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灑然
滿是荒蕪的戈壁山谷內,竟有一汪小湖,一座茅廬便建在小湖邊上,炊煙裊裊,一派世外景象。茅廬內的籬笆下,一身穿灰衣的布衣老嫗正着手作畫。
見到這一幕,寧無心原身纏繞的某種詭異驚悚,竟忽而淡去,反而有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襲上心頭。
下意識地,她敲響了茅廬腐朽的老木門,‘咯吱’一聲,似接應老友一般,木門忽開,待她腳步落在茅廬小院的一瞬,“嗡!”,這半月缺失的記憶頓如潮水涌來!
首先是第一日,返途中,於荒野碰上一毫無修爲波動的布衣老嫗——
‘荒郊野嶺,還是在戌土禁區邊緣,怎會有凡人出沒?’縱沒感知到危險,卻覺察到了詭異迫近,寧無心向來不理閒事,也就沒有理會,徑直離去。
第二日,她自然又碰到了,此番老嫗卻是于山中作畫,而所畫之景乃爲一片‘古老牢獄’,而景中之人,竟是千幻鬼面下的寧無心!見到這一幕,寧無心說不動容震驚,那是假的。
轉而不過眨眼,布衣老嫗卻已是三步並兩步走到她身前,沒有說話,就直勾勾盯着她,彷彿透過她,看到了某種過往!
渾濁的雙目裡,流露濃濃緬懷,甚至擡起手,輕點她眉心,本就遭到禁錮,動憚不得的寧無心,剎那如遭雷擊,身上一切,似遭窺探,向來無往不利的墨蟬,竟詭異平靜!
倒不是同樣遭到禁錮,或是懼怕,只是不予理睬,就像是不曾察覺。
對,就是不曾察覺……這令本就覺察詭異多於危機感的她,更覺不對勁。
直到半晌過後,老嫗面容逐漸淡漠無波,冰冷毫無溫度,有種飄忽之感,也就是到了這時候,寧無心才真正確定,這‘灰衣老嫗’並非活人,而是一具不腐肉身,一縷殘魂……
可心中縱有千篇思慮,卻無可奈何,所幸沒有危險,也就不得不淡然下來,藉此錘鍊心境,卻聽灰衣老嫗一板一眼問道:“你從畫中看到了什麼?”約爲二三十萬年前的南煙古官話。
寧無心一怔,耗時盞茶功夫,這才勉強分辨出老嫗話中含義,‘看到了什麼?!’,她起初看到那一片‘古老牢獄’,以爲是看到了這片‘幻境的本質’,此刻卻似有所悟。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目視老嫗手中畫卷,渾然失神之際,一陣狂風呼嘯,剎那回神,可待她再看灰衣老嫗,老人已一步千丈,再一步萬丈,消失無蹤。
寧無心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卻又頗爲好奇,想要找灰衣老嫗問個究竟,卻知此爲一件極爲不現實的事情,加上深知眼下的南煙,將不平靜,不敢久留,瞬息遁走……
時光回溯。
第三日,寧無心再遇,此次,灰衣老嫗就在戈壁上作畫,不動聲色,不動腳步,反倒是寧無心,竟生出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更鬼使神差生了靠近的心思……
而這一次,灰衣老嫗之畫,終於掀起了寧無心的駭然,其中畫着一道‘古籍’,一塊‘墨石’一片金色的海洋,以及一株寸許高的幼苗……她剎那便出手了。
從丹田內取出古鐘,不論眼前灰衣老嫗是否背後之人,又是否爲無辜。
古鐘一撞灰衣老嫗頓被碾碎,化作煙塵,消散於世間,前兩日的記憶光景猛然浮現在寧無心的腦海,也就是這一日,她真正察覺到了詭異……
驚駭一瞬後,迅速冷噤下來,猜測上官袖自爆,想必掀動了這片戌土禁區邊緣某些‘特殊’節點所在,只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場大機遇,還只是一場危機?
擔憂還有可能會發生同樣的事情,便將古鐘爲之轉移到了識海……
而當這些記憶完全復甦的一瞬間,眼前一晃,灰衣老嫗已不見,院內籬笆下作畫之人,已搖身一變,成了個風韻猶存的俏婦人,一襲灰衣,衣袖無風而動,有幾分飄逸,將其傲人身材遮掩,而到了這個時候,寧無心才注意到了俏婦人腰帶懸掛一木牌,上書有一古字,孟!
待她再一晃神,婦人已是成了與她一般的豆蔻少女,灰衣長髮,面容也隨着歲月回溯變得稚嫩普通,與此同時,寧無心看到了一抹隱約熟悉的棱角輪廓,當她腦海閃爍曾於離開小鎮的那一個清晨碰到的,斷了雙腿,坐着木輪椅的青年時,少女已是停下了筆,直勾勾的望着她。
寧無心被這麼一看,霎時回神,恭敬問道,“可是小鎮孟氏的前輩?”
少女卻似是沒聽到,反問她,“我欲從你身上取走一件東西,作爲一場大交易的添頭,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而就在這時,寧無心身上最爲貴重的一道乾坤玉戒之中,飄出一小截褐色木心。
在巡海宗靈臺修士手中逃生後,爲了護住道臺,寧無心曾動用木心,消耗了一寸,而今卻是隻剩下這最後一寸。
寧無心原是打算將此作爲晉升金丹時平衡枯榮二屬靈力,現下卻是不能了。
因少女說是這麼說,卻完全不容寧無心答應,便直接揣到了手裡,純淨的眸子裡,忽泛起了微光,有一種無形的神秘力量因此傾瀉而出,攝人心神!
