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愛屋及烏?
西園除了規模小些、客院少些,大致格局上與東園相仿。
除了主院,另外就兩座隱於竹叢、桃林間的客院,彼此間曲徑相通,倒也幽靜。
而今,設爲主子婚房的主院,隨着昨日嫁妝的送入、一干丫鬟婆子的入住,人氣旺盛起來。特別是今日,從入西園起,每隔一段路,就有下人垂手立於道旁,一方面爲不熟道路的賓客引路,一方面恭迎主子的大駕。
闕聿宸抱着懷裡的人,無視沿途丫鬟小廝們的側目,徑自來到臥室,纔將懷裡的人小心翼翼地放下。
可饒是他動作輕緩,被抱了一路、下地時有些腳軟的衛嫦,仍是不自禁地踉蹌了一下。
“小心!”闕聿宸連忙扶住她,索性扶她坐到了牀沿,“沒哪裡不適吧?”
“都被你抱一路了,嫂子還能有什麼不適?”
未等衛嫦開口,戲謔的調侃從門外傳來。
喬世瀟和祝辛安揹着雙手,好整以暇地踱進新房。
“嘖嘖!”喬世瀟四下一打量,止不住地驚歎:“先前聽你家賓客一直在念嫂子的嫁妝,說什麼雖不能與公主出嫁相提並論,但絕對能勝任逐鹿城第二,我和辛安聽了不信來着,現下親眼得見,還真不得不信!瞧瞧這琳琅滿目的擺件、飾物,都夠得上古董級了吧?可見,季侍郎是多麼疼寵嫂子啊!”
“那是當然!嫂子可是季侍郎唯一的嫡女,不給她,留給誰?再說了,嫂子匹配的可是咱阿宸——堂堂一品大將軍,出手不闊綽點怎麼行!”
喬世瀟和祝辛安像事先套好話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品論起衛嫦的嫁妝。
表面聽着是在贊侍郎府的大方,可細細一咀嚼。何嘗沒有損的意味?
字裡行間,無不在說:她,侍郎府的嫡女。只能靠這些闊綽奢華的嫁妝,才得以匹配身居高銜的他。
對此。衛嫦不以爲然地笑笑。
若此刻,坐在這裡的是季寧歌,興許真會氣得跳起來與他們爭論吧?
可她早已不是季寧歌,言外有意的激將法,絲毫勾不起她回嘴的興致。再者,身爲當事人之一的闕聿宸都沒表態,她這個半道占身的現代遊魂。更是樂得縮在紅蓋頭下聽壁角。
然而,事態的發展,總那麼出乎她的意料。
就在此刻,她頭上的紅蓋頭突然被人挑起。
驟然變強的光線。刺得她不得不閉上雙眼,甚至還擡手擋在額前。唯有那抹似有若無的自嘲笑意還掛在嘴角,被立於牀前的三人同時收入眼底。
“咳……還真想不到……”
三人心思各異,卻都有片刻失神。
最先回神的是祝辛安,正想抒發幾句感慨之詞。可剛開了個頭,卻立馬意識到眼下還是死黨的大喜之日,不得不及時打住。搖着萬年不離身的摺扇,與喬世瀟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想不到什麼?
祝辛安雖沒往下說,喬世瀟卻心領神會。
在這之前。他們不是沒見過侍郎府的季四小姐。最近那次,在“悠茗閣”的二樓樓梯口,雙方面碰面、嘴鬥嘴,不也就兩個月之隔嗎?
想不到的只是:短短兩月不見,季四小姐竟像變了個人似的,給人以脫胎換骨的重生之感。
要不是事先知道她的身份,僅憑這一眼,如何能辨出她就是外人口裡風傳的季四小姐?如何相信她就是那個驕橫跋扈、視禮儀規矩爲無物的季家嫡女?
當紅蓋頭被闕聿宸手裡的秤桿挑去;當蓋頭下的人,因受不住光線的刺激而以手擋眼、嘴角卻依舊掛着一抹盈盈淺笑;差點,他們就要以爲,死黨娶錯了對象。這哪裡是堪比女魔頭的季寧歌?這分明就是氣質得體的大家閨秀嘛!
雖然經過細細打量,人還是那個人,變的只是氣質。可這變化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更令兩人疑惑的是,面對季寧歌的這番變化,他們的死黨——今日的新郎倌,面不改色,絲毫不訝然她的變化。這說明什麼?
