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絲毫不掩飾夏天的氣息，空氣中悶悶的。
昨夜一場大雨下過，此時地面已經無痕，蟬鳴聒噪，訴說着令人心慌的燥熱。
鐵門被打開，伴隨着不大不小的聲響。
二樓落地窗裡的男生往外面看，嘴裡嚼着口香糖，說話含糊“阿澄，你妹回來了”
後者沒有吭聲。
顧晴身後還跟了幾個小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手裡提着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個個大汗淋漓，很顯然是被這鬼天氣給折磨壞了。
“快點進來”
她自己被熱得不行，招呼着姑娘們進了門，鎖也沒鎖，快步穿過院子跑進了客廳。
姑娘們都是第一次來顧晴家，忍不了要東張西望。
夏凝沒有那個習慣。
鄭星悅小姑娘總是覺得她無趣得很，然而夏凝懂事慣了，鄭星悅也懶得幫她打破原則。
怎麼說呢，跟夏凝待久了，鄭星悅覺得自己這樣東張西望是一種罪惡。
她能意識到這是一種不好的習慣。
然而沒法改。
鄭星悅帶着罪惡感打量了好半天，最後總結出來“哇，顧晴，你們家那麼大啊”
顧晴早已經竄進了房門，聽不見鄭星悅的感慨。
只有蟬鳴回答她的話。
太陽光有些刺眼。
鄭星悅突然眯着眼睛朝斜上方一瞥，恰是少年一頭黑色的短髮。
鄭星悅“久經情場”，花癡是她的一大本領，見着這人，她興奮起來，手肘蹭了夏凝兩下“誒誒，凝凝，你往上看”
夏凝下意識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彼時黑髮少年正好垂眸。
太陽光強烈，夏凝那雙桃花眸半眯着，呈月牙形，裡頭的光亮叫人無法看清，似乎似有似無，朦朧感十足。
兩人視線相觸，男生眼神始終懶洋洋。
夏凝則是尷尬地移開了眼。
小姑娘耳尖帶上一點兒粉紅，在陽光的照射下不顯得刺眼，以至於沒人看清。
鄭星悅很明顯聽到了自己少女心沸騰的聲音。
“啊啊啊，那男的怎麼可以那麼帥啊”
她不敢說得發生，壓抑着聲音，卻沒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情。
蔣迪也是記住了剛剛的驚鴻一瞥。
這兒離二樓那不怎麼遠，少年坐在窗邊，一擡眼便能看見。
只是很模糊的一眼，不知道是誰的心忽然“嘭嘭”地跳得很快。
蔣迪抿脣“的確特別帥，啊啊啊”
“……”
夏凝被夾在中間，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她們一起尖叫兩聲。
鄭星悅還想再看一眼。
可那少年分明已經皺了眉。
夏凝覺得這樣有點兒不禮貌，更是覺得尷尬。
天氣熱，她拉起鄭星悅和蔣迪走快了些“等一下該曬黑啦”
“唔～”鄭星悅又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才作罷。
進了房間，一股冷空氣撲過來，夏凝打了個寒顫，覺得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享受，身上的燥意被吹散。
鄭星悅毫無形象地撲倒在顧晴的那張大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演繹出一個瀕臨死亡的鹹魚。
顧晴嫌棄地看她一眼。
鄭星悅翻個身，激靈了一下“欸？”
她直入正題“晴晴，你家那個黑頭髮的帥哥是誰啊，是你那個哥哥嗎”
“什麼？”顧晴想不起她說的是誰。
“二樓的那個”
“那個……”顧晴了然“是我哥哥呀”
鄭星悅星星眼“那……”
“打住！”顧晴知道這丫頭想幹嘛了。
“我哥脾氣壞得很，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的了，你千萬不要被他表面給迷惑了，他那種人，誰攤上誰倒黴”
“……”
面對顧晴對自己親哥哥的貶低，鄭星悅絲毫不動搖。
“好看就行了，管那麼多幹嘛”
實打實的戀愛腦。
顧晴說不通她，煩躁地瞪她一眼“行吧，你就等着吃虧吧，我哥就是一輩子單身的命格，反正你遲早會倒黴的”
鄭星悅納悶了“你們不是親兄妹嗎”
“然後呢”
