着、癢着、痠麻着的肌膚;她的武器,是她心中的那一分信念,是她骨子裡僅剩的那一點點堅韌。
夜夜如此,周而復始。
那是她一個人的戰役。勝了,可以得到一日的苟延殘喘;敗了……
敗了也不過是一死罷了,至少到現在爲止,她還沒有失敗過,不是嗎?
羅青桃揚起脣角,眼睛亮了起來。
在第一波痛楚到來之前,羅青桃丟掉了鋒利的匕首,找到一條白綾緊緊地纏住了自己的兩隻手腕。
用另外一種痛楚來掩蓋原先的那一種,雖然十分有效,卻終不是解決之道。
羅青桃不願再把自己變得像個瘋婆子一樣,狼狽不堪地在血水中掙扎。
她希望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一個人挺過這一場戰役。
昨夜已經試過了,今夜也一定可以。
她希望苦難把她淬鍊成一個堅韌的戰士,而不是一個一蹶不振的懦夫!
夜色已深。
羅氏祠堂的後院之中,響起了一陣陣壓抑的呻吟。
燭火漸漸燃盡,房中暗了下來。
那呻吟聲漸漸變成了喑啞的低吼,在暗夜之中越發顯得曖昧旖旎。深夜之中,那樣的聲音,很難讓人不多想。
這祠堂後院並不寬敞,夜裡聲音又傳得遠,也不知有多少人隱隱聽到了那一陣陣竭力壓抑的嘶吼。凡聽到者無不臉紅心跳,豎着耳朵認真地聽上許久之後,還不忘在心裡暗罵一聲“蕩婦……”
一株古槐樹下,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正是“有事要忙……”的君洛。
他的右手緊緊抓住古槐的樹幹,手背上青筋高高地鼓起,指尖上已有血絲滲出,他渾然不覺。
那聲音一陣陣灌進耳中,聽得他的心中一陣陣發緊。
他心中只想逃離,腳下卻半步也挪不動。
他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樣,僵硬地站着,任憑那可怕的聲音一絲不漏地鑽進他的耳中去。
只有他知道那聲音意味着什麼。
他親眼見過她最悽慘的模樣。他知道此時的她一定苦不堪言。他彷彿看得到她發瘋一般地撕扯着自己的肌膚,拼命地在一切尖銳的東西上面碰撞摩擦,扭曲翻滾如一條離了水的魚……
他多想拋開所有的顧慮,立刻衝進去救她,替她將那種難堪的痛楚換成最極致的歡愉!
可他不能。
那是飲鴆止渴,救了她一時,卻或許會害了她一世。他不希望她有半點兒閃失,又如何敢拿她的性命去冒險!
君洛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此時的他,枉稱九五之尊,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懦弱的、無助的男人而已。
或許,連“男人……”都算不上--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他算什麼男人!
君洛用手撐住樹幹,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眼眶之中,卻乾澀如百年不曾落雨的荒漠。
一隊侍衛巡邏至此,面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向着那間燈光昏暗的屋子指指點點。
猛然看見樹下有人,衆侍衛已是受驚不小;待看清那人竟是君洛,衆人更是慌亂跪地、求饒不止,全然忘了自己夜間巡邏,原是光明正大的事。
君洛扶着樹幹站直了身子,冷冷看向衆人:“什麼事?”
侍衛首領回過神來,慌忙垂首:“回皇上,臣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
君洛臉色一沉。
那侍衛沒有擡頭,卻已感覺到周圍氣壓驟變,連夜風似乎都冷了很多。
那呻吟低吼之聲仍在繼續。衆侍衛聽在耳中,再沒了先前的好心情。
如今他們只想把自己的耳朵關上,向全世界證明“我沒有聽……”
許久之後,君洛輕輕地嘆了一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