“阿宸,來來來!”
無暇顧及新郎新娘四目相對時的心理活動,喬世瀟一把扯住闕聿宸的胳膊,將他往房外帶。
祝辛安笑容可掬地朝已適應光亮、睜開眼好奇回視他們的衛嫦做了個揖,也匆匆跟了出去。
見狀,衛嫦不解地挑挑眉,伸手扶了扶頭上沉甸甸的鳳冠,想着要不要先將它取下來。實在是太重了!戴得她都頭重腳輕、快直不起腰了。
好在闕聿宸被死黨拉出臥房的同時,喚進了她的隨嫁丫鬟,讓她們好生伺候她更衣、並吃點熱食填填肚子。
知道實情的沅玉、沅珠一進房,第一時間便是幫她取下鳳冠,其次是肩上的子孫袋。子孫袋裡裝着棗子、花生、桂圓、荔枝、百合、蓮子等一系列喜果,另外還有五顆染紅了的雞蛋,寓意多重,無外乎“早得貴子”、“長生不老”、“多子多福”、“百年好合”、“五子登科”等。
待這兩樣累贅逐一卸去,衛嫦有如重生,長舒了口氣,隨着伸展的手臂後仰,人往後一倒,仰面躺在了鋪滿花生、桂圓、蓮子、棗子等吉祥喜果的牀上,喜果壓在背下,雖咯得她背脊生疼,可比起坐着時的腰痠背痛,這樣可算是舒服多了。
沅玉、沅珠見狀,知她必定累壞了,心疼地說:“小姐,奴婢先伺候您喝碗紅棗蓮子羹吧,不然,肚子該餓壞了!”
“不要。”衛嫦有氣無力地答道:“先讓我歇會兒。”
“那,要不要將天官鎖和照妖鏡取下來?這麼壓着重嗎?”
重!當然重!沒見她都扛不住了嘛!
衛嫦正想回答“好”,門口傳來女方喜婆氣喘吁吁的阻止聲:“不成不成!那得由新郎倌來取!新郎倌呢?咦?新娘子怎麼躺牀上了?這可不行!快起快起!蓋頭是新郎倌取下的?”
“是。”沅玉迅速接話:“鳳冠和子孫袋也是姑爺叮囑取下的。”
聽是新郎倌讓她們取下的,喜婆才鬆了神色,可還是將賴躺在牀上的衛嫦拉了起來:“哎喲我的姑奶奶!待會兒有的是時間讓您休息!這會兒再忍忍!主家的喜娘馬上就送合巹酒來了。被她瞧見了可不好!”
衛嫦暗歎了聲,不得不順從地坐起身。
這時,闕聿宸在外頭應付完兩個死黨的逼問。也回到了房裡,看到衛嫦疲懶無力的神情,眉頭微蹙。快步走到牀前。
“這些,是不是都能取下了?”
闕聿宸指指衛嫦身上戴着的累贅飾物。嘴裡問着喜婆,兩眼卻一眨不眨地關注着衛嫦的神色。
喜婆見他這副表情,還道他是被花容月貌的新娘子給迷住了,心下偷笑不止,面上仍舊一本正經:“得先喝了合巹酒,再由姑爺取下即可。”
闕聿宸點點頭,“合巹酒呢?”
“這就來了!”門外應聲而答。
闕府這邊的喜娘。端着紅木茶盤滿面喜意地進來了。
茶盤上,擱着一對剖成兩半的葫蘆瓢,瓢與瓢之間,用一根紅絲線綁着。瓢裡斟滿了香氣撲鼻的家釀米酒。甘甜的米酒倒在微苦的葫蘆瓢裡,寓意夫妻二人從此同甘共苦、患難與共、永不分離。
“共飲這瓢合巹酒,夫妻同甘共苦難。”
隨着喜婆的祝酒詞,闕聿宸與衛嫦捧起茶盤上的葫蘆瓢,一起飲下了甜中含苦、甘中透澀的合巹酒。
喝完合巹酒。夫妻二人又在雙方喜婆的笑催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了一個以花生蓮子仁爲餡的半生不熟的大米餃,又吃了幾筷子寓意吉祥的喜食。
結束這一系列的婚慶儀式,丫鬟婆子們才道着喜、腳步輕快地退出新房,去候在門外的風管事處領喜錢了。
新房裡終於只剩下這對當事人。
闕聿宸也不忙着說話。先替衛嫦卸下頸上戴着的“項圈天官鎖”,手臂上纏着的“定手銀”,胸前掛着的“照妖鏡”,最後,取下披在她嫁衣外的大紅霞帔,只餘布料還算輕巧的紅娟衫,纔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身子可還好?”他輕聲問了句,隨即撈起她的左手,閉眼探起她的脈,見脈象還算穩定,才鬆了神色,睜開眼,打量了她片刻,才似笑非笑地問:“怎麼?傻了?”
