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夜留下的兩樣東西,說的已經夠清楚了。所謂的紅塵別院是他當年在太阿峰上所住的地方,叛離崑崙之後,一直無人居住,沒有想到,裡頭竟還藏有這些東西。
所謂的千般補救,葭葭也從這份罪己書中猜測到了:他是想獨自一人離開,去尋少辛麼?這並非明智之舉,便是少辛的身體當真出了什麼狀況,他的手下,至少還有一人實力與蕭白夜相當,那便是遊拈花。或許素日裡的遊拈花並不如衆人想象的魔道修士一般出手狠辣,但是,葭葭深知他對少辛的衷心,屆時難免會成死戰,除卻遊拈花,左少辛身邊還有其他人,於蕭白夜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必死之局。
“有引魂玉牌在手,你也不算是丟了人,總能找到他。”陳華軒輕叩了幾下桌案,“不過他會如此選擇也不意外,畢竟,他是蕭白夜啊!” шшш●тt kдn●C〇
“何必妄自送死?”葭葭不知爲何,突然覺得心頭有些發悶。
陳華軒看了她一眼,又重複了一句:“因爲他蕭白夜啊!”這一句話看似廢話,卻又意味深長,在場的葭葭與魏探卻都聽明白了。
蕭白夜若誠心想躲,不動用引魂玉牌是尋不到他的,葭葭也不想當真通過引魂玉牌來做什麼,三天,還有三天崑崙羣修便會到達平州城,她當真是分身乏術,沒有那等精力再去尋蕭白夜了。
萬事只能等崑崙來人之後再做定奪。
十里魚龍長燈舞。
葭葭默然的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各門各派前來的修士,沒了蕭白夜這個病號,陳華軒一來好奇,二來也是想順手幫上一幫,便與她一道過來了。
因多了陳華軒的助陣,原本以爲的天下羣修的質疑聲竟沒有出現,衆人都抱着試上一試的態度前來一觀。至少這十里燈陣從表面上看去還是不錯的,只是有些華而不實罷了。
如今匯聚平州城的修士,不是本身便小有聲名的六藝宗師,便是各門各派閱歷不凡的名門大修,是以自是能感覺到這十里魚龍長燈陣的份量。
往日裡,在別處碰到見面不免死斗的魔門三宗修士此刻也未放肆,即便是恨葭葭入骨的薄情歡,也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走入了陣中,也不知是不是礙於明鑑真人那一句震懾。他沒有搗亂,自是再好不過了。
各門各派先行的修士原本應當分毫不差,但是,當葭葭看到不請自來,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景雲庭時,也不由得一愣。
“沒有請帖,不請自來,還望海涵。”景雲庭拱手做了個道禮,“只是我方纔來到平州城,便聽聞今日是崑崙門派六藝開門之日,便過來得個巧,不知景某可否進入一觀?”
葭葭並無猶豫,閃身到一旁,做了個手勢:“請!”
景雲庭道了兩聲多謝,正要走入其中,卻見葭葭神色淡淡的樣子站在一旁,不由好奇:“你不進去看看麼?”
葭葭搖頭:“不必。”
景雲庭聞言似是有些驚訝的挑眉:“自己親手佈置的六藝之展卻不進入其中的一般有兩種人,前者是有非一般的自信,後者卻是截然相反,敷衍了事,也不知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景真人,請把!”葭葭並沒有回答,只是擺手做了個指引,“此境名爲魂虛,似像有無,竟是虛無。祝您早日在裡頭找到歸來之路,請!”
景雲庭遲疑的看了眼葭葭,擡手還了個道禮,提步走入其中。
半日的光景,只見入人,卻未曾見到出來之人。
魏探、葭葭與陳華軒三人早已坐到入陣口搭放的陰涼之處飲茶等候了。
見遲遲沒有一人出來,倒是陳華軒率先忍不住了,擡了擡手中的茶盞,算是以茶代酒,敬了一敬葭葭:“已經半日的功夫了,如今進去的可都是各門各派的高手,卻並未見一人出來,若是來日徹底對平州城上下的普通修士開放,卻也不知道要多久的光景,才能讓那些普通修士出來。這般一想,陳某倒是愈發好奇了。”
葭葭莞爾:“陳真人,您當晚輩不知道麼?你是不是一早便想進去看看了?進去吧,無妨的。”
她這一鬆口,陳華軒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正要起身,卻再次停住了動作,看着不動聲色,默默喝茶的葭葭:“本座要進去了,丫頭,你可有什麼告誡能給本座兩句的麼?到時候,若是別個都出來了,偏偏本座被困於其中,那當真是面子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此境名爲魂虛……”葭葭方纔說了一句,陳華軒便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先時你與景雲庭說話時,我還當是自己聽岔了,你說的是境,不是陣?”
