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三月初六
今天午飯後,我把原來在佛堂作替身用的那一套又備的用品:木魚、磬、香爐、經書,拿來放在供桌上,並且點上香,並虔誠地跪在觀音大士及靈牌下。
孫嫂已與慧心師太講好,她帶鄆哥去接慧心師太,下午就會到。
下午慧心師太在孫嫂及鄆哥的帶領下進了門。我才知道,孫嫂告訴師太我的情況,並請師太詰經爲我解脫煩惱,師太極爲同情,安排她的大弟子,已跟了她十動,暫且代管幾天翠屏庵,便坐着孫嫂、鄆哥帶去的棚車到我家。
我離開蒲團,走到門口近接慧心師太。那慧心師太、孫嫂說已將近五旬,可看起來,頂多也就是四十出頭。她穿着月白色的僧袍,手持一串長長的談黃色的木念珠,散發出淡淡的香味。這念誅是檀香木的,看來有多年,手指的捏拿,讓念誅有一種光澤,她神色慈祥,白得幾乎透明,而且沒有一點斑點的臉上,自然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那皮膚下藍色的血管經脈竟然看得見,尤其是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眸,彷彿能窗透一切!這慧心大師,年輕時定是美貌絕倫,無人能比。我是二十多歲之人,素來以自己美貌傲示於人;而今在一個年近五旬的可稱爲年老色衰的尼姑面前,竟然會自慚形穢。可是因爲慧習師太身上散發出來的言行舉止,眼神,有那種一般人沒有的魅力。看見那雙能穿透一切的眼眸,我的心顫抖起來,在這麼一雙大智大慧的眼睛下,我的一切,都會無所循形。
她彷彿已經看透了我的心思,在我行禮還未擡起身時,用手輕輕地撫mo着我的頭,輕言細語地說:“施主,休要煩惱,貧尼已大概知道施主的情況。從今天起,貧尼與施主一起努力來解除我們與生俱來的一切痛苦吧!”
鄆哥去歸還租來的車馬,看這些費用都是孫嫂支付的。我剛走近她,要問花去多少銀兩,我好支付。她搖搖手,叫我不要再問,悄悄地湊近我的耳朵,“不要計較這些,我幫你燒木、泡茶,你先去安頓師太。她要在這兒住上好多天!”然後她就下廚幫我做事去了!
我想想便對慧心師太說:“師太,如果你不害怕,就住我與先夫住的那間房吧,那房中的東西多,用起來方便。只是先夫是在那房去世的,怕你忌諱!”慧心師太笑笑:“出家人早把生死勘破,是不會忌諱。只是讓你讓出熟悉的房間,那不妥當。我看你這兒甚是寬大客房也不只一間,只是住幾天,隨便找一間行了!”
想想還是安置她住舅舅的那間客房吧!舅舅的房間是她自己佈置的,房裡還掛着他自己書寫的古人詩詞。自己所作的丹青,孫嫂說慧心師太琴棋詩畫都通。這些書畫也可讓她解悶。舅舅很愛乾淨,這房裡的用具,被褥都清清爽爽,也慧心師太的心。
想定後,便把師太引進舅舅住的房間,然後告訴師太,這是舅舅住的客房,他只是進城來時偶爾住住。師太便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她說:“這首李白的古風,用正楷顏體抄寫,實在是表達了抄者的心情。”然後念着上面抄寫的:“燕昭延郭隗,遂築黃金臺。劇辛方趙全,鄒衍復齊秦。奈何素雲士。棄我如塵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方知黃■舉,千里獨徘徊。”然後掉過頭問我:“這房間裡的幾幅書畫莫非是你舅舅所作?”我回答:“是的,舅舅也算飽學之士,他常說,這些書畫不過是調劑心情時所爲。我看不懂,不過,我想肯定不差!”
接着慧心師太對指着一同幅狂草:“嗯!李白的《將進調》用狂草來抄寫,便更能表達你舅舅那種心情,好個‘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金鉤鐵畫,一氣呵成!”一邊看,一邊點頭,一邊嘆氣“生不逢時,其奈何哉?”
轉到一幅山水畫前停下,很仔細地看了一陣,便問我:“你舅舅姓葛吧!”我點點頭,她指着這幅畫問我:“你看這地方你去過沒有?”我從來沒有好好地觀看過舅舅的大作,因爲我的那點功底,是不能瞭解舅舅的內心深處想法的。也從來沒有好好看這幅畫,慧心師太一說,我好象覺得這畫中的地方,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慧心師太說:“其實你舅舅辦的私塾學館,就離我們翠屏庵不遠。早就聽別人說你舅舅是個大智大勇之人,有經緯之才,只是無緣得見,今看到他的真跡墨寶,證實了他是‘名不虛傳’!有了你舅舅,我想你也算有福了!別人很難有這樣的長輩!”接着說:“就住這間吧!我很喜歡!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料理一下就下去!”