“你才傻了呢!”衛嫦哼聲駁道。伸手捏捏肩膀,轉了轉有些發硬的脖頸,又擡腳活動起發麻發脹的腳腕。
不知何故,在他面前,她比在秦氏跟前還來得自在。
許是覺得,最糟糕的一面都已被他瞧了去,還有什麼不能在他跟前展現的?
索性拋開了矯揉造作,一切都率性而爲。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娶都娶了,總不能因爲這個原因,就休了她吧?
對此,闕聿宸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妥。
許是這段時日以來,見多了她私下時的慵懶模樣,對她動不動就犯懶、時不時就撇嘴瞪眼的樣子,也已習以爲常。再加上體諒她身懷六甲,對這些本該歸爲不規不矩的舉動,也就選擇睜眼閉眼地隨她去了。
反見她神色疲憊,兩手交叉、費力地捏着肩膀,闕聿宸便不再多說,替她按捏起痠麻發硬的肩頸背部。
衛嫦起初還有些不自然,身子不僅沒有放鬆,反而越發僵硬了幾分。
“放鬆!”
見狀,闕聿宸眉頭微皺:“你想明日渾身痠疼的話,就這樣僵着隨便你。”
聽他這麼說,衛嫦也不管那麼多了。
橫豎已經拜堂成親,就算他藉機要吃她豆腐,她也沒話說。況且,這會兒舒服的的確是她,遂肩膀一鬆、兩眼一閉,權當他是按摩師,在替她放鬆肌肉、緩解身體疲勞。
衛嫦在闕聿宸力道適中的按摩放鬆下,舒服得眯起眼,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上他的胸,沒一會兒,就要迷糊睡去時,房門被輕輕叩響,風書易在門外提醒:
“爺!老夫人遣人來遞話:前頭的喜宴已進行到一半。該由爺去敬酒了!”
衛嫦倏然清醒,意識到眼下還不是兩人獨處的時候。外頭還有數十桌的賓客等着身旁的新郎倌去敬酒呢。
不由兩頰一紅,忙從他懷裡直起身。低聲催道:“那還不快去!”
若是去遲了,沒得讓賓客以爲是她在糾纏他。不讓他離開新房呢!嗚嗚嗚!丟臉害臊的不還是她?!
闕聿宸見她這副模樣,脣角一彎,逸出一串愉悅的輕笑。
衛嫦被他笑得羞憤難當,作勢要捶他,反被他握住了手腕,笑聲雖消,可眼底笑意卻分毫不減。對低着頭不敢再與他視線交匯的衛嫦說:“你若累了,先歇下無妨。”
衛嫦古怪地擡眼看他,嘴裡囁嚅道:“那不是……等下不還要被人鬧洞房嗎?”
說完,卻不見他迴應。反倒被他笑意漸濃的眼神,睇得耳脖子隱隱發燙,忙別開視線,梗着脖子強作鎮定地咕噥:“幹嘛這麼看着我,我哪裡有說錯嘛!”
“嗯。夫人沒說錯!”闕聿宸握拳掩脣,清了清嗓子,忍笑道:“那麼,我這就去前頭敬酒了。至於洞房的事,”
他話語一頓。瞥見衛嫦微縮肩頭的小動作,不禁莞爾:“放心,爺會想辦法阻止他們來鬧。你大可更衣休息。除了院裡伺候的人,不會再有不相干的人進來打擾你。”
衛嫦下巴抵着前襟,重重點了點頭,“謝謝!”
“你我已是夫妻,無需如此見外。”
闕聿宸從牀沿起身,低頭覷了她片刻,才慢條斯理地說:“還是說,你打算永遠低着頭與我說話?想不到印象裡飛揚跋扈的季四小姐,原來這麼小媳婦……”
“誰小媳婦了!”衛嫦嘟嘟嘴,不服氣地擡頭,不想,才擡眼,便被他滿含笑意的眸子攫住了視線。
“這樣順眼多了!”
