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特是個被屠殺後的小城,已經被灰塵和餘燼所覆蓋。
在營地周圍,多孔的褐色岩石在低垂煙霧的籠罩下鋪展開來,而這霧霾本身則源自那些被重炮轟炸化爲塵埃的昔日城市。
諸多戰爭引擎傾其所有將整個城市送上了斷頭臺,如今這個曾有五萬多居民的市鎮漸漸冷卻的亡軀被自己的裹屍布所籠罩,在這燃燒後產生的雲團中窒息。
在入侵者最初涌入的這片大峽谷中,陡峭的石壁盡力阻擋着席捲破碎荒原的烈風。
那些在槍林彈雨中僥倖逃生的士兵,在破碎的防線上試圖重新組織防禦,帝國方面在此投入了四個師將近八萬人的兵力,只爲了阻擋歐克霸主刷領的主力軍團與最前沿的高夫軍團匯合。
但是大多數人在那夢魘般的戰場上也活不過一個小時。
然而入侵者卻遠沒有如此脆弱。
他們用烈火與鋼鐵所營造的致命環境對於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在此處的事務了結之後,他們將會前往早已毀滅的城市與格拉克率領的高夫軍團匯合,把這些廢墟的污濁與惡臭從盔甲上清除掉,就如同洗去骯髒長靴上的乾燥泥點一樣。
他們絲毫不會有所動容,不會停下腳步仔細思慮周圍空氣中充滿的塵埃,曾經是將吉格特稱之爲家園的每一個男人,女人和孩童。
這個城市徹底死去了,它通過死亡達到了一個目的。
毀滅的浪潮前方,還有另外十餘個市鎮,比起這個城市它們都要更爲寶貴而富庶,它們會將視線聚焦在這塊逐漸熄滅的餘燼上。
爲何唯獨攻擊這個地方?
當許多人通過廣播和報紙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是他們在心中提出的第一個問題,而如今已得到了答案——爲了殺雞儆猴。
貝爾德的思緒沒有躑躅在這一點上,他繞過巨型履帶裝甲附近臨時搭建的涼棚,在狂風抽打繩索與布料的聲響中聆聽着周圍歐克粗魯的交談。
遠方傳來了消息。
艾文市已經投降,這個人口衆多的古老城市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抵抗和自由。
歐克的行動頗有成效。
對葛拉瑪提亞行省的征服無比迅捷,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毫無疑問,在數十年之後這場戰爭將化作史書中的一記腳註,歐克沒有經受任何值得一提的損失,這僅僅是那場宏偉衝突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組分。
在那條蜿蜒貫穿大平原,從比爾泰維勒山區係指向帝國心臟的征伐之路上,吉格特只是區區一塊墊腳石,是一個轉瞬即逝的腳印,數萬人的鮮血並未留下任何痕跡。
按照通常的戰爭邏輯,入侵者們應該在勝利後休整,等待補給線的建立,畢竟再塊的弩箭在勢盡之後也會遲鈍下來,然而歐克的戰車卻反而越來越快,這讓許多人無法理解。
貝爾德用厚重長袍的兜帽捂住嘴,壓低自己的咳嗽聲。
他在口中嚐到了血腥味,當他注入那種變形藥劑時候,生命之火就早已熄滅了。
在日落之前他及會死,但這是個值得付出的代價。
在那個昏暗而狹小的洞窟裡,貝爾德爲自己配製了一劑強效興奮劑,其餘部分則被他用來製作另一種混合物,並盛放於此刻藏在他手腕處的那支小玻璃管中。
他儘量銷燬了剩餘材料,但還是擔心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同時興奮劑的效果也不盡如人意。
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繞開一羣鬧哄哄的歐克,透過濃霧看到了那座由皮革所搭建的龐大帳篷。
在一瞬間裡,狂風掀開了帳篷入口,讓他得以一窺其中。
他依稀看到反射着躍動火光的鋥亮盔甲,以及許多巨大的陰影。
隨後風便褪去了,讓他無法繼續窺探,然而那令人困惑的景象還是令他全身顫抖。
貝爾德猶豫了一下,他需要穿過這架巨型履帶機械與那座帳篷之間的開闊地帶,並且絕不能被阻攔。
他已經來到了這項漫長任務的最終階段。
他不能出錯,還從未有人走到這一步,他不能冒失敗的風險。
貝爾德顫抖着深吸一口乾燥的空氣。
他在這項任務上犧牲了所有,併爲此放棄了他在某個顯貴家族中已經努力維持五年的教師身份,但他心甘情願地拋下了那個精心營造的僞裝,因爲這項新的任務意義無比重大。
通過一個個謹慎的步驟,藉助一劑劑或隱秘或兇狠的藥物,貝爾德順利進入了歐克帝國的心臟。
歐克的大規模入侵已經兩週了,在這段時間裡,古克橫貫帝國的穩步進軍變得愈發勢不可擋。
正如今日之事所證明的那樣,白色暴君麾下軍團所涉足的每片土地要麼俯首稱臣,要麼陷入火海。
身在中央軍團的貝爾德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表明,這支龐大的軍隊正在一場場暴行中逐漸積蓄力量,古克的鐵拳攫取了一個個戰略要地,任何人,即便不是軍事家也能意識到白色暴君真在全力備戰那場必將到來的進軍——向帝國首都的進軍。
絕不能允許古克邁出那一步!
最初這是顯得不可能達成的目標。
古克,被詛咒的白色暴君,歐克帝國的霸主,一個據說身高六米左右的巨獸,甚至有人宣稱他一位半神,是神派到人間懲罰人類的鐵鞭,是戰爭與殺戮的化身。
而貝爾德只是個凡人,縱然他是個具備絕頂技巧與耐心的殺手,儘管他是夜刃中最優秀的暗殺大師,他也依舊是個凡人。
萬軍之中刺殺白色暴君是個毫無可能性的瘋狂之舉,貝爾德在變形成歐克後,勞作了近一個月才首次親眼目睹古克尊榮——而他所看到的那個偉岸存在令他難以自持,並在他心底引發了一個強烈的疑慮。
我要怎麼殺死這個巨獸?
根據這麼多年的經驗,人們都知道,常規毒藥對於歐克的體質而言毫無價值:他們能夠攝入最烈性的毒素,就像喝一口酒那樣輕鬆。
但貝爾德身在此處恰恰是因爲他專精於毒藥。
它可以迅速奪取性命,它也可以極具耐心,難以察覺,蟄伏許久。
他是帝國最優秀的毒師之一,在受訓過程中他能夠用最常見的材料配製出足以致命的興奮劑,他終結了數十個目標而從未留下任何痕跡。
他逐漸相信自己能夠達成這一目標,只要命運爲他提供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