我看她隨身戴的就是一個竹子編成的小箱子,原本的青竹絲因撫mo太久,已泛成乾草黃,竹箱很輕很精緻,裡面就是幾卷經書,一個小布包袱,幾件換洗的內衣。
一會兒,她整理好房間,下來看我佈置的靈堂,因考慮到還要爲我講經,便在靈堂前加一張長條桌和兩個方凳。我們上下樓幾次,把東西放好,孫嫂要走,我實在留下住。我便下廚做了幾樣以豆腐爲主的素菜,熬好一鍋白粥,烤好幾塊大餅,天就完全黑了。
用一個托盤,端上四樣素菜:素炒豆腐乾、素燒豆油雞、白菜煮豆腐、一碟豆腐乳。第二次端上白粥與大餅,點上蠟燭,我與師太便一起用飯。慧心師太稱讚我手藝不錯,素菜都能做出這樣的好味道。然後又說:“其實以後有兩樣素菜便很好,如果有豆腐的菜,對於出家人來說,就是美味佳餚了。今後你一個女人,又沒有什麼進項,不要花費太多,讓自己今後捉襟見附!”
慧心師太的仁慈,體貼溫暖着我,我家一個久居苦寒之地的人,渴望見到溫暖陽光,而慧心師太的話語就是這溫暖陽光。我們邊說邊吃,很愉快。正說着,王婆上樓來,便問我:“金蓮,這就是孫嫂幫你請的慧心師太?”我便站起來指着王婆對慧心師太說:“這是王乾孃,是我家的鄰居,她在隔壁開了一個茶館!”慧心師太點點頭,對王婆說:“這位王施主,要是未曾用膳,那我就代主人相邀一起吃吧!”王婆看了我們的飯菜,便對慧心師太說:“慧心師太,您是珍貴的客人,要不是孫嫂面子大,誰能請得動您呀!我家裡香菇、木耳、冬筍、黃花都有,金蓮到我家去拿就是,這麼簡陋的飯食,太怠慢您了!”慧心師太說:“出家人,是不講究奢靡的。我看潘施主和我們佛家有緣,這樣的飯食已經很好了,不知有好多人爲求這樣的飯食而辛苦勞作求不到,如果王施主覺得飯食簡陋不合口味,那我們就不勉強,那我們先進食了!”說罷,招呼我坐下,把王婆撇在一邊,繼續進食,不過沒有再說什麼了!
我知道王婆也不是天生的壞人,她心中也有矛盾,她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已經逐漸步入老年,她也是想巴結西門慶,從他那兒弄點錢,免得年老時連飯都吃不起,那西門慶的錢可都是昧心錢,她心中也清楚;別外,她也怕別人唾棄、孤立她。所以她纔會在西門慶不在陽谷縣時讓孫嫂幫我,因爲她與西門慶都認爲我早心甘情願地服從西門慶的淫威,不敢違背西門慶的安排。可是她又怕聽了慧心師太講解佛經,得天啓發,會對以前的舉動反悔,那麼,西門慶許給她的好處不僅是水中撈月一場空,而且憑西門慶的狠毒,反會遭致她送命。處於這樣的情勢,她自然會來看看,慧心師太會不會對她的利益構成威協。看到慧心大師淡泊鎮定,對於我也不過是出家人的慈悲,同情罷了。不會造成另外的麻煩。看來她是放心了,便說:“那我就不陪慧心師太了。金蓮的這點手藝還是我傳的,說句大話,我可是做得一手好齋菜,改天師太有興致,就叫金蓮給我說,我做好讓師太品嚐!也可以藉此和師太結個緣!”就這樣告辭了。
慧心師太什麼也沒有說,聽她說話,再看我臉上表情發生的變化,繼續埋頭吃着素齋。
天黑了,周圍死一樣沉寂,慧心師太陪着坐在我房此時纔對王婆說了一句:“這位施主怕是要自作自受了!佛家總強調:種善因結善果!這位王施主把錢財看重了,過於執著,怕是會由此而生出惡果!好了,佛家渡人也講一個自渡,我們就別想她了。從明天起,我就每天爲你講一段經吧!循序漸進,急不得的!”
這段時間我一直躁動不安的心,終於在師太的開導下,有了一絲絲寧靜,慧心師太給我講經,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對我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