“……”然後你個頭，有親妹妹這麼說自己親哥哥的嗎？
顧晴在說自己哥哥壞話這件事上總是滔滔不絕。
鄭星悅她們和顧晴認識有一個月了，顧晴掛在嘴邊的話總是關於自己親哥哥的吐槽。
姑娘們都覺得納悶，那麼好看的哥哥，哪來的槽點啊？！
“反正我就覺得他挺不當人的，成天板着一張臉，還特別花心，欺負小姑娘，腳踏無數條船……”
“……”蔣迪驚呆了“不是吧，看着不像啊”
顧晴有些心虛“人不可貌相嘛”
不像才正常，因爲本來就是她吹的。
實在是她太煩顧澄了，纔不想自己的朋友在自己面前說自己討厭的人有多麼多麼帥，所以鄭星悅剛剛這麼一說，她對顧澄的厭惡程度簡直直線飆升。
然而這種行爲很明顯適得其反了——
鄭星悅：“啊啊啊，又帥又花心，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人好嗎？小說裡面都是這麼寫的，男主都是玩世不恭然後只對女主一個人鍾情，太浪漫了”是她想要的愛情。
“……”
顧晴臉都氣綠了。
“鄭星悅你腦子是不是瓦特了”
“我本來就喜歡這種類型”
“……”
兩人眼看着就要吵起來了。
專業“和事佬”夏凝安靜了半天，這會兒終於插上話。
“好啦，你們別吵”
顧晴不怎麼甘心“反正我說的是實話，而且我哥可能早就不是處男了，我大義滅親好言相勸，某些人愛信不信”
話落，外面一陣鬨鬧聲響起。
“呦，阿澄，原來你不是處男啊，哈哈哈”
“初.夜給了哪個美女啊”
“是親妹嗎？笑死我了”
“哈哈哈……”
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下來的，坐在客廳，顧晴聲音喇叭似的，全被他們給聽到了。
當即震驚。
顧澄可真是有個好妹妹。
受害者本人黑着臉“閉嘴”
“……”
有幾秒，房間裡針落可聞。
顧晴臉徹底綠了“凝凝，我先去洗手間了，待會兒你幫我守住門啊，我可不想死，嗚嗚嗚……”
她哥平時脾氣就淡漠得很，很少生氣，多是因爲不在乎，但是要是生起氣來……
顧晴只覺得眼前發黑。
她剛剛到底在倔強些什麼啊！
外面的笑聲太大，夏凝也覺得尷尬，剛剛褪去溫度的耳尖又染上粉紅。
顧晴眼睛眨巴眨巴。
夏凝輕應“好的”
“……” 過了一會兒，伴隨着令人心驚的敲門聲，夏凝心都吊了起來。
她最怕應付的就是這種尷尬場面了。
幸而門外響起的是宋女士溫和的嗓音“同學們，吃飯了”
蔣迪鬆了一口氣，伸長脖子，磕磕巴巴地“嗷”了一聲。
第一次來別人家被人抓包說壞話真的蠻尷尬的。
幾個小丫頭對視了幾眼，磨蹭來磨蹭去，都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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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似乎不怎麼禮貌。
宋女士辛辛苦苦親自下廚做的飯，怎麼說也不能不給面子。
最後鄭星悅和蔣迪還是硬着頭皮出去了。
夏凝猶豫了一會兒，想跟她們一起，顧晴花容失色“凝凝，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隔着一道門，顧晴的聲音還是很大。
“你也出來吧，吃飯了”
夏凝輕輕敲了敲門。
“我不吃”
“會餓的”
“餓死也比被我哥那‘迷人的眼神’嚇死好”
“……”
“你也別出去了，凝凝，我告訴你，我哥是條惡狼，你那麼漂亮還那麼萌，小心他把你拆吃入腹”
夏凝頓了頓。
顧晴記不住教訓，音量還沒降下去，夏凝心慌了一陣“你別開玩笑啦”
“哼”
顧晴知道自己親愛的母親就在外面，就是故意說得大聲一些。
宋女士平時偏愛自己的寶貝女兒，顧晴就指望着她能教訓一下顧澄。
顧晴一向對她媽的思維瞭如指掌。
果不其然，宋女士一放下碗筷，面色就不怎麼好。
顧澄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痞裡痞氣的。
宋女士一見他這樣就來氣，故意把碗筷弄得乒乓響。
“晴晴，快出來吃飯了”
“我不吃了”
宋女士覺得心肝兒疼，剜了顧澄一眼“不吃怎麼行呢，會餓的”
“我……我怕哥哥打我”
“……”
宋女士寒芒般的目光掃向顧澄，後者視若無睹。