闕聿宸滿意地低笑,繼而轉身,朝門外走去。負於背後的手,朝她擺了擺:“累了就休息,府裡除了你我,也就我娘了。其他人,既非府裡的人,無需顧慮那麼多。”
“真不必顧慮?”衛嫦驚奇他的這番說辭:“可據我所知,你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呀!”
“是。但她們都已出嫁,難得纔回孃家。況且,若是上門來做客了,你會怠慢她們嗎?”
“當然不會!”
“那不就結了!”闕聿宸輕笑,卻也沒再回頭,徑自出了房門。
衛嫦豎着耳朵,隱約聽到他在外間叮囑沅玉她們,叮囑的內容,不外乎是“照顧好她、別讓她受累”之類的話,不由鬆神一笑,這傢伙!先前瞧着古板又倔氣,想不到近距離接觸了,還挺融通的。
繼而一想:不對!該不會是爲了她腹中的包子吧?這才愛屋及烏,對她這個孃親,也不得不這麼小心照顧着?
這麼一想,衛嫦悶悶地垮下了肩。
屋外候着的丫鬟婆子,在闕聿宸離開後,依着主子爺的吩咐,進到屋裡,打水的打水、備桶的備桶,似是要伺候衛嫦沐浴淨身,衛嫦不禁疑惑:“這是姑爺吩咐的?”
“是。姑爺說,讓小姐儘管放寬心休息,別累着了自己,其他的,他會搞定。”
這話中聽!衛嫦抿脣偷笑。
於是,在沅玉的伺候下,她依次褪下了身上的紅娟衫、紅羅裙、紅綢褲,脫掉紅緞繡花鞋,爬入六七分滿的溫熱水浴桶浸泡了會兒,覺得精神鬆乏了,不做留戀地起身,擦乾身子後,穿上與嫁衣一色紅的絲緞睡袍,坐在牀上,由沅玉替她擦拭頭髮,擦到一半時,瞌睡蟲造訪,就這麼倚着牀頭睡過去了。
沅玉知她今日確實累壞了,又有姑爺那句話在,就沒喚醒她。擦乾頭髮後,讓沅珠收掉了撒在牀鋪上的喜果喜糖,而後扶着熟睡的衛嫦躺正了身子,蓋上大紅喜被後,方纔輕手輕腳地退到房外守着。
衛嫦甜甜睡了一覺,醒轉時,天色已盡黃昏。扶着腦袋清醒了片刻,才支着身子靠坐在牀頭。
此刻的房裡,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不止房裡,外頭也安靜得可以。
彷彿這院子裡,除了她,就再沒其他人。可她心裡清楚:房外肯定守着自己的丫鬟。只是,都近黃昏了,怎麼還沒見他回來?莫非這古代的喜宴,真要從午時喝到晚上?難怪他讓她先休息,要是一直乾坐着等到晚上才迎來大批賓客鬧洞房,她真會累斃的!
“姑爺回來了!”
“姑爺這是怎麼了?”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沅玉、沅珠略顯驚訝的詢問。
緊接着,是一陣震天響的碰撞聲,衛嫦一驚,忙從牀上坐起身。
“沒事沒事!主子喝醉了而已!門板鬆了修修就好,先去準備熱水,伺候主子更衣!”
衛嫦辨出說話的是闕聿宸身邊的貼身管事風書易。一聽說那傢伙醉了,忙掀開喜被,起身下牀,就聽風書易在外頭問:“夫人可是歇下了?”
“醒了!”衛嫦忙應聲,邊答邊走到門口,見風書易已經半攙半扛地將醉得不省人事的闕聿宸扶進來了。
“夫人既然醒了,主子爺就交給夫人照顧了,前頭還有不少賓客也喝醉了,主子爺擔心他們來西園鬧事,之前囑咐屬下務必守好園子,屬下得立即去看看。”
風書易一將主子扶上牀,就低頭躬身地退出了新房,在外頭又叮囑了院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幾句,並讓她們在他離開後立刻關門落鎖。
ps:
ps:實在找不出3k左右的分割處。就將三更合成了兩更來發。謝謝親們的打賞和粉紅。明日洞房,表錯過圍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