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清冷無雲。
以戰速前進的引擎用閃光點亮了黑暗，它甲蟲般背甲上的巨型導彈艙在不懷好意的腳步聲中不斷向着北面射出嗖嗖尖叫的火箭。
根據之前通訊頻道里的對話，傑克遜終於看穿了敵軍的戰術。
針對西側堡壘的大陣仗乃是佯攻，其目的是將部隊從更加脆弱的米希爾峰正面引開。
這真是粗糙愚笨的計策，三歲小孩才玩的把戲，這一着正中仔細考量過西側攻勢的尤希金上將的下懷。
這就是爲何鬼蜘蛛這裡坐等它們的到來。
泰坦在夕陽下拖着沉重的身體爬了幾階，隨後轉過身來背向絕壁面朝向走過的山腳一側，正似背靠牆壁的佇立哨兵。
鬼蜘蛛最初的設計其實是在複雜地形下的作戰，爲此它的下半身變成了類似蜘蛛的節肢形態，同時捨棄了超視距的遠程主武器，而換上了適應性更強的中距離武器矩陣，同時的它的火控系統在所有五部
舊泰坦中也是最好的，
他已經下令進行一刻鐘的停機休整。
特蘭斯米無論以任何人類的標準來衡量都算是個老傢伙了，他身上68%的部分都是生化部件，剩下的血肉也接受了大量枝接改造。
到今天他已經和鬼蜘蛛的意識脈衝單元同調鏈接已達四十二個週期年，聖殿歷史記載最高機長度過的歲月也僅僅不過五十三年。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太一樣，操作泰坦需要極其豐富的知識和漫長的訓練，所有正式的泰坦駕駛員其年歲都不低，只有漂泊者因爲高度自動化的緣故，可以讓一個年輕人來駕馭。
再往前推的十六年裡，他一直給壞脾氣的前機長打下手。
實在是一段漫長的生命，但同樣充實，特蘭斯米所恐懼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他獨立人格的最終消逝。
他可以忍受肉體的逐步喪失和替換過程。
無論如何維護生理機能，在時間的腐蝕下，肌肉和骨骼的萎縮衰退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
但幾乎沒有機長會害怕這個緩慢腐朽的未來。
相比於令大地震顫的腳步，遠達一千公里的視力，還有在一念之間粉碎城市的威能，區區運動能力的損失或者一手一足的肌肉萎縮相比之下有何值得惋惜的呢？
不，機長們真正恐懼的是人格的丟失，他們心知肚明這一刻終將到來。
這是隻屬於聖殿內部高層的黑暗秘密。
當初所涉及的猴版AI其實存在着巨大的缺陷，這種缺陷會導致機長們在與泰坦進行精神連接的時候，其腦部活動會逐漸融入到主腦當中，這是種無法被合理解釋的現象，後人雖然一直想改進，奈何原本
的那批工程師死去後，再也沒有人能窺探AI製造的秘密。
早期人類的殖民活動，其生產全仰仗STC模板，那是一種傻瓜式的知識輸出體系，簡單說就是可以直接將原料變成成品，使用者幾乎不需要懂得任何知識。
人類正是靠着這樣的設備殖民星海，但也使得知識變成了一種不需要被刻意記載的東西，只有那些空閒的上流人士會熱衷於“學習”，平民只需要用服務換取工業成品即可。
而這種模式的惡果在長夜中暴露無疑，人類的整個知識體系全盤崩潰，在沒有STC的情況下，連椅子都製造不出來，所有的自然科學知識全部變成空白——因爲之前平民根本不需要學習那些就能夠活的還
不錯。
像AI這種在過去也非常尖端的技術，第一代聖殿人死去後，就無人可窺探其真相了。
泰坦機長們的恐懼由此而來。
伴隨着肉體逐漸衰退，他們的意識將會進一步地和繁複矩陣相結合，而人格就又消失了一分。
特蘭斯米已經開始靠嘗試找回作爲人類的自我感覺以奮力對抗這無情的滑落。
他嘗試着和手下的後勤人員以及機長同仁們建立人際關係，用名字稱呼他們，努力瞭解他們的物質需求和生理極限。
他在任何可能的時候和他們直接對話，使用自己的聲音進行交談，他努力地確保交流以人類的身份進行而不是讓自己像個發號施令的主控機器。
他掙扎着維持人格，儘管他和一顆無力地漂浮着的大腦也不剩多大的區別，正是因太過忙碌。
一陣黑暗業已開動，悄聲吞吃着他意識的外層部分，在這兩年中特蘭斯米的表層人格就像是被腐蝕掉了一樣。
他憎恨這不斷侵入的黑暗之影，他不想迷失在其中，不想就這麼死去，或者至少讓他以特蘭斯米之名走向終點。
他知道那幅畫面是什麼樣子。
特蘭斯米目睹過老機長的最後時刻，在他的駕駛艙裡神志不清地瘋言亂語直到最終被強行斷開鏈接。
此時此刻，他有一種想打開駕駛艙的衝動，去體會晚風的滋味。
但是戰場條例不允許如此，聖殿承受不起任何一個機長的突然離去，他們在鋼鐵之中是神明，可一旦離開泰坦，他們就只是一羣脆弱的老人。
特蘭斯米可以感覺到巨大的自動裝彈機發出滿意的喧笑聲，等離子反應堆的熾熱和高壓，還有激光炮開火留下的餘溫。
當導彈發射器像睜眼般張開擋板時他嘆了一口氣，他也同樣可以感受到迪梅吉艾爾的不安情緒。
或許這次戰鬥結束後他應該吐露實情，將自己的恐懼情緒告訴迪梅吉艾爾。
但同是機長的他，是會理解這種憂慮，還是進一步加深他的不安？
“長官，有新的信號。”
隸屬於他的偵查小組發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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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號顯示有兩個目標。”
特蘭斯米用不以爲然的嘖嘖聲表示回答。
“麻煩再檢查一下信號，先生，今晚很冷，會使得回波聚集起來顯示比正常情況更大的讀數，修正傳輸誤差。”
“稍等……長官！現在可以看到三個較小的目標，正以全速朝着這裡衝來。”
特蘭斯米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回想起他過去的安心，一次在山區對抗托拉斯生體怪物的經歷，而且同樣是夜晚中的伏擊。
“分離那些追蹤訊號！”
歐克發動的突襲論漏洞百出的程度絲毫不亞於他們的笨手笨腳。
相比於把人當白癡的誤導想定，寒冷的夜空中任何護盾的噪聲論存在感都堪比開闊地帶的高歌，特蘭斯米現在可以從視界上直接看到所有的三臺巨型機械，它們正一邊前進一邊噴射出白熱的光芒，在暗
藍的夜光裡格外顯眼。
不管怎麼說，他們的確在大搞破壞。
三臺機體都在背上裝備了臃腫的多管導彈艙，其中兩機甚至還在腿部裝備了額外的武器，它們合力發動的攻擊應該已經將大部分路障夷爲平地。
火箭一枚接着一枚飛出，投射着烈火的矛槍，劃破黑暗徑直撞上了山體和堡壘，通訊器中滿是歐克咆哮的噪聲。
是時候反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