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之上,林缺眼中沒有了裁判,沒有了觀衆,只剩下穿着玄黑色武道服的李行秋一人,耳畔依稀聽見了對方強勁有力的心跳聲,聽見了血液奔涌嘩啦的聲音。似乎對方的氣機旺盛到了極點,自然形成了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光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讓自己生出了不去直視對方的念頭。
林缺面上閃過一抹疑惑,旋即凝重起來,擺好了架勢,等待着裁判的發令聲。
“第三場,林缺對戰李行秋,開始!”
飄渺卻清晰的聲音傳入耳中,林缺眼中戰意熊熊,俯低了身子,腳步交錯,變幻莫測地向着李行秋靠近,讓人極易產生錯覺。
李行秋臉色古井無波,雙腳一彎,擺出了飛流拳的起手式。
見李行秋一副以靜制動的樣子,林缺行至半途,將脊椎化作了弓弦,一曲緊跟着一彈,然後雙腳發力,如箭般躥了出去,直直衝向李行秋正面。
“咦,奇怪,怎麼感覺林缺一副以弱擊強,打算搶攻的樣子?”
擂臺下,李懋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在他旁邊,陳長華臉色鄭重,聞言低聲道:“別說話,好好看。”
面對林缺的突襲,李行秋眉眼低垂,右手一拳搗出,以半步崩拳震盪了空氣,迎上了林缺。
就在這時,林缺腰背一彈,脊椎如同猛蛇般一動,重心竟然發生了變化,竟硬生生將身體拉扯到了李行秋的身側。緊跟着,他腳下一踩,腰部一抖,筋膜牽動,右拳如炮彈般轟了出去。
“好!”觀衆席上傳來一陣叫好聲,似乎看見了林缺的勝利。
但李行秋卻一副風輕雲淡模樣,藉助崩拳之勢扯開了右腿,向前邁出了一步,避開了林缺的炮拳。
林缺一擊未曾得手,並不戀戰,當即抽身回退,但李行秋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背部肌肉鼓脹,脊椎一彈,重心如水銀般晃動,也是強行拉回了身體,純粹以腹部肌肉發力,快若閃電般抖出了左臂,抽向了後方。
見李行秋拳速比自己預想得還快,林缺眼中戰意愈發火熱,停止了後退,腰背一挺,右手擡起,劈拳下打,與李行秋左臂相擊。
砰!
拳與臂相撞,林缺忍不住後退一步,重心略有不穩。
不待他作出反應,拉回重心,他眸中已然倒映出了對方轉身鞭打而來的右臂,似乎如流水般連綿不絕,不可停歇。
李行秋心如鏡湖,倒映出一切,把握住了林缺肌肉與筋膜的變化,抓住了那個微不可查的時機,炸開了腰椎與大腿相應部位的勁力,推動着自己轉換了身形,打出了飛流拳的“連綿”一式!
背部發力、腹肌鼓脹、肩膀炸勁、筋膜拉彈、關節寸勁短打……李行秋得理不饒人,一招快似一招,連綿不絕地展開了狂攻,如清泉流響飛瀉般要將林缺架子打散!
沉腰坐跨、勾拳、側肘、擡腿低踢,林缺緊抿着嘴,額頭上有汗水滑落。
面對李行秋的瘋狂攻勢,他根本沒時間去緊繃壓縮肌肉,連雙腳發力都不敢應用,只能勉強跟隨對方,純以腹部、背部、關節和筋膜來出招,幾下之後,就險些被打得失去了架子,岌岌可危。
不過就算如此,林缺還是一副面無表情地神色,似乎對這種局勢早有預料,埋下了後手。
觀衆席上,發如雪的不着調老頭輕哼了一聲,對着一旁的鬆大校長道:“那個李行秋一看就是有傳承的,玄武派的‘飛流拳’嘛!也好意思來欺負人家林缺?”
鬆大校長笑着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老頭沒有得到迴應,倒也不惱,自顧自地點評道:“那個林缺性子倒是不錯,還想借這個機會來積蓄勁力,試圖爆發,可惜在這方面遠不及人家。唉,那李行秋也是沒經驗,擱我在那裡,一擊震拳就能把對方打到爬不起來!”
與此同時,觀衆席上的歡呼聲也漸漸小了下去,能加入鬆大武道社的新人或多或少都對武道有些瞭解,就算自身沒練過武,但也看過不少比賽視頻,看得出當前林缺已經落入了下風,而他的對手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沒有用出全力。
“林缺竟然打不過對面那個人?”
“你沒聽介紹嗎?對方也是十八歲的職九,和林缺一樣是天才武者,二者互有勝負也是理所應當吧?”
