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嗯了一聲,“有事過來。”眼睛卻直勾勾地看着錢林東。
這麼個性子火爆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臥底。江宇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且,如果真的是一個心思陰沉的人,那他完全沒有必要來看心理醫生。
錢林東走到江宇的面前,握緊的拳頭打開,然後再一次握緊拳頭。
江宇問道:“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錢林東的面色微微一變,漸漸的,臉上浮現出苦笑的神色:“你還是看到了。”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那我也沒有必要繼續隱瞞下去了。”錢林東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平和,好像是終於將沉重的枷鎖放下般。
江宇沉默的看着錢林東,看來他是打算將自己的故事說出來的。
“找個地方吧,總不能在這裡幹說吧。”錢林東的臉色越來越平靜。那是一種釋然之後的平靜。
江宇點點頭,指着自己的車子說道:“走。”
錢林東上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江宇開車往江邊而去。一會兒就到了江邊。
江邊都是垂柳,倒也涼爽。江宇把車子停在樹蔭下,熄火,看一下錢林東。
錢林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過年前我就認識黃玉了。只是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認識黃玉。五個月前,我接手了黃玉的案子,那個時候並沒有從照片上認出來,直到第二天我第二次審訊黃玉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五年前我們就認識了。”
江宇疑惑的皺起眉頭:“聽你這意思,好像是認識她但又好像是根本就不認識她,所以到底是認識她還是不認識她?”
錢林東若有所思地說道:“對我來說,她可能只是一個陌生人。但是對於她來說我可能是她的一個仇人。”
江宇覺得這裡面大有文章,便也不再打斷錢林東。
錢林東繼續說道:“五年前,我在一次出外勤的時候,發生了車禍,警車墜落山崖,我命大,撿回了一條命。”
說起往事,錢林東一度哽咽,他掏出煙,吸了一口,狠狠地將胸口的疼痛壓抑住。
“那是山裡,手機信號又不好。我只好爬了幾里路去找村民來幫忙。可是那裡真的是太偏僻了,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人。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際,看見幾個大漢正在追趕一個女人。”
他擡起眼眸望了一下天空,緩緩的繼續說道:“我走上前去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女人哭着喊着求我救她,那些男人則跟我解釋,說這個女人非要回婆家,勸都勸不住,只好請了家裡的親戚朋友來幫忙拉扯回去。”
“我當時一心想早點回到警隊,根本就沒有去核實,直到五個月前我再次見到黃玉,才知道當時拉她的那些大漢,其實就是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伙。他們就在我的面前啊!”
錢林東痛苦地捶打着雙腿,“要是我當時多問幾句,就不會是現在的局面了。可是我沒有,我一心想着自己,想着我能快點離開那個偏僻的小山村。就因爲我的自私,白白斷送了一個女人的大好前程。”
五個月前,錢林東在審訊黃玉的時候才知道因爲當年自己的一個小疏忽,造成了這麼大的錯誤。
當黃玉大聲的吼着:“要不是你的話我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年那些把我賣進鳳山的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你是一個警察,卻選擇了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將我推向了深淵的那雙手,是你!是你!是你!”
人最絕望的不是沒有看到過曙光,而是看過那道曙光,卻在自己的生命中一閃而過。
當時黃玉的心境便是如此。她原本以爲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在這逃跑的路上竟然遇到了警察。她以爲那是自己的曙光,是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那根救命稻草也沒有救了自己。
如果錢林東沒有出現,黃玉這輩子都不會恨這麼一個人。她只會恨那些將她送進鳳山的犯罪團伙。但是錢林東出現了。
她記了那個警察四年零七個月。五個月前,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栽進錢林東的手裡。再次見到這個穿着制服的警察,她只剩下滿腔的憤怒。
當她說出所有的事情之後,已經不記得鳳山事件的錢林東,一下子想起,在五年前他車禍的那一天,遇到過一個逃跑的女人。
其他人都說她只是跟夫家鬧了彆扭,要回家。
可是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錢林東懊悔不已,想要挽救卻已經沒有辦法了。自從黃玉說出真相之後,他就天天被噩夢糾纏,睡也睡不好,只好找心理醫生調理。
五個月的治療,並沒有讓錢林東放下。心理醫生說他需要放下。可是放下兩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了。
黃玉出獄那天,他親自去送了黃玉,並且跟黃玉說:“你要是再犯事,我會親手抓你的。”
黃玉輕蔑的笑道:“抓我?哼!我又沒有犯事。你憑什麼抓我?就算我犯事了,也是因爲當年你的冷漠,是你將我逼上絕路的。所以就算我做錯了什麼,也都是你的錯!”
