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幅畫。
比普通畫紙小一半的紙面上,用柳枝燒的炭筆描摹着他的肖像。
清俊的臉龐,棱角分明;深邃的黑眸,幽不可測;鼻樑高挺、薄脣緊抿,就這樣靜靜望着畫外的人。
原來,在她的眼裡,看到的是這樣的他……
闕聿宸從畫上移開視線,擡眼望向她。
這一看,不禁哭笑不得。
書房裡,哪裡還有她的人,早在他怔怔看着自個兒的肖像時,她就已帶着丫鬟腳底抹油——溜了。
闕聿宸失笑地搖搖頭,將手中的畫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收入懷裡,貼身安放。繼而打量起平時難得踏入、今後想必也很少會來的專屬她的書房。
雖然只有他的書房的三分之一大,卻佈置得很溫馨。
北面牆,貼牆放着兩組博古架,架格上擺着各式陶瓷擺件、新奇裝飾;博古架兩側的牆體上,各掛着一幅山景古畫;東側的古畫下方,是一張式樣簡潔的桌几,只有一對裝瑣物用的抽屜,几上擺着一組筆架和一個玉石雕琢的假山盆景。
東面牆,倚牆立着一組書架,架上收着她從孃家帶來的書籍畫冊,從這些書冊上,倒是能看出她的愛好。
與北牆的轉角口,是個青花的圓肚落地大花缸,缸裡收着幾幅書畫卷軸。
靠西牆,是個結實的八腿花架,架上擺着一盆茉莉,此時正值茉莉花開的時節,整個房間縈繞着散不盡的幽香。
書房居中,是一張寬大的書桌,桌後一張圓弧椅背的扶手椅,桌上擺着筆筒、硯臺,以及零散擱着幾支她方纔作畫用的柳樹炭條。
書桌左腳的圓肚青花瓶裡,插着幾支鮮嫩的石榴花。
再看南窗下,擱着一張軟榻,榻旁是兩張圓凳。榻前一張矮几,居中的細頸白玉瓶裡,插着一朵硃紅月季。旁邊一組紫砂茶具,以及幾碟成親時留下的喜糖喜果。
若是光看這些,倒也不能說有多溫馨。他的書房裡,除了色澤不同、個體或有差別,裝飾擺件一類的,倒也大同小異。
然而,一旦結合置於軟榻、圓凳、以及扶手椅上的花色一致的錦緞棉墊,就明顯襯托出了女子獨有的氣息。
一想到她挺着顯懷的肚子。懶洋洋地靠在榻上。偶爾拈塊喜餅、品口香茗。他的心頭,不由得浮升一股暖意。
收起嘴角上揚的弧度,轉身出了書房。
此刻,衛嫦早已溜回房裡。洗淨雙手後,換了身衣裳,坐在梳妝鏡前拍了拍暈紅不散的粉頰。
怎麼辦?怎麼辦?
真是糗大了!
那麼拙劣的畫工,被他看光光了!嗚嗚嗚!
沅玉說,刺繡縫製的不行,那就來個貼身肖像畫,到時裝在荷包裡,讓他到了北關後用以睹物思人。
可毛筆畫不要指望她,炭筆畫嘛。她倒是在大學時跟着室友心血來潮學過幾招。出嫁前,也曾無聊得練過幾筆,可要她正兒八經地完整畫一個人的肖像,卻是第一次。對着鏡子畫了好幾副自畫像,都不行。於是腦門一熱,畫起了他……
“給姑爺請安!”
亂飄的思緒,被門口傳來的請安聲打斷,衛嫦連忙正襟危坐,假裝在審視頭上的髮釵有沒有鬆亂,盯着梳妝鏡死活不敢回頭。
直到沅玉也退出了房,她曉得,自己怕是要面臨批判了。
“躲在房裡做什麼?還不餓嗎?”
闕聿宸來到她身後,扶住了她的肩,望着鏡子裡的她,輕笑着問。
衛嫦只得硬着頭皮起身:“哦……是有些餓了呢,這就去用膳吧。”
連着幾日未曾對話,晌午時還百般想念他來着,這會兒卻躊躇了。
許是被他瞧見到了自己偷畫他的肖像,若是畫工好些,被他瞧見就瞧見,可偏偏,畫工拙劣,她又是拿他當練筆,若是被他曉得,不知會怎麼想……
倒是闕聿宸,隻字不提書房裡的事,牽着她的手,從房間來到膳廳,扶她坐下後,夾了好幾筷她愛吃的菜到她碗裡,又給她舀了一碗鮮魚湯,說了句“吃吧”,這才慢條斯理地用起膳來。
衛嫦細嚼慢嚥地吃着碗裡的飯菜,不時擡眼偷瞧他幾眼,納悶他的反應,怎的一句話都不提呢?是嫌她醜化他了?還是覺得這事不值一哂,沒啥意義?那她還要畫自己的肖像嗎?還要裝在荷包裡送他嗎?