“但我怎麼覺得對面好像更輕鬆呢?你看,他還在笑!”
“你還帶望遠鏡了?來,讓我看看。臥槽,還真是,那傢伙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李行秋?”
類似的言論在觀衆席上層出不窮,不少人第一次注意到了林缺的對手,卻驚訝地發現對其毫無瞭解,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心,拿出了手機,錄起了視頻,打算上傳網絡。
擂臺上,林缺緊咬下脣,心中不可避免的有些心煩意亂。
在與李行秋的交手之中,他有意識地控制着自身肌肉,在短暫卻頻繁的聽勁、拆招的接觸中,從對方那裡“借”來了力量,積蓄起了自身的爆發,如同一座被壓抑許久的火山,即將噴涌出滾滾的熔岩。
但這個過程裡,李行秋也在不斷依靠重心如汞改變方位,製造出讓他難受不已的節奏變化,打亂了自身招式的銜接,讓自己勁力的積蓄每每提前泄空。
並且林缺敏銳地發現,李行秋似乎在有意無意地對自己放水,同時也在不斷地熟悉着自身的狀態,如同大病初癒的武者在恢復性練習外初次上擂臺一般。
總而言之,李行秋似乎真的在打一場“表演賽”,沒有拿出全部的實力。
眼看着李行秋身子猛然向後一彈,再次打斷了自己借力的想法,身體中積蓄的勁力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回落。林缺心中知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自己遲早會在“水滴石穿”之下,被對方以“溫水煮青蛙”、不怎麼消耗的方式打敗自己。
念及此處,林缺身子一正,沒有追上去糾纏的想法,而是沉腰坐跨,調低了重心。
啪!林缺雙腳用力,足下的青磚發出細微的迸裂之聲,他的兩隻鞋子齊齊崩開,化作了一片片飛舞的蝴蝶,散落在擂臺上。
強烈的反彈經由踝關節、膝關節等一路往上,驅使着林缺腰背一挺,腳步一衝,掄起了右臂,以千鈞之勢砸向了李行秋!
砰!
沉悶的聲響傳出,林缺一直毫無波動的臉上終於變幻了神色,驚訝不已地看向了面露笑意的李行秋。
他的右臂在接觸到李行秋格擋的雙臂時,其上的勁力如泥牛入海般直接消失不見,入手之感如擊朽木,空蕩蕩毫無憑依。
觀衆席上,頭髮全白的老者第一次直起了腰背,正眼看向擂臺上,面色凝重,緩緩吐出四個字:“還勁抱力。”
他身旁的鬆大校長亦是同樣模樣,滿臉不可置信神色,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還勁抱力,八品丹境?”
擂臺之上,一直密切關注二人勝負的武道社教練再也無法保持住不苟言笑的神情,心中盡是波濤狂瀾:“丹境!八品!怎麼可能?我,唉......”
似是想到了什麼,武道社教練閉上了眼,掩蓋住心中的悵然之意,他沒有再去看二人的比試,畢竟勝負已分,他相信李行秋有足夠的掌控力不會傷到林缺。
......
轟!
當林缺右臂砸中自身的那一刻,李行秋心中一直平穩無波的幽湖猛然塌陷,撬動了他的氣血和勁力,以自身剛剛尋覓到的,弱小卻足夠清晰的武道意志爲核心,構成了一個短暫卻足夠平衡的“點”。而他的肉身軀體則詭異地呈現出空蕩死寂的味道,盡數吞納了林缺灌注而來的力量,將它們糅入自身的還勁抱力之中。
嘴角勾勒出的笑意不變,李行秋看着猶在震驚的林缺,身體中被壓縮起來的勁力迅速回彈,往外噴薄,帶動着他雙臂一左一下地盪開林缺下意識擺出的回防架勢,讓其空門大露。
與此同時,李行秋於間不容髮之際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幅湖堤崩潰,洪水傾瀉的畫面,讓他變拳爲爪,抓住了林缺的右臂,接着狠狠一抖,將林缺甩飛出去,飛出了擂臺。
砰!
一聲沉悶的聲響發出,林缺的身體摔在了擂臺外的空地上,武道場館之中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擂臺上那道黑色的身影。
“第三場,李行秋勝!”
教練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宣告了最終的勝者。
轟!武道場館瞬間沸騰,所有人都在議論,傳聞中的天才武者林缺竟然輸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道社成員?
但他們對此並沒有質疑,因爲他們親眼所見,林缺在比賽中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了職業九品的實力,不存在沽名釣譽的事情。
但如此一來,能輕鬆擊敗林缺的李行秋又是何方神聖?他最後將林缺甩飛的那一招,又有怎樣的奧秘在其中?