寧無心腦海中突然閃爍曾問傅老頭的一番話,寧老婆子是十二家族哪一族求到了長生木心,後者避而不答,眼下卻水落石出了,小鎮孟氏,傳聞中,以夢入道的傳奇家族!
只可惜,這一脈,很早以前就沒落了,卻沒想到,如今竟是被她碰上了。
上官袖的自爆是意外,而她得到這一節長生木心同樣是意外,卻沒想到,竟因此牽出了這樣一位小鎮前輩,一切就像是湊巧,又像是冥冥中註定……
“不知道,前輩要做一筆怎樣的交易?”既是談判,先不說有無利可圖,至少說明有離開此地的希望!
也就在這是,少女終是歸於平靜,而彷彿是得到了‘心儀舊物’的緣故,難得露出笑容,並說出了一番令寧無心無比驚悚而熟悉的話,“一樁你不吃虧,我又能小賺一筆的買賣……”
剎那間,寧無心鎮住了,腦海迴盪第二日,灰衣老嫗‘指點眉心’那一幕,呼吸猛然停滯,已非彷彿,恐怕……她一切的隱秘都早就被眼前的少女所窺探!
驟然回神,可待縮成一點的眼瞳恢復,眼前哪裡還有少女的身影,哪裡還有山谷茅廬?只有一座‘古老牢獄’,卻正是寧無心此前所見!
寧無心渾身冰冷,似化作冰雕,直至下一刻,腦海卻傳來了少女神秘的聲音,終不在是答非所問之言,而是直擊她心頭驚懼。
但聞其輕笑一聲,後娓娓道來:
她竟先是安撫寧無心,告訴她黑石來歷神秘,便是她也只能瞞天過海一時,通過夢境探看她這一年記憶,再道來若深入查探,終會被察覺,若是她全盛時期,或可鎮壓其,然而今不過一縷殘魂,卻是做不到了,只話中隱晦表達的意味深長實是令寧無心有種如鯁在喉,卻又無可奈何的無力反擊之感!寧無心終不可能淡定,渾身早就打着寒顫——她果然不過螻蟻啊。
這才道來交易。
十甲子內,打開腳下牢籠,將這位孟氏前輩屍首帶回小鎮,這幅她耗時數日所作,名爲‘畫地爲牢’的畫卷,算作報酬,可,將墨蟬從識海取出,斬斷她們之間的因果!
‘畫地爲牢……’寧無心一怔,雙眸一時間忽明忽暗,有種不真實之感‘兩世爲人,被墨蟬支配恐懼,就要解除了嗎!?’而在‘孟氏少女’聲音一散後,眼前景象一變。
至於那一幅名爲‘畫地爲牢’的畫卷卻是被揣在了她手中,畫軸上綁着一塊木牌,正是那‘孟氏少女’腰間所掛,直至此刻,識海中一直平靜無波的墨蟬,終於發出了恐怖的波動。
與此同時,一股恐怖的土行煞氣瞬息碾壓而來,若非她肉身堪比極品靈器,怕是瞬息就會被壓趴,瞬息感應這股土行煞氣強度,加之前世不止一次踏足這片禁區的經歷,寧無心轉而就估算出來,自己眼下怕已是深入戌土禁區兩千裡。
彷彿有所感應一般,眉頭一動,目光一挑,就看到了淡淡山嵐籠罩的遠方戈壁,一片尋常人不可察覺的墓地!
手持畫卷,摩挲着上面的木牌,寧無心一時無言,‘能夠將墨蟬取出,不是我一直以來的寄望?’
只這一刻,心湖卻沉如癸水,感受着識海墨蟬不停地震盪,隨着一股又一股的劇痛傳來,她臉色漸漸鐵青,最終她沉沉閉眼,猶豫抉擇許久,才終是有了決斷。
她不知道‘孟氏少女’究竟有何心思,是真有意交易,還是內含有算計,只她已經習慣了將遇到的一切掰開嚼碎,不斷咀嚼,分析其中的彎彎繞繞。
現下,她確實沒有感應到危機,示意,不論小鎮孟氏與寧老婆子有何交易,與眼前的‘孟氏少女’多半無關。
但她終究過不了心中那一道坎。
前世賠了一命才令其覺醒復甦,今竟要放棄?
而最爲重要的是,她已經習慣,並承認了墨蟬的存在,要壽元是嗎?以命養命是嗎?只要你繼續輔助,我給就是了!
‘嗡——’識海中,這一刻,似有金光波盪,寧無心卻沒去理會。
摩挲木牌所感應到的‘幻境’,雙指一屈,畫卷與木牌分開,深深鞠了一躬後,將畫卷推向遠方。
灑然一笑道:“前輩這份心意,晚輩領了,十甲子之約,晚輩盡力一試,至於報酬,就等晚輩順利將前輩送回小鎮,再行商定,若是不能,十甲子後,晚輩亦將此令交予小鎮孟氏後人”
戌土禁區無風,畫卷承受着戌土重壓,卻終究隱沒在山嵐虛空,這一切,宛若灰衣少女的點頭應允一般,見此,寧無心坦蕩一笑,轉身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