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晏決定先搞清楚何詣的事。他無視殷槐宇冷得結冰的眼神, 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沒找着美女姐姐也沒找着小豐,才把詢問對象轉到三笨蛋。
“你們邢大哥要問一個問題, ”刑晏在陰森的小黑屋裡, 聲音不自主地有點顫抖, “何詣這個人, 你們可知道?”
錢賠和水落對看一眼, 一致搖頭。
刑晏正絕望,申溼道:“幫主不是說再也不能提這個人嗎?邢大哥你怎麼……”
“小溼!”錢賠和水落異口同聲打斷。
刑晏卻已經聽到端倪,趕緊扳住申溼的肩膀:“怎麼說?”
申溼此時似乎也一時到自己剛剛犯的錯誤, 緊張得一臉蒼白,咬着嘴脣搖頭。
刑晏眉頭一皺:“小溼, 你還把不把我當兄弟看!”
申溼神色頓時慌了。刑晏心裡陰笑:你嘴再怎麼緊也不得乖乖說出來!
然而申溼卻辜負了刑晏對他的期望。他慌張得起勁, 就是沒再慌張出個嘴快。
錢賠在申溼身後, 聳聳肩:“邢大哥,你別爲難小溼了。”
“是啊, 也別爲難我們了。這個事幫主說了不許再提的。否則我們小命誰保!”
刑晏這下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牽扯到性命能不嚴重嗎!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何詣”這兩個字都成禁忌,那麼必定裡頭大有文章。
可是現在,連這三笨蛋都嘴閉得這麼緊,還有哪裡能得到真相啊?
迅速搜尋腦海中的人物,回過神, 卻見面前三人同時驚悚地看着自己。或者說, 自己身後。
刑晏緩緩回過頭。然而這緩慢的動作還是在後頸上感覺到冰涼入骨的觸感時, 停下。
“你們, 很好!”冰涼的聲音從腦後方傳來。
錢賠水落申溼立刻跳窗的跳窗, 鑿牆的鑿牆,作鳥獸狀散。
屋內一瞬間只剩下刑晏和他背後的那個人。
“你……你給小爺我老實交代!爲……爲什麼模仿長樂幫殷幫主的聲音!”刑晏喊得很大聲, 給自己壯膽。
只聽身後那人嗤笑一聲:“你不是要知道何詣的事嗎?本幫主告訴你。”
“本幫主”三個字一出,刑晏兩腿一軟,身子就要往地上栽倒。這人不就是他口中的“長樂幫殷幫主”嗎?除了他,誰天天把這麼臭屁的自稱掛嘴上啊!
知道這手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副骷髏骨架,刑晏膽子也大起來了。再說,自己還跟這人生着氣呢。他清清嗓子,一揮手甩開了脖子後那手臂,自己也趁機轉了個身。
“你真可憐,手瘦的沒肉一樣,小時候沒人疼吧。”在刑晏的印象中,凡是武功上有點成就的,都是沒爹疼沒娘愛的。他這時候就是想戳殷槐宇的痛處。
哪知殷槐宇完全沒他料想中的反應,而是眯起眼睛:“本幫主手沒肉嗎?”說着擡起手拿眼前翻來覆去看了一番,忽然湊鼻子下面聞了聞,再擡起眼盯着刑晏看。
老天啊,他不知道這個動作有點曖昧嗎?這……這什麼情況啊?
刑晏正覺得自己臉有點熱起來了,聽到殷槐宇依舊冷冰冰的聲音:“你脖子上好像很臭。”
其實他早該發現不能跟這個人拼嘴狠的不是嗎?他這是自己伸着脖子給人家砍不是嗎?
“過來。本幫主告訴你何詣的事。”殷槐宇說着轉身出去。
刑晏在自己的骨氣於好奇心只見衡量了一番,一臉豪氣地跟着邁了出去。
殷槐宇帶着刑晏又回到了他的書房。書桌上擺着文房四寶,似乎從來不曾改變過。殷槐宇有規定,筆要放在桌子的右上角,硯臺要放在中間,一摞宣紙擱置在左上角。
殷槐宇坐到他那張跟書桌腳雕上同樣花紋的椅子上,曲起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扣了扣:“你真的不是刑晏?”
刑晏吸吸鼻子:小爺我容易嗎!成了別人的替身不說,還把自己響噹噹的名字給替掉了。
“那啥……我不是以前那個刑晏啦……”刑晏憋着嗓子說,像是憋了幾日的排泄物。
殷槐宇停下敲桌的動作:“你說借屍還魂,本幫主信你。那你以前,叫什麼?”
“刑晏。”回答得非常無力。
殷槐宇卻沒馬上說出打擊他的話,而是看了看屋內的另一張椅子。有點破舊,但是看的出是上好的紅木雕制。刑晏坐了上去。
兩人無話。
一盞茶過後,終於,刑晏打破了沉默:“幫主大人,那個何詣他……”
“他喜歡你。你們本來在一起。”
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刑晏苦惱地抓抓頭:“那沒有別的什麼了嗎?”