“怎的光吃白飯?”
驀地,他醇厚的嗓音落在她耳畔,面前的飯碗裡,赫然又多了好幾筷魚肉蝦菜,不由一怔。
“怎麼了?”闕聿宸低頭看她,眉頭微蹙:“沒胃口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不是……”衛嫦忙不迭搖頭,繼續埋頭攻克碗裡的飯菜。
她只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晌午時興致勃勃擬好的計劃,不到一天工夫,就面臨小產了。這種感覺讓她好沮喪。
“寧歌……”
闕聿宸微嘆了一聲,擱下手裡的碗筷,側身拉過她,扶着她的胳膊,示意她擡頭看自己。
衛嫦愣愣地照做,視線移到他臉上,迎上他無比認真的眼神,“怎……怎麼了嘛……”
“你有心事?”他一語中的。
她忽然有些慌亂,有種藏在暗處的心情,突然間暴露於陽光下,想搖頭否認,卻被他嚴肅的眼神攫住,一時反應不及,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能說嗎?”他繼續柔情攻勢。
“我……”她喑啞地開口。被他認真的樣子,激起了傾訴的慾望:“我只是有些煩惱,不知該送你什麼……”
“什麼?”他愣了愣,顯然很意外這個答案。
衛嫦吸了吸鼻子,索性將積蓄於心底的話一鼓作氣說了出來:“婆婆說……你很快就要走了,讓我……送你一件禮物,可我左思右想不知送你什麼好。不怕你笑話,我的女紅……真是醜得連自己都不忍目睹,於是決定將自己畫到畫裡……”
闕聿宸從她吞吞吐吐的解釋中,串起了前因後果,眼底閃過一抹笑。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把她自己畫下來送他……嘖!這主意不錯啊,可既如此,她還在煩惱什麼?
咦?不對,他方纔收入懷裡的,明明是他的肖像……
衛嫦瞥見他陡然轉疑的神色,耳根一赧,支吾着說:“你方纔也看到了,那幅畫……其實是我畫不好自己,拿你當練筆的塗鴉啦……”
說完,她垂下腦袋。不敢看他的反應。
然而。半晌都不見他動靜。以爲他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了,正想再補充點什麼,下巴被他擡起,額上落下了溫熱的一吻。
“無論你送我什麼。我都會收妥藏好,別再爲這種事煩惱。”
他將她擁在懷裡,低啞得回道:“至於離京的事,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你說……怕你怨我……娶你的初衷,我不否認,的確是爲你腹中的孩子……噓!你別急!先聽我說完,起初,你也知道的,我有多反感你對我的……所作所爲。可隨着接觸增多,對你瞭解的深入,曾有的反感,不知何時已消散無蹤,迎娶你過門時。充斥我心的,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衛嫦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愛哭,許是懷了孕的女人,更容易多愁善感。被他這席話,說得淚流不止。
闕聿宸生平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孃親哭還知道原因,無非是思念故去的爹,可她哭,他完全無頭緒啊,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怎麼哭了?我不是要故意惹你哭,我,我只是想告訴你……”
衛嫦見膳廳裡伺候的丫鬟們,不知何時都已退到了門外,索性兩手一張,投入到了他的懷裡,嗚嗚地哭出了聲。爲自己莫名其妙穿到這裡的離奇境遇,也爲他方纔那番感動她心的話,明明該開心大笑的,可不知怎的,就是止不住眼淚。
她想,就放任自己哭一回吧!趁他還在,趁有人提供懷抱,完全徹底的將心裡頭的委屈、害怕、喜歡、高興……統統化作眼淚,發泄出來……
“寧歌……歌兒……夫人……”
闕聿宸手忙腳亂地想要勸止她,“我,其實還有話沒說完……”
“還有什麼啦……”
她縮了縮鼻子,從他懷裡直起身,哭紅的雙眼,赫然小了一圈,像只小兔子似的,驀地讓他心房一柔,伸手撫上她的臉,抹去掛在兩頰的淚痕。
“不是還有話嗎?”衛嫦見他只一味摩挲着她的臉,並未開口說什麼,紅着耳脖子乾巴巴地問。
闕聿宸失笑:“這不止住你的眼淚了嗎?”
衛嫦一愣,繼而羞惱地捶上他的胸:“好哇!合着是在騙我!”
闕聿宸輕而易舉地裹住她握拳捶來的小手,笑吟吟地望着她:“沒有騙你。爲夫想說的是:飯菜涼了,先用膳可好?爲夫肚子好餓,前幾天在考場,都沒吃飽,今日得以早歸,夫人可要讓我吃飽才行!”
“唰”——
衛嫦的臉陡然脹紅。
這個傢伙!這是雙關語嗎?啊?可看他清澈的眼底,她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好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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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竟然說一切只是個苦逼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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