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此之前,包括皇帝在內,並無人要求丞相府爲此事負責。因爲事發之時,正是李斯接任丞相伊始,原本新舊丞相所交接的事情已經夠錯綜複雜,此事沒能夠及時發現處理,也是情有可原。雖說丞相府總管朝政,但實際上直接管轄帝國經濟事務的卻是九卿之一的治粟內史。
治粟內史鄭國,是治理河道的大師。原來是韓國的間諜,韓王爲了使用疲秦記,讓鄭國入秦協助秦人修理河渠。本來韓人計謀鄭國修整河道的時候,故意修出一條廢渠,好消耗秦國國力,無力侵犯韓國。結果卻低估鄭國的人品,耗時十餘年,紮實修出了一條河渠來。
當然,在修建河渠的時候,鄭國的間諜身份被揭破,讓嬴政大怒,因此頒佈了一個瘋狂的法令《逐客令》。因爲逐客令的緣故,李斯藉此寫了《諫逐客令》奏章,從此青雲直上。
鄭國修成河渠之後,關內鹽鹼地大大減少,土地增產極多,因此此渠道被命名爲鄭國渠。鄭國也理所當然地被任命爲治粟內史,掌管天下糧草稅收。深得皇帝器重。卻因爲去年糧草之事,引咎辭職,辭去了職位。按照慣例,已經有大臣對此事負責,事情已經可以告一段落,但周青臣卻無故朝廷的潛規則,把事情引到了李斯的身上,真可謂是膽大包天,居心叵測。
“丞相,周御史所言,你可有何辯解?”皇帝眉頭一皺,揮袖屏退了周青臣,對着李斯不陰不陽地問道。
李斯後腦勺一涼,他素有辯才,但面對着周青臣的彈劾和皇帝的詰問,他心中也難免忐忑。周青臣的彈劾他不怕,實際上皇帝這一番詰問才真正可怕。
在朝堂之上,皇帝還是第一次用如此平淡冷漠的語氣對他說話,這纔是讓他最爲緊張的。李斯在皇帝身邊已經跟隨將近二十年,這近二十年來,他處理事情的時候,極少會自作主張,每每都是根據皇帝的意願,擬出最佳的方案來處理事務。如今的皇帝實際上意願已經給出,這一刻,他就要揣摩上意,迎合皇帝的意向做出合理的舉動。
稍稍冷靜下來之後,李斯臉色平淡,慨言道:“周御史所言甚是。自從去年發生此事之後,南征大軍糧草一度捉襟見肘,險些一度斷糧。這皆是臣的過失,臣每尋思,總夜不能寐,惶恐不已。即周御史不彈劾李斯,李斯也難辭其咎,請陛下降罪!”說完,李斯出列,伏拜地上,一臉悲色。發冠彆着的頭髮,白花花地直晃着,晃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看到這一幕,皇帝心中稍軟。心中暗道。李斯這些年來爲朝廷出謀劃策,殫思極慮,屈卻如此對待於他,會不會讓臣子們心寒?想到這裡,皇帝的眼神的寒意漸消。
羣臣一陣死寂的沉默。
李斯的辯才舉朝皆知。如果他要是想反駁周青臣的彈劾,可以列出無數的理由來說明他無罪,加上皇帝對他的寵信,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再說,周青臣這彈劾也實在過於牽強,就算得有人負責罪責,也輪不到堂堂帝國的丞相直接負責啊!
“馮劫,你說,丞相此言如何?”皇帝臉色依舊靜如秋水,對着御史大夫馮劫問道。
馮劫心中暗暗喊苦。他就清楚,有御史彈劾李斯,皇帝卻讓他來評判,實際上皇帝是把黑鍋往他頭上扣,故意讓人誤會周青臣是受了他的指使,纔會做這樣的事情。
馮劫一臉凝重之色,出列應道:“稟陛下,周青臣所言丞相失職二事,實際可歸納爲一事,都是購糧一案之事。臣以爲,去年我大秦初立,事多紛雜,六國餘孽狡詐無比,行事縝密,黑水閣、各郡縣官長都一時難以發現逆賊企圖,更何況日夜殫思極慮國政大事的丞相?臣以爲,此事丞相與丞相併無大幹系。臣以爲,如今追查六國餘孽事大,追責丞相事小。以避免日後再有此等事情發生。至於丞相,可依我大秦律,罰俸半年,以作爲懲戒即可。”
馮劫說話時候,言辭謹慎無比。言語之間不無爲李斯開脫的意思。
皇帝冷冷一笑。想了一下,說道:“馮劫說得不錯。緝拿六國餘孽,也不是丞相干的事。但李斯之前也當了十多年的廷尉,掌管帝國律法治安,出了這事,他也難辭其咎。這樣吧,李斯回去當一段時間的廷尉,什麼時候把那羣膽大包天的逆賊給抓住,什麼時候再回來做你的丞相。”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這話說得實在太過於兒戲,以至於不少大臣以爲皇帝是在開玩笑。然而皇帝卻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繼續說道:“除了這個,咸陽到北地的馳道修整,也由李斯全權負責蒙恬發來奏章,說北邊的匈奴人不大老實,這馳道的修整,可得抓緊一些。”皇帝的聲音很是平穩。
“是。”李斯聽到皇帝將他從丞相之一擼回到原型,身子如墜冰窟,但聽到皇帝又讓他主持修建馳道,心中又稍安,知道皇帝對自己的寵信並沒減多少,心裡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只是不知道皇帝這等行爲,究竟是爲何。只能夠用天威難測來形容了。
皇帝接着說道:“老丞相王綰熟悉政務,這左丞相的政務,先讓他代替一段時間,另,治粟內史隗林兼任右丞相之位,協助老丞相推廣帝國新制;原右丞相馮去疾另安排。”在衆人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皇帝又做出了一系列的人事變動。羣臣不敢做聲,皇帝以往任命大臣,都會和重臣反覆討論,得出最後的人選,可是現在卻剛愎自用,擅自做出了自己的任命。這種情況很反常。所以諸臣都摸不着皇帝的心思,鮮有膽敢詢問原因之人。
正羣臣心中震驚惶恐之時。卻也有人暗暗彈冠相慶。這些人是皇帝的常備顧問團,學官博士們。