“後來本幫主看到了你,對你有點興趣。宿於乾知道了,就讓何詣把你送給本幫主。”
刑晏大驚。宿於黛還是宿於乾的親妹妹嗎!有這樣的哥哥,人生真悲哀啊!
“所以,剛來時,你一直鬧脾氣,本幫主也沒動你。”
“大哥別說得這麼好聽!你生生拆散一對鴛鴦啊,還以爲沒動我是多麼偉大的事嗎?你一開始也準備上過就丟的吧!”刑晏拍案而起,兩鼻孔撐得極大。
“沒錯。”殷槐宇淡定地說着這兩個字的時候,刑晏真有衝動把他狠狠揍一頓。一拳一腳實打實的那種揍法。
“但是後來,你迷上本幫主了。”殷槐宇眼睛眯起,“頭一次,是你主動爬上本幫主的牀的。”
刑晏心裡暗咒:得意死你!這是小爺我的美人計,不知道了吧!
不知不覺間,把殷槐宇口中的那個“你”當成了自己。
之後,就是他幾次三番裝失憶,勉強留了一段日子,再到後來演化成真正的失憶。這些,刑晏早些時候已經聽聞。
講完這許多,又是一盞茶功夫過後。書房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刑晏有點不習慣。他扭了扭屁股,結果椅子發出了“吱呀”的聲音,他又立刻坐好。
“你喜歡過刑晏嗎?”他絞着手指頭問。
殷槐宇知道他問的是之前的那個人。答案他心裡很清楚,是否定的。但不知爲何,他卻不想回答出來。
喜歡過刑晏嗎?不。這樣的對話想想也讓他心情低落。
“刑晏,應該很喜歡你呢……”刑晏停下了絞手指,“你沒關心過以前的他現在去了哪裡。但我覺得,大概有那麼一點還留在這裡吧。因爲你靠近時,他還是會激動。”刑晏總覺得自己成了他們二人間插足的第三者,免去不有點內疚。
“那麼,現在的刑晏呢?”殷槐宇勾人的眼神直直看過來。
“哈?”刑晏抻着脖子,一個單音立刻破壞滿屋子的氣氛。
殷槐宇手指似無意地撥弄着桌上的一疊宣紙,“嘩啦啦”的響。眼睛,卻沒離過刑晏的方向。
初夏的空氣漸漸瀰漫起炎熱,枯燥的蟬鳴也有了開始的勢頭。
刑晏隻身來到武場西邊的那片梅花樁。後來殷槐宇教過他梅花樁的走法,他七七八八學了個皮毛,能保證一個人的時候不會掉下去。
這幾天殷槐宇一直有些不對,一下字話少了。雖說他本來話也不多,但是一旦抓住什麼能損人的話柄,是絲毫無保留的。但昨天刑晏實在無聊,故意賣了話柄,他卻還只是顧自看着不知道記了什麼的簿冊。刑晏咳嗽兩聲詢問之前他做的賬簿,也只得到“再說”兩個字的迴應。
刑晏挑了一根看着最不順眼的樁,拿腳踢了踢,就提一口氣上去了。
既然有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自然要把學好了再去殷槐宇面前出一口惡氣!
《蘭花寶典》最後有一句話:梅花無樁,蘭花無心;大象無形,九九歸一。
這是昨夜裡刑晏對着第四招發愁時無意間瞄到的。這句話不屬於九招中的任何一招,但確確實實是《蘭花寶典》中。刑晏當時就一拍大腿:這是不是讓他到梅花樁上練的意思呢?
於是刑晏今天就來了,薄衫裡揣着一方厚厚的綢布。
又把第四招的要點在心裡過了一次,擡腳按八卦方位,在梅花樁上邁出第一步。
然而,手上的動作還沒做到位,他就從樁上摔下來了。上次摔下來是多久遠前的記憶了啊!刑晏揉揉屁股,再次爬了上去。
再次兩次嘗試,都在第一步就狠狠摔下。刑晏開始懷疑這功夫根本不能在梅花樁上使。那句話,自己根本就是理解錯了。
託着下巴盤腿坐在地上生悶氣。忽然,頭頂的太陽陰了一小片。擡頭,殷槐宇冷冰冰的臉就在他頭頂上方。
“招式記熟了,走梅花時就不要再想。”殷槐宇說完,轉身走幾步,停在了樹蔭下,看着他。
刑晏剛想罵他知道個屁,卻突然腦子一激靈:蘭花無心,梅花無樁。若是心裡想着手該往那兒擺,腳該往那兒邁,便是有心。
打起精神,再次站在一根樁上。閉上眼睛,掃去腦子裡所有想法,邁出第一步。
果然腳下踩到的不再是空氣,而是堅實的木樁。然而再繼續幾步,他還是摔了個滿身黃塵。
“你梅花樁的步法還沒熟。”殷槐宇留下這句點評,離開武場。
這說的是“梅花無樁”,刑晏心想。然而一點點欣喜馬上被壓倒:他還得練多久才能不用腦子想就能準確地邁出步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