所有人都難掩心中的激動和疑惑,開始和旁邊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鄰席討論起來了這場比賽。
在嘈雜的武道場館中,鬆大校長轉過了頭,看向了自己的老朋友,發出了最後的邀請:“怎麼樣,來不來?”
頭髮全白,臉上皺紋不多的老者放鬆了身子,靠在了觀衆席的椅背上,瞅了他一眼,似是想起了什麼,臉上不自覺地掛起了笑容:“我記得,你說報酬是什麼來着?你的酒櫃和酒窖?”
鬆大校長面色一黑:“你果然在打我那些藏酒的主意!”
老者嘿嘿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答應下來的事,別想反悔!”
鬆大校長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明早來我辦公室籤聘書!否則沒酒喝!”
見老者無所謂地答應下來,鬆大校長臉上才流露出一抹止不住的笑意:“我原本還想着在退休前能看見鬆大武道社再創輝煌便心滿意足,但如今有了李行秋,有了林缺,你施建國再給我努努力,發掘出一兩個好苗子,說不得今年的分區賽我們便能打上一打了!”
名叫施建國的老者撇了撇嘴,哼哼幾句,倒也沒有反駁鬆大校長的話語,只是道:“還得再練練。”
......
擂臺上,李行秋舒了口氣,走了下去,來到了林缺身邊,將他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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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缺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被李行秋拉起來纔看了他一眼,平鋪直敘道:“還勁抱力,八品丹境?”
李行秋臉上似笑非笑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林缺瞥了他一眼,重複道,“我沒有弄錯,就是丹境。”
李行秋不再說話,看着教練跳下擂臺,走了過來。
武道社教練停在二人身前,臉上神情莫名地看了李行秋一眼,嘆了口氣道:“走吧,去會議室開會,這裡先交給陳長華。”
李行秋和林缺自無異議,一前一後跟在教練身後,走向了更衣室一側的會議室。
走在路上,李行秋面上默不作聲,心中卻在回味着剛纔還勁抱力那一瞬間的感受,那種身體中所有事物都被壓縮到一點,隨之噴薄爆發的感受。
“體成大丹並不是那麼好達成的,我也只是取了巧而已。”
正常而言,突破八品丹境有一個標準,一個十個字的標準,那便是“人體大丹,圓坨坨,明燦燦”。
所謂“人體大丹”指周身力量渾然如一,形成了一個整體。
“圓坨坨”的意思是勁力、氣血和精神圓潤而通透。
“明燦燦”則是了悟爲何而戰,並付諸實踐,一步步確信,從而讓意志堅定,心靈澄清,有大光明生。
後者就是俗稱的武道意志,而想要達成前兩者,單純的打法練習絕對不夠,需要日復一日的苦練,高深的內練法門與藥湯丹劑的配合,還要一定的沉澱。
煉體是肉身錘鍊的某種極限,丹境則開始牽涉意志精神,以此突破桎梏!
“精神自不必說,但我的氣血、勁力還沒到最純粹的地步,就連武道意志也是剛剛尋找到,未經打磨,能完成還勁抱力的丹境爆發完全是靠我的元神之力強行而爲之,達成了‘僞·還勁抱力’。”
李行秋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等待其他成員的到來,內心猶在思考自身如今的狀態。
“這種‘僞·還勁抱力’不能多做,雖然威力上與正常丹境的爆發沒有差距,但對自身還是會造成一定影響,使得我爆發次數要低於其他正常丹境。所以,我是僞丹境?或者說弱八品?
“不過問題不大,只要我從現在開始以藥湯丹散配合內練法門,將自身短板快速提升上來,順便打磨自身武道意志,我便能在明年開學後成爲名副其實的丹境武者,不必顧慮這些。
“嗯,是時候通知老頭子一聲了,僅憑‘飛流拳’自帶的勁力法門和內練法,對如今的我來說便顯得有些後勁不足,要是能拿到某部絕學的核心勁力就好了......”
李行秋心中思緒翻滾不休,會議室中武道社成員已經陸陸續續來齊,無一例外,他們對會議室中那兩道身影投來了敬畏的目光。
林缺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看着教練所在的方向,給人難以接近之感。
而李行秋半倚半靠在椅子上,嘴角含笑,眉眼低垂,顯然沒有關注外界環境,正在走神。
見衆人來齊,就連暫時充當主持人的陳長華也結束了迎新大會,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西裝革履的武道社指導老師站在了主席位上,雙手撐桌,環視了衆人一圈,撂下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是咱們鬆大武道社的教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