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夕垂,晚霞的餘光爲崑崙諸峰染上了一層別樣的絢麗,一位墨衣劍修踏劍而來,穩穩的落在了太阿峰之上,他虛指一劃,足下那柄墨色的長劍飛回劍鞘,發出一陣厚重的嗡鳴聲。
墨衣劍修伸手拍了拍飛回劍鞘的長劍:“莫吵,仕魔劍!”
那柄寬背長劍微微晃了晃,安靜了下來。墨衣劍修眉目英挺,緊抿的雙脣讓他看起來很有幾分距離感,眼下正朝着雲開書院的方向走去。
很遠便看到了斜靠在樹屋上的青衣女修,斜陽的餘暉灑在女修的臉上,餘暉拉長的剪影灑落在地上,他順眼望去,地上的剪影近乎完美,沐浴在斜陽中的女修,渾身上下好似鍍着一層迷濛的光輝,讓人生出一種美好的感覺。
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靠近女修。卻見她正低頭望着自己的手心出神。
“葭葭,在做什麼?”
“哦,師兄,你回來了?”葭葭似是方纔回過神來,擡頭朝他笑了笑,另一隻手指了指手心,“你看!”
“這是?”顧朗伸手捻了一些葭葭手心處的粉末,摩挲了許久,才確定道,“這是泥?”
“對,一種很特殊的泥。”翻手倒去了手心的泥,比了幾個動作,“先前如花魂不守舍的經過我跟前,我瞧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就拉了她一把,等她走後,我就發現手心裡有些泥。”
“你知道如花與普通的修士不同,她這句肉身,是再造的,一般的修士是元神與軀殼的同時修煉,她修的卻僅僅是個元神。”葭葭看着顧朗,表情有些說不出的惆悵,“煉器大宗師千錘百煉出的身體,怎麼可能會出這樣的紕漏?以往從未有過這樣的狀況。”
顧朗輕輕拍了拍葭葭的肩膀:“莫慌,萬事還有我們呢,你不是一個人。”
葭葭笑了笑,原先的不安也不知不覺消散了些,繼續道:“那樣巧奪天工的手法,一是來自於世間首屈一指的煉器大宗師的能力,二便是如花自身的執念。她的本質不過是一縷元神,世間有多少修士死在元神碎裂之下,自天地有第一位修士開始,又有多少元神能生出意識來,這其中當有多少機緣,簡直難以想象,她的存在,真當是世間難得的存在。你看少辛與當年的天魔,用了多少手段,才分離開來。而如花卻是天地自成。這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成人的執念。”
葭葭嘆了口氣:“即便瞧她平日裡想事情古怪了一些,卻也不可否認,她有比我們更強大的執念,這樣的執念撐起了這泥捏的身體。”
顧朗神情多了幾分嚴肅,聽罷後眉頭已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但是現在她好似沒有這樣的執念了,所以你拉了她一把,纔會發現手心裡有些泥。長此以往,這具練就身體遲早會變成一抔黃土,她又會迴歸成四散的元神。”
葭葭驚異於自己發現的同時,更詫異“他”的敏銳:“你早就發現了,對不對?如花沒有成人的執念了。”
“恩,從她要去天機殿觀禮開始,她就生出了這樣的執念,你昏迷不醒之時,她曾經問過我是如何將你破碎的元神粘合起來的。”“他”似是發出了一聲極淺的嘆息,“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她遲早會這樣的。從本質上來說,她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修士,當生出這樣的念頭之後,她的執念會逐漸轉淡,最終劃歸爲一縷毫無意識的元神。其實,當我第一次發現她的存在時,我是很吃驚的,驚歎天道之下,竟有如此神奇之事發生,她的出現可以歸結爲天道無常,但無常的天道,一旦她的執念不夠,那一絲變數又會迴歸到四十有九的大衍之數中來。這一切說穿了,不過是歸天道而爲罷了。”
“這就是你等如花的原因麼?”