到底是崑崙的老饕修士了,陳華軒外表看着似是個舉止文雅、不諳世事的書生,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陳華軒自也有自己的一番城府。
連葭葭,天下聞名的陣法宗師,或許有太多人會先入爲主的觀念,又有十里長燈陣的存在,所有人都會潛意識的認爲她擺出了一個陣,但這一回並非如此。
“這十里長燈陣,只是指引之所,並非歸途。”葭葭搖頭,“魂虛的世界裡,陰陽兩屆,皆可互通。我崑崙昭昭,王道之尊,天下獨一,王道之下,信念爲首。”
陳華軒聞言卻是沉默了,半晌之後,才搖頭嘆道:“有些晦澀難懂,不過本座記下了,且看看你魂虛的世界裡有什麼?”
陳華軒說罷,一步踏入其中,葭葭轉頭看向一旁默然不語的魏探:“魏真人,你要進去看看麼?”
“無妨,改日好了,我還是留在外頭,與你一道以防萬一吧!”魏探笑了笑,卻有些出乎葭葭意料之外的拒絕了。
葭葭愣神,看着他一頭斑駁的白髮有些發愣:“你當真不想進去看看麼?我想你大抵不會後悔的。”
“我知道。”魏探一笑,這笑容有些淡淡的,卻不知爲何,葭葭偏偏從其中感受到了幾分苦澀,“只是七情六慾之下,男兒心軟,卻是我如今不被允許的。”頓了一頓,魏探並未管葭葭驚訝的神色,繼續說了下去,“我與你認識也堪堪兩百年了,或許男修與女修天性擅長的不同,以情動人,這正是你最擅長的東西。我怕我進去之後,會動搖了初衷。魂虛之境大抵與這世上所有的境都不一樣吧!”
葭葭驚訝之後,卻也不知道如何來回答,只低着頭,看着手中的茶盞出神,杯水微晃,一個魂虛的世界搖晃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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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醒醒,起來趕路了。”
似是倦怠至極,陳華軒只覺雙眼似是黏住了一般,怎麼都睜不開來,那有些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輕喚着,一陣一陣恰到好處的推搡之下,他終於睜開了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微胖的道人,東一塊、西一塊雜七雜八的破布縫掇起的衣裳掛在他的身上有些可笑,頭頂之上扎着個亂糟糟的道髻,整個人很有幾分邋遢。
“陳元一,你這小子總算醒了。”那微胖的道長見他醒來,伸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再不醒來,我當真要怕你出什麼事了?我都準備,若是實在不行,便帶你回崑崙醫治了。你這小子,入我崑崙道門之前,我便知道你是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可沒想到都金丹了,還是這般,稍稍受點傷,竟累得元神都沉睡了,可嚇死老頭子我了。”
那道長還在喋喋不休,陳華軒仍是茫然至極的模樣,一時之間,有些分不開來,陳元一這個名字好生耳熟,似乎很久之前,他便叫這個名字了。
“我不是陳元一,我是陳華軒。”陳華軒茫然的看着他,口中卻是不自覺的反駁。
“門派給你賜個道號華軒,你倒是熟悉的快,老頭子我還沒熟悉呢,改不了口。”那老道說着走到一旁蹲了下來,“不過是幾個魔道的散修,竟將你嚇成這個樣子,老夫的弟子,那般孬種?”
喋喋不休的聲音越發的熟悉了起來,那記憶的閥門,千年的時光似是瞬間消失殆盡,陳華軒動了動脣,兩個字脫口而出:“師尊!”
“嗯。叫我作甚?你既好了,我們便趕路吧!”老頭子說着,手腳麻利的收拾起了地上散落一地的藥瓶,他一貫如此,東西放的亂糟糟的,旁人分不清楚,他卻再亂,也能一下便從其中尋出自己要的東西。
可是,陳華軒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老道人:“師尊,你不是死了麼?”他親眼所見,師尊元嬰入出竅之時,被天劫劈成了飛灰,連個皮囊都沒留下。一千年了,便連飛灰也不知散落何處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臭小子,咒我死?”老道人聞言大怒,抄起手上的鞭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陳華軒不做掙扎,默默的承受着老道人手下一下又一下的鞭打,即便疼痛,卻有種久違的感覺,眼前有些模糊,一定是近些時日醫治蕭白夜太過勞累了吧!
恍惚中,熟悉的女音在耳邊響起:“魂虛的世界裡,陰陽兩界,皆可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