有這麼多客人在這兒，宋女士不好罵人，憋了一口氣下去，筷子敲上顧澄手上的手機。
“叮”地一聲響。
鄭星悅和顧晴覺得坐立不安，嗯……氣氛太微妙了。
兩個人剛剛還犯花癡，現在都不敢擡頭看顧澄。
宋女士：“成天就知道玩手機”
顧澄裝作沒聽見。
宋女士被他這樣子氣得胸腔起伏“有些人吃飽咯，就不用管別人的死活了”
語氣別提多陰陽怪氣了。
陸家豪聽不下去，也學着宋女士陰陽怪氣“阿姨，你家女兒餓死了，能怪我們澄哥嗎？又沒誰搶她的飯碗”
宋女士瞪他一眼。
陸家豪“嘿嘿”笑兩聲，十分無賴，宋女士差點沒被這熊孩子給氣死。
她轉頭對着顧澄“顧澄，快叫你妹妹出來吃飯”
“阿姨，你自己去唄”
陸家豪笑嘻嘻地說。
宋女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陸家豪被噎住，有些委屈。
他明明是好心好嗎？！
實則是顧澄脾氣不怎麼好，從來不怎麼聽宋女士的話，來了客人，宋女士就想展現一下自己的威嚴，然而她忘了，顧澄從沒遷就過誰。
陸家豪也是念着這個，怕宋女士給自己難堪，到時候又要發牢騷。
城門失火，免不了殃及池魚。
然而顧澄不太給他面子，旁邊椅子“刺啦”一聲響，陸家豪旁邊沒了人———
顧澄當真跑去喊顧晴了。
黃毛林浩和銀毛鄧起對視一眼，林浩欠揍，實在憋不住笑“哈哈哈……”
陸家豪：“……”黑臉。
房間里拉了窗簾，一片明亮，還透着外面院子裡飄進來的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因爲顧晴怕黑，所以這個衛生間也是朝陽的，外面的陽光照射進來，剛剛打在衛生間門口，顧澄剛走進去，視線一擡，便看見了夏凝。
陽光打在夏凝身上，給她鍍上一層金邊。
小姑娘一雙桃花眼，在樓上，隔太遠沒太看清，然而這時顧澄看得清清楚楚。
她生得特別美，那雙桃花眼四周泛着紅暈，因爲剛剛的事，還透着點怯，勾死人的一張臉，人卻純得要命。
夏凝微擡着頭沒有要挪開的意思。
顧澄煩躁地捏了捏手裡還沒點燃的煙，聲音重不起來“讓開啊”
桃花眼的小姑娘很怯
一部分還是來自顧晴的耳濡目染，她天天說顧澄有多壞，說久了，人就會產生一種潛意識。
夏凝覺得，自己這種行爲可以稱爲“有色眼鏡”或者“道聽途說”。
然而顧澄的確和顧晴描述得無差，才讓她產生一種錯覺感。
她抓着門把柄的手緊張地拽了兩下，又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保持安全距離——
儘管顧澄離她還沒有多近。
小姑娘隱藏得不錯，然而這點細微的動作還是沒有逃過顧澄的眼睛，以及她此時的心裡，顧澄看得通通透透。
門內顧晴也緊張得很，她這個媽媽也太不當人了吧，讓她哥來喊人，她還不如餓死好了。
察覺到外面細微的動靜，以及空氣的靜謐，顧晴硬着頭皮幫夏凝解圍“哥，我……我上廁所呢，你先走吧”
聞言，夏凝擡着眼睛看他。
總該走了吧，她心想。
小姑娘的意圖太明顯，顧澄嗤笑一聲，對着夏凝那張朦朧的桃花眼，第一次這麼多嘴，問她“害怕？”
夏凝無意識抿了抿脣。
少年聲音淡漠，身上氣質太痞，迫使夏凝垂下了眸子。
她想起少年剛剛毫無一絲波瀾的表情，睫毛顫動着，頭搖成撥浪鼓“不怕”
無緣無故地害怕別人，夏凝也不好意思說出去。
然而顧澄盯着夏凝毛茸茸的腦袋，她一直耷拉着，像只小兔子。
少年一眼看穿她“怕什麼？老子吃人？”
門內顧晴：你這語氣不是吃人是什麼？！
但是這種話心裡想想就行了，顧晴還沒有作死到要這樣刺激他。
夏凝也是心裡第一次與顧晴達成共識。
少年淡淡地瞥了一眼夏凝紅透的耳尖，目光移到她露出來的那一截脖頸上，那裡的皮膚白到發光，膚若凝脂。
他不輕不重地冷笑一聲“放心，老子沒變態到那種地步”
很快，少年就發現女孩脖頸上白皙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粉紅。
被發現心思還被戳穿，夏凝真的特別尷尬。
她多多少少想解釋一句，但怎麼樣想來也都是欲蓋彌彰。
顧澄就聽着她欲蓋彌彰。
她抿了抿脣對上他的眼睛，耳尖紅了個透“你誤會了，我沒有那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