那一個字像是針一樣的紮在錢林東的胸口上。
“黃玉說的沒有錯,要不是因爲我的話,她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當年我要是把他就回來的話,她現在不知道過了多麼幸福。”
錢林東一個大男人,從不掉眼淚,說起這件事雙眼迷上了一層水霧,他懊惱,後悔,憤怒,可是這些情緒已經無濟於事了。大錯已鑄成,想改變都來不及了。
“我說我是個人民警察,可是我算什麼人民警察呢?當羣衆遇到困難的時候我竟然跑了……”
“你當時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拐賣集團的。”江宇不想爲錢林東開脫,當時情況他確實應該多問兩句的。但是想想是發生在車禍之後,人的精神狀態跟清醒的時候的精神狀態是完全不一樣的。他不在現場,也沒有資格指責錢林東。
但是……
“也許黃玉說的沒有錯,她的命運悲劇是你造成的。但是你又不是主謀,更沒有將黃玉親自送到拐賣集團的手裡,也沒有把她扭送到賣主的手裡,最應該覺得心裡慚愧的,是賣主和拐賣集團的人。而不是你這個警察!”
“可是我是個警察呀!就像你,是一個醫生對不對?在你的面前,有一個人就要死了,但是隻要你伸出手去救她,她一定可以活過來的。可是你因爲其他人影響而沒有伸出援手去救她,事後能安心嗎?”
“我不會安心的。”江宇幾乎沒有猶豫的說道,“但是我不會一直沉浸在後悔的心情裡面。我會在下次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總結經驗,回過頭認真去盤查對方,到底是不是一個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病人。因爲我知道這種後悔的情緒一直影響着我,對我的治病救人根本就沒有幫助。”
說到這裡,江宇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錢警官,你比我年長十幾歲,按理來說有些道理不應該是我來告訴你的。但是,你要是一直沉浸在這種自責的心境當中,對你沒有幫助,對你要救助的人也沒有幫助。”
“你說五年前的自己自私,那現在的你,不也一樣的自私嗎?本來是個案子可以暢通無阻的查下去的,但是就是因爲你的自私,隱瞞黃玉曾經被拐賣過的事實,從而讓我們沒有辦法查到,這個黃玉其實是還有一個孩子的。”
“你說什麼?”錢林東震驚的看着江宇,這黃玉原來還有個孩子。
“你沒有聽錯。”江宇看着錢林東,內部網信息都是跟關鍵詞連接的,錢林東將鳳山這個關鍵詞屏蔽之後,這個孩子自然也被屏蔽掉了。
錢林東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訥訥地說道:“我不知道這黃玉還有個孩子。當時整理資料的時候,我只想將鳳山的這個信息屏蔽掉,這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我見死不救的事情了。可是我不知道,黃玉竟然還有個孩子。”
“錢警官,誰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關鍵是承認的勇氣,你也不想一輩子都活在煎熬中吧?”
“江院長,我明白你的意思,等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我會對自己的行爲負責的。不止是五年前,我的疏忽,還有現在我隱瞞重要信息的行爲。我都會負責的。”
說完,錢林東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和江院長聊天,勝過在心理醫生那裡聊一個下午。看來,江院長不僅治病救人厲害,在心理學方面,也頗有造詣。”
錢林東這席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不是說心理醫生本事不到家,這能說江宇的話一針見血,一下子就戳到錢林東的心坎。
江宇笑道:“我是學習中醫的,中醫講究的整體性,就是指不單單要從身體方面治療病人的疾病,也要從心理方面進行治療。不敢說在心理學方面頗有造詣,只能說略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