“順歸天道罷了。”“他”自嘲了一句,“待她做出決定之後,將此事交給我就好。我能修補你碎裂的元神,自然也能將原本就是一體的元神迴歸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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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並沒有讓葭葭等待太久,當她站到自己面前之時,不消她細說,葭葭已經明白了,沒有多說什麼,將如花帶到天機殿後的竹林中。
竹林的盡頭站着喝的有幾分淺醉的燕錦兒,顧朗垂手而立,站在她的身旁。
“顧朗,你尋我什麼事,直說吧!我天機殿的人不適合與你過多來往。”燕錦兒伸手扔了一隻酒瓶子,鳳目微微眯起,看向向她走來的女修。
容貌只能算作清秀,只是不知爲何,當她看向自己時,有一種奇怪的憐憫感,不知從何處生出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完全抑制不住,想當年,她手刃師尊之時,也未掉過一滴眼淚,眼下卻不知爲何,悲從中來。
“你是誰?”燕錦兒動了動脣,看向向她走來的女修,女修與她相似的鳳目中倒映出她的影子,失落感油然而生。
“你六歲入道,從那時起,我便陪着你,從練氣到築基,從築基到金丹,從金丹到元嬰,從普通的天機殿女修到風華絕代的殿主,而後離你而去。”
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難言的酸楚感,燕錦兒看着向她走來的女修。
“你的癥結所在便是不全的元神。”
“是你。”燕錦兒眼中是滿是震驚,看着女修張開雙臂,向她走來。
我因你而生,也將爲你而終。
五十的大衍之數中那一絲變數,終究選擇了迴歸。
葭葭渾身一鬆,再次睜開雙目,犀利的看向眼前的兩個女修。
一連結了數個繁雜的手印,當一縷元神自如花的身體內抽離之後,那身體頃刻間化爲一抔黃土,“葭葭”伸手一掌抵在了燕錦兒的後輩之上,一手渡化元神,自背後最接近泥丸宮所在之地,劃出了一道細微的傷口,不過一瞬間,在修士傷口自愈的一瞬間,那一縷元神進入體內,直向泥丸宮而去。
顧朗將仕魔劍握在手中,看着眼前的“葭葭”神乎其技的手法,元神歸體,合而爲一。眼角餘光一閃,那一抹素白映入眼簾,顧朗腳下一動,不過眨眼便至來人身邊。
“魏探,你要阻止麼?”
魏探沉默了片刻,忽地開口道:“人人皆道觀我魏探面相便是個寡情之人,我可以一把火燒去天機殿,也可以棄我相交數百年的同僚知己,更可以與照顧我百年之久的首座形同陌路。”
“你不必如此自責,你我都清楚,這一切並不能算錯,對於天機殿來說,它需要一個如你這樣鐵血的殿主,才能挽救腐朽。就如同當年師尊爲了崑崙後世昌盛,狠下心來,清走了不少當時的崑崙高層一樣。壯士斷腕,有時候不得不做。”顧朗伸手撫向仕魔劍,“我明白你,但是於情,我不想讓你插手,讓葭葭抱憾而走。”
“其實,在你進入竹林的那一瞬間,我便來了,我想了很久,也有不下十種辦法,不消借我之手,讓你們功虧一簣。”魏探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應該出來阻止。”
“我也一早便發現了你,爲何遲遲不動手?”顧朗手中的仕魔劍用指尖頂開了半寸,目光緊緊盯着魏探,劍已出鞘。
魏探卻是苦笑了起來:“人人道我魏探寡情之相,卻只有連葭葭那個丫頭,說我多情又寡情,彼時我只是一笑而過。如今,我卻是明白了……”
“也許我這一生的多情,都用在這一回了。”魏探說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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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wш★ тт kΛn★ co 終是到了離開那一日,化道真人嘮叨了許久:“磨磨蹭蹭了大半個月,還帶個小鬼,你這丫頭什麼意思?去我東海遊歷的麼?”
葭葭不以爲意:“您在我崑崙坐了那麼久的客,難道便不歡迎我們去您東海做個客?”
“切切切—”化道真人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轉身登上飛舟,“讓那小鬼快點,走都要走了,還磨磨蹭蹭的。”
“知道了。”葭葭笑着望向小道,總算見到那個小小少年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
卻在此時,一位修士一下撞了過來,還好在最後關頭,一個轉身,扶住了秦昭和。
一條鞭子甩了過來,卻似長了眼睛一般繞過了秦昭和,抽向那個修士,那修士熟練的伸手接住了鞭子:“師姐,別催了,沒看到我險些撞了個孩子。”
“那些靈植種子別弄丟了,師尊最近喜好種靈植,弄丟了看師尊不揍你!”說話的女修一身紅衣,英姿颯爽,擡手接過了彈回的鞭子。
一回頭,正見不遠處站着一位青衫女修,腳不由自主的上前了兩步,卻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住了腳,青衫女修朝她微微頷首,她也回了過去。鬱結許久的心境突然打開了。
點頭之交,不外如是。
將秦昭和帶上飛舟,再次回頭看了眼雲霧縹緲中悠然旋轉的周天星辰大陣,葭葭回首向前望去,此去東海,也不知會有一番什麼樣的際遇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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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開書院。
出竅修士從門外走了進來,書舍內一位擡頭四處張望的小姑娘,終究是撅着嘴,一臉不高興起來,見授道的先生出現,連忙道了一聲:“先生先生,秦昭和那個討厭鬼今日沒來呢!”
“秦昭和?”那出竅修士愣了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對同門修士之間友愛互恭,他是很樂意見到的,是以耐着心思答道,“秦昭和隨他的師尊連真人他們前往東海了。”
“東海啊!”小姑娘愣了一愣,迄今爲止,唯一一次出遠門便是在老祖宗的帶領下前往平州城,路途雖遠,卻也還在神州大地之上,可東海呢,她自入道開始,就知道如今修真界分神州、東海、外荒三分之地,聞此,不由急了起來,“他怎麼去了別人家的地盤,會不會有人欺負他?”
“怎麼會呢?”出竅修士愣了一愣,見小姑娘問出這麼個問題,好笑的同時卻也認真回答了,“他的師尊是藏神期的大修士,天下第一流的女修,不會有人欺負他的。”
書舍裡不少孩子都笑了起來,還有人擠眉弄眼道:“蓉蓉,誰會欺負他啊,看來看去,也只有你整天對他咋咋呼呼的。”
小姑娘愣了一愣,隨即嘴一扁,帶着幾分哭音,問道:“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出竅修士愣了一愣,思及一般藏神修士外出遊歷的時間,答道:“少則幾十年,多則百年吧!”
卻見小姑娘先是呆住了,而後驚天動地的哭聲響了起來:“哇—哇—哇—我…我不欺負他了,先生,你去讓他不許走,好不好?”
“這…這怎麼行?”出竅修士有些頭大,修行的問題他能解決,可這哄孩子的問題,他真的不會啊!
小姑娘身邊兩個稍大的孩子皆對視了一眼,眼裡有些擔憂:若說以往,蓉蓉對秦昭和呼來喝去,一副分外討厭的模樣,可現在看來,卻分明不是。
修真界的孩子,早慧的不在少數,雖然未必懂得什麼情情愛愛的東西,但是最基本的喜歡還是分得清的。
蓉蓉似乎並不討厭秦昭和,相反還很喜歡秦昭和那個所謂的“討厭鬼”,如今他離開了,居然這般不捨。
可秦昭和呢,兩個孩子抓耳撓腮的回憶了一番秦昭和平日裡的舉動,卻沮喪的發現,對於蓉蓉,他好像與旁人沒什麼兩樣。這樣啊!兩個孩子說不清什麼東西,但隱約能察覺到不久的將來,也許蓉蓉要傷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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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儲物袋裡的種子小心翼翼的倒落在泥土裡,燕錦兒神情有些怔忪,體內靈力充沛,這等渾身上下滿是舒適的感覺,已幾百年的光陰沒有感受到了。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清秀的女修一步一步,張開雙臂向她走來。像鏡中的花一般,那雙與她一模一樣的鳳目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我因你而生,也將爲你而終。
這一卷完結了,接下來應該是